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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剧场捕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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港城大剧院在夜色中灯火辉煌,哥特式尖顶在霓虹映照下宛如一柄沉默的利剑。《群魔》的海报张贴在正门两侧,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名字下方,演员们扭曲的面容在戏剧化灯光中凝视着街道。
距离演出开始还有两小时。
剧院三楼临时指挥点里,段凌霄盯着监控屏幕墙。十二个便衣已经混入观众和工作人员中,耳麦里传来他们低沉的确认声。技术科的人伪装成检票员,在入口处架设了隐蔽的人脸识别系统。李队坐镇指挥车,停在剧院后巷。
“贵宾区第三排,7座和9座。”段凌霄用指尖点了点屏幕上的座位图,“那是戏票对应的位置。两侧6座和10座换成我们的人。第五排正后方也安排两个。”
“你认为他会真的坐在自己买的座位上?”方逸尘站在窗边,掀开百叶窗的一条缝隙,看着楼下逐渐聚集的观众。他换了件深灰色衬衫,袖口随意挽起,看起来像个普通的文艺青年。
“一个精心策划了四起谋杀、特意送来门票的凶手,”段凌霄头也不回,“他的自负不会允许他错过这个‘观赏’的机会。坐在那个位置上,能最清楚地观察周围人的反应。”
方逸尘轻轻摇头:“也可能正因如此,他不会坐那里。他享受的是掌控感,不是风险。”
“所以我们两头都要盯。”段凌霄终于转过身,目光锐利,“方博士,你的侧写说他‘孤独’、‘渴望被理解’。这种人通常会选择什么位置观察?”
方逸尘松开百叶窗,房间里恢复了昏暗,只有监控屏幕的光在他脸上明明灭灭:“角落。视野好但隐蔽,便于观察全场而不被发现。可能是二楼包厢的边缘,或者……灯光控制室、音响室这种能俯瞰全场的技术岗位。”
段凌霄按下通讯器:“注意二楼所有包厢,特别是左右两侧边缘。检查灯光和音响控制室的工作人员证件。”
耳麦里传来确认声。
演出开始前十五分钟,观众陆续入场。贵宾区第三排7座和9座空着,在逐渐坐满的剧场里格外扎眼。段凌霄盯着监控,看到自己安排的便衣若无其事地坐在两侧,一个在看手机,一个在和邻座低声交谈。
方逸尘忽然说:“戏票是‘第三幕,高潮将至’。”
“《群魔》第三幕,斯塔夫罗金向季洪神父忏悔最深的罪。”段凌霄接话,他昨晚紧急补了剧情,“那段独白……关于一个女孩。”
“一个被他侵犯后自杀的女孩。”方逸尘补充,声音很轻,“在剧本里,那是斯塔夫罗金道德彻底崩塌的顶点,也是他试图寻求救赎却失败的时刻。凶手在引用这个节点。”
段凌霄看向他:“你觉得他在暗示什么?下一个受害者类型?”
“或者是在表达他自己的某种……忏悔情结。”方逸尘走到另一块屏幕前,调出了四位受害者的基本信息,“看年龄和性别,两男两女,跨度很大,不符合典型的性犯罪模式。但如果他投射的是斯塔夫罗金……”
他没有说完,但段凌霄懂了。不是性犯罪,而是某种更复杂的、涉及权力、掌控和道德崩溃的仪式性表达。
七点整,剧院灯光渐暗,丝绒大幕缓缓拉开。
演出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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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幕开始前有二十分钟中场休息。观众席灯光亮起,人们起身去洗手间或休息厅。监控室里,段凌霄紧盯着贵宾区那两个空座位。它们依然空着。
“他来了。”方逸尘忽然说。
段凌霄猛地看他:“哪里?”
“不是座位。”方逸尘指着另一块屏幕,上面是休息厅的监控画面,“看那个穿黑色夹克、站在雕塑旁边的男人。他从开场前就在这里,没进剧场,一直在看人群。”
画面中的男人大约四十岁,戴着一顶深色棒球帽,帽檐压得很低。他手里拿着一本节目册,但视线一直在扫视周围,尤其关注从贵宾通道出来的人。
段凌霄立即按下通讯器:“休息厅,雕塑东侧,黑色夹克戴棒球帽的男子,一个人。二组靠近确认。”
几分钟后,耳麦里传来声音:“头儿,他买了杯咖啡,往洗手间方向去了。要跟进去吗?”
“保持距离,确认他是否返回剧场。”
男人从洗手间出来后,没有回休息厅,而是直接走向剧场入口。他没有坐贵宾席,而是走向二楼。
“他上二楼了。”段凌霄盯着楼梯口的监控画面。
“哪个包厢?”
