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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天台的螺帽与深夜咖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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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视进行到第三天,李队脸上的黑眼圈已经快掉到下巴了。
男人名叫赵广志,四十二岁,职业是——段凌霄看着资料上的五个字,陷入了长达十秒的沉默。
“室内绿植景观设计师?”
方逸尘刚从解剖室出来,白大褂上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儿,他凑过来看了一眼:“怪不得。现场那些‘仪式性摆放’的植物,枯萎了都还保持着诡异的审美。专业对口啊。”
段凌霄揉了揉太阳穴:“这三天他干了什么?”
“买了三盆多肉,给一家咖啡店换了苔藓墙,在花鸟市场跟人因为一盆君子兰的品相吵了十分钟架。”负责监视的小陈语气生无可恋,“哦,昨晚还看了两集《甄嬛传》,哭得挺大声。”
“……哈?”
“华妃死的那集。”
段凌霄觉得自己的刑侦生涯受到了某种奇特的挑战。他转向方逸尘:“你的侧写怎么说?”
方逸尘正用镊子夹起证物袋里的戏票,在灯光下仔细观察:“心理变态不影响他共情华妃。不过……”他顿了顿,“他订阅了《先锋戏剧》杂志,电脑浏览记录里,过去半年反复搜索过‘舞台机关’、‘特效装置’和‘如何制造可控的烟雾效果’。”
段凌霄眼神一凛:“这和第四现场的集装箱有关?”
“可能有关。”方逸尘放下证物袋,“但我更在意另一件事。码头集装箱现场的土壤样本,和你之前给我的、第一个案发现场郊外荒地的土壤样本里,都发现了同一种微量金属碎屑。极细,需要高倍显微镜。”
“什么金属?”
“一种特殊合金,常用于——”
方逸尘话没说完,指挥点门被猛地推开。技术科的小刘冲进来,手里举着个平板,脸色煞白:“段、段队!赵广志那边!他、他上、上天台了!”
“上天台怎么了?”段凌霄皱眉,“跳楼?”
“不是!他在……他在天台边缘……摆多肉!”
所有人:“……”
五分钟后,段凌霄和方逸尘在隔壁楼的狙击观测点,用望远镜看着对面六楼天台。
赵广志戴着他的棒球帽,正小心翼翼地把一盆盆多肉植物沿着天台女儿墙摆成一排。夕阳给他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场面竟然有几分……岁月静好。
“他在测量间距。”方逸尘忽然说。
确实,赵广志拿着卷尺,每放一盆就量一下,严谨得像在布置展览。
“这些多肉的摆放位置,”方逸尘调整望远镜焦距,“对应北斗七星的形状。”
段凌霄立刻调出建筑平面图:“这个角度……从我们这里看是北斗,但如果从对面更高的商务楼看过去——”
“可能指向某个具体坐标。”方逸尘接话,“或者,就是个纯粹的行为艺术。”
段凌霄按住通讯器:“小陈,他下去后,想办法取一盆多肉的土壤样本。小心,别惊动。”
“头儿,”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已经摆完了,现在……现在开始对着多肉打太极了。”
望远镜里,赵广志真的在天台打起了太极拳,动作舒缓,神情专注,打完一套还朝着多肉们鞠了一躬。
方逸尘平静地评价:“仪式感很强。”
段凌霄觉得自己需要一杯很浓的咖啡,或者一根棍子,打晕自己或者打晕赵广志都行。
深夜,刑侦中心实验室灯火通明。
方逸尘的白大褂在荧光灯下白得晃眼。他把两份土壤样本并排放在高倍显微镜下,调整焦距。
“找到了。”他示意段凌霄过来看。
镜片下,一些银灰色的、极其微小的不规则碎屑。
“就是它。”方逸尘说,“第一个现场和第四个现场都有。成分分析报告出来了——锌、铝、钛的特定比例合金。这种合金主要用于……”
“舞台灯光支架的加固零件。”段凌霄接话,他白天已经查过了,“轻便,承重好,耐腐蚀。剧院、演唱会常用。”
“还有,”方逸尘递给他另一份报告,“戏票上那种特殊油墨,确实是建筑蓝图专用。但我去印刷厂问了,这种油墨近几年也常用在另一种东西上——”
“什么?”
“高端定制模型的说明书。比如,建筑模型、舞台微缩模型。”
两人对视一眼。
“赵广志是绿植设计师,”段凌霄快速梳理,“懂植物摆放,能接触到舞台材料,订阅戏剧杂志,研究舞台机关……”
“他还需要一个地方,”方逸尘补充,“一个不会被轻易发现的、足够大的空间,来‘搭建’他的舞台,或者……保存他的‘作品’。”
“工作室?仓库?”段凌霄立刻反应过来,“查他名下或租赁的房产!”
