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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剧本的余烬与碎纸机 ...

  •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照在赵广志脸上,将他眼下的阴影拖得老长。他显得异常平静,甚至有些……轻松。

      “都是我做的。”他开口第一句话就承认了,声音平稳,像在陈述别人的事。“工具在我工作间东侧柜子底层,用油布包着。衣服在西北角的旧油漆桶里,烧过,但应该还能检出东西。哦,第一个受害者的戒指,我觉得造型不错,嵌在第三个模型的底座下了,当装饰。”

      预审的刑警和隔壁监控室的段凌霄都沉默了。太顺利了,顺利得诡异。

      “动机?”预审刑警问。

      赵广志歪了歪头,似乎在思考一个有趣的问题。“为了让无序变得有序,让肮脏变得……富有形式感。你们不觉得吗?生活本身太粗糙了,死亡也是。我只是做了最后的‘编辑’和‘布景’。”他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修剪盆景。”

      “修剪盆景?”预审刑警的笔尖差点戳破记录纸。

      “去掉多余的部分,突出线条和意境。”赵广志认真解释,随即又有点遗憾地叹了口气,“可惜,时间还是太紧了。第五个场景……本来应该更精彩的。”

      监控室里,段凌霄盯着屏幕,眉头紧锁。方逸尘站在他旁边,手里拿着杯刚冲好的速溶咖啡,这次是喝的。

      “他在享受这个过程。”方逸尘喝了一口咖啡,“交代罪行,像是在介绍自己的作品集。被捕也是他预期中的‘剧情转折’,甚至可能是他心目中的‘高潮前铺垫’。”

      “你觉得他还有隐瞒?”段凌霄问。

      “不是隐瞒。”方逸尘放下杯子,“是……他交代的,都是他想让我们知道的。就像那些现场留下的‘邀请函’。”

      这时,审讯室里的赵广志忽然主动问:“那位方……警官,是法医对吧?”

      预审警员警惕地看着他:“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赵广志笑了笑,那笑容让人很不舒服,“只是觉得,他应该能理解。理解那种将混乱血肉,转化为精确数据和冰冷结论的过程。某种意义上,我们都在‘整理’无序的生命,只不过,我的‘材料’更……新鲜。”

      预审警员脸色难看。监控室里,段凌霄猛地攥紧了拳头。

      方逸尘却没什么反应,只是又喝了口咖啡,评价道:“逻辑自洽的妄想体系,很完整。他把谋杀等同于艺术创作,把法医等同于他的同行。典型的认知扭曲。”

      “你听不出他在侮辱你?”段凌霄看他。

      “事实陈述不构成侮辱。”方逸尘淡淡道,“我的工作确实是‘整理’和‘转化’。只不过,我的结论是为了揭露他这种人的罪行,而不是为罪行赋予意义。本质不同。”

      段凌霄看着他平静的侧脸,一时无言。

      对赵广志住所和工作间的彻底搜查同步进行。证物被一箱箱运回刑侦中心。工作间里那些微缩模型被小心翼翼地整体提取,作为骇人听闻的罪证。技术科的人在各个角落提取指纹、DNA,寻找可能遗漏的线索。

      方逸尘泡在法医实验室,重点检验那几件作案工具和焚毁的衣服残留。工具上检出四名受害者的生物痕迹,衣物纤维也与现场发现的吻合。证据链迅速闭合,严密得几乎无懈可击。

      但段凌霄心里的那点不安,却越来越清晰。赵广志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态度,那些微缩模型所展示的、远超必要程度的“精心准备”,还有他口中未完成的“第五幕”……都像一根细刺,扎在心里。

      李队拍着他的肩膀:“证据确凿,口供清晰,动机……虽然变态,但也明确。可以准备结案报告了,凌霄。媒体和上面都等着呢。”

      段凌霄点了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证物室。那些微缩模型被暂时存放在那里,等待作为庭审证物。

      深夜,大部分人都下班了。段凌霄独自走到证物室门外,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那些被罩起来的模型。白布下的轮廓,安静而诡异。

      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段凌霄回头,看到方逸尘端着咖啡杯走过来。

      “你也睡不着?”段凌霄问。

      “不是睡不着。”方逸尘走到窗边,和他一起看着里面,“是觉得太安静了。”

      “什么?”

      “赵广志的‘剧本’。”方逸尘说,“一个准备了至少半年,设计了四场‘演出’,还规划了‘最终幕’的人,他的‘剧本’会只有行动描写,没有心理独白吗?”

      段凌霄心中一动:“你是说……”

      “日记、草图、计划书、数字记录……任何能更完整呈现他内心世界和完整计划的东西。”方逸尘转头看他,“我们找到了工具,找到了模型,找到了‘是什么’。但我们没找到‘为什么’的完整叙述,没找到他真正的‘创作笔记’。你不觉得奇怪吗?”

      段凌霄立刻转身:“再去他工作间!重点找文字记录、电子设备、任何可能储存信息的东西!”

      然而,再次搜查的结果让人失望。赵广志的电脑硬盘被格式化过,恢复的数据只有一些无关紧要的园艺资料和戏剧视频。没有日记本,没有手稿,连一张写着可疑内容的便签纸都没有。

      “他清理过。”技术科的人无奈道,“很专业。”

      就在段凌霄几乎要说服自己接受“罪犯就是不想留下心理痕迹”这个解释时,方逸尘提出了另一个角度。

      “如果他的‘创作笔记’,不是以常规形式存在的呢?”方逸尘站在赵广志工作间的中央,环视四周,“如果他记录的方式,和他‘创作’的方式是一脉相承的?”

      段凌霄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满屋的绿植、零件、模型、工具。

      “模型本身就是记录。”段凌霄醒悟,“那些微缩现场,每一个细节都是他的‘笔记’。”

      “不止。”方逸尘走向那些没有被作为证物取走的、普通的花盆和绿植架,“如果……他把一些东西,‘种’在里面呢?”

      两人对视一眼,立刻动手。

      他们小心翼翼地检查每一盆植物,重点查看土壤是否近期被翻动过,花盆底部是否有夹层。一个多小时过去,一无所获。

      就在段凌霄几乎要放弃时,方逸尘的目光落在了墙角那台老旧的、落满灰尘的碎纸机上。那是工作间里少数几件与“园艺”或“模型”无关的东西。

      碎纸机通常用来销毁纸张。

      但赵广志这样一个注重“形式感”和“仪式感”的人,会只把碎纸机当工具吗?

      段凌霄走过去,按下开关。碎纸机发出沉闷的嗡嗡声,但进纸口是空的。他检查了碎纸桶——空的,被清理得很干净。

      “太干净了。”方逸尘说。一个堆满杂物的工作间,一台碎纸机却一尘不染,碎纸桶空空如也。

      段凌霄开始仔细检查碎纸