“没有进包厢,往西侧走廊尽头去了……那边是工作区,通往灯光控制室的后门。”
段凌霄抓起通讯器:“灯光控制室附近的人注意,目标可能接近。李队,请求接近确认。”
耳麦里沉默了几秒,传来李队的声音:“控制室里是剧院的两名正式员工,已经确认过身份。目标没有进入控制室,他在……他在走廊尽头的小阳台。”
阳台?段凌霄调出那个区域的建筑平面图。那是一个维修用的小阳台,平时锁着,但可以从内部打开。从那里可以俯瞰整个剧场,视野极佳,而且半隐蔽在阴影中。
“他想在那里看第三幕。”方逸尘说,“一个不为人知的私人包厢。”
段凌霄已经起身:“我带人上去。”
“等等。”方逸尘拦住他,“如果他只是在那里看戏呢?我们没有证据,只有一张他可能根本不会碰的戏票。抓错了,就打草惊蛇。”
“四个尸体还不够证据?”段凌霄声音低沉。
“没有直接证据把他和那些现场联系起来。你需要更多。”方逸尘的手按在段凌霄的手臂上,那触碰很轻,却异常坚定,“让他看。第三幕是关键,如果他真是凶手,这一刻对他有特殊意义。观察他的反应。”
段凌霄盯着屏幕,那个男人已经站在阳台上,背对着监控,面朝剧场。他手里还拿着那本节目册,帽檐下的脸看不见。
“他要的观众反应,不止是普通观众。”方逸尘继续说,“也包括我们。如果我们冲上去,就证明我们‘看懂’了他的邀请,这本身可能就是他期待的戏剧高潮。然后呢?如果他准备了后手,如果我们抓不到实质性证据……”
段凌霄深吸一口气,缓缓坐回椅子上。他的手指收紧,指节泛白。“通知二组,封锁阳台下方所有出口。等他离开时,不动声色地跟踪。我要知道他去了哪里,见了谁,住在哪儿。”
“明智的选择。”方逸尘松开手。
第三幕的钟声响起,观众陆续返回座位。剧场灯光再次暗下,唯有舞台被一束冷光照亮。
《群魔》第三幕,斯塔夫罗金与季洪神父的对峙开始了。
监控屏幕上,阳台上的男人一动不动。即使隔着模糊的画面,也能感受到他全神贯注的姿态。当舞台上,斯塔夫罗金用毫无波澜的语气讲述那个女孩的故事时,男人微微前倾了身体。
方逸尘盯着另一个屏幕——那是安装在阳台侧面防火梯上的隐蔽摄像头,刚刚由便衣临时放置的。从这个角度,能看到男人小半边脸。帽檐下的嘴角,在某个瞬间,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不是微笑,更像是……某种确认。
“他在共鸣。”方逸尘低声说,“或者,他在验收。”
段凌霄没有回应,他的全部注意力都在指挥跟踪部署上。男人在第三幕结束后五分钟离开阳台,没有看剩下的演出。他走员工通道下楼,避开人群,从剧院侧门离开。
四个便衣交替跟踪。男人步行了三个街区,在一条小巷口停下,点了支烟。他站在那里抽了整整一支烟的时间,似乎在等待什么,或者观察是否有人跟踪。便衣们散在远处,借着夜色和行人掩护。
然后,男人拦了辆出租车。
“车牌港A7H329,往东城区方向。”段凌霄报出车牌,“所有单位注意,保持距离,交叉跟踪。”
出租车穿过雨后的街道,最终停在东城区一片老旧的住宅区外。男人下车,走进一栋六层板楼。三楼,东侧的房间亮起了灯。
“确定了住址。”段凌霄终于稍微放松了紧绷的肩膀,“申请24小时监视和通讯监听许可。调取他的所有信息——姓名、职业、社会关系、过往记录。”
方逸尘却依然盯着屏幕上那扇亮起的窗户:“太快了。”
“什么太快了?”
“他暴露得太快了。”方逸尘转过身,浅色的眼睛里映着屏幕的蓝光,“一个策划了四个月、在现场几乎不留痕迹的人,会这么轻易地在剧院留下监控影像,然后直接回家?”
段凌霄沉默。这也是他心中的疑虑。“也许他自负到不认为我们会找到他。也许他根本不在乎。”
“或者,”方逸尘走向门口,拿起自己的外套,“这不是结束,而是他‘剧本’的下一幕。那张戏票,那个阳台,这个住址……都是他想要我们看到的。”
“你要去哪里?”
“回中心。我要重新看所有现场照片,特别是今晚码头的那张戏票。”方逸尘在门口停顿,“段队长,让你的人小心。如果他真是凶手,那么现在,他可能正坐在那扇窗后,看着楼下我们的人,就像在剧院阳台看戏一样。”
段凌霄感到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他按下通讯器:“监视组注意,目标可能已经察觉。保持最高警戒,不要暴露。重复,不要暴露。”
窗外的港城夜色深沉,剧院方向的灯光已经熄灭,但这场戏,似乎才刚刚进入真正的第三幕。
而在城市的另一头,码头边的警戒线还在夜风中飘荡。集装箱里,那张戏票的鉴定报告刚刚送到技术科:票纸上除了受害者的指纹,还有另一组极其模糊的、不完整的指纹,以及一种特殊的油墨。
那种油墨,常用于印刷一种东西——建筑师的设计蓝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