“已经查过了。”李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他端着一杯浓茶,眼圈更黑了,“名下只有现在住的这套老破小。没有注册公司,没有租赁记录。”
段凌霄皱眉。
“但是,”李队喝了口茶,“他每周三下午,会去一趟东港旧工业区。每次两到三小时。我们的人不敢跟太近,那片区域废弃厂房太多,地形复杂。”
“周三……明天就是周三。”段凌霄看了眼时间,已经凌晨一点。
方逸尘脱下白大褂,从抽屉里拿出一袋速溶咖啡,撕开倒进嘴里,干嚼。
段凌霄:“……你在干什么?”
“提神。”方逸尘面不改色地嚼着咖啡粉,“法医的常规操作。要吗?”
“……不用,谢谢。”
方逸尘就着冷水咽下咖啡粉,眼神清明得不像个凌晨一点还在加班的人:“明天我去申请搜查令?针对他可能使用的废弃厂房?”
“证据不够。”段凌霄摇头,“多肉、土壤碎屑、戏剧兴趣,这些都太间接。我们需要更直接的证据,或者——当场抓住他。”
“那就得冒险跟进去。”李队放下茶杯,“工业区太大,如果他真有据点,我们可能跟丢,或者打草惊蛇。”
实验室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仪器运转的低鸣。
“有个办法。”方逸尘忽然说。
段凌霄和李队同时看他。
“他订阅的《先锋戏剧》杂志,最新一期有篇文章,采访了一个小众的‘废墟剧场’团体,他们在废弃工厂做沉浸式演出。”方逸尘用手机调出文章页面,“赵广志在社交媒体上点赞了这篇采访,还评论了一句:‘空间与命运的对话,令人神往’。”
“所以?”
“所以我们可以‘邀请’他。”方逸尘的眼神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静,“以某个‘独立戏剧制作人’的名义,联系他,说想合作在旧工业区做一个绿植与废墟结合的艺术项目。约他明天下午在工业区‘勘景’。”
段凌霄立刻明白了:“我们的人提前布控,等他进入真正的据点时……”
“收网。”李队拍板,“但谁来做这个‘制作人’?需要懂戏剧,能和他聊专业,不能露馅。”
段凌霄和方逸尘对视一眼。
“我去。”方逸尘说。
“你?”段凌霄怀疑,“你是法医。”
“我选修过戏剧理论,毕业论文是《莎士比亚悲剧中的尸体意象与道德审判》。”方逸尘平静地说,“而且,我看起来比较像搞艺术的。”
段凌霄打量他:白皙清瘦,眉眼疏淡,确实比一屋子糙汉刑警像那么回事。
“太危险。”段凌霄还是反对,“如果他就是凶手,近距离接触——”
“所以需要你在外面布控。”方逸尘打断他,“而且,我会带‘礼物’。”
“什么礼物?”
方逸尘走到证物柜前,拿出一个小证物袋。里面是一枚生锈的、从码头集装箱现场角落找到的螺帽。
“舞台支架的零件。”他说,“告诉他,这是在‘勘景’时发现的,觉得很有‘工业美学’,想用在项目里。看他反应。”
段凌霄盯着那枚螺帽,又看看方逸尘平静的脸。
“你确定?”
“确定。”方逸尘把螺帽放进口袋,“还有,给我准备一副眼镜,平光的就行。显得更有文化气质。”
段凌霄:“……”
凌晨两点,方案敲定。
方逸尘注册了一个新的社交媒体账号,头像用了张模糊的舞台灯光照片,简介写着“独立戏剧制作人,探索空间叙事”。他给赵广志的评论点了赞,并发了私信。
十分钟后,赵广志回复了。
对话很顺利。对方对“绿植与废墟”的主题表现出浓厚兴趣,主动提出明天下午三点,在东港旧工业区三号仓库附近“见面聊聊”。
“他上钩了。”方逸尘把手机递给段凌霄看。
段凌霄看着屏幕上的对话,眉头紧锁:“小心。随时保持通讯,一旦有异常——”
“我知道。”方逸尘已经收拾好东西,“对了,帮我申请个东西。”
“什么?”
“一件防刺背心。要轻薄款,不然穿外套看不出来。”
段凌霄看着他:“你还挺惜命。”
“当然。”方逸尘走向门口,回头淡淡地说,“我的解剖台只躺别人,不躺自己。”
门关上了。
段凌霄站在原地,忽然想起方逸尘干嚼咖啡粉的样子,还有他浅色瞳孔里那种近乎冷漠的专注。
这个法医,好像比嫌疑人还难懂。
窗外,港城的凌晨一片沉寂。
而明天下午三点的旧工业区,舞台的幕布,即将第二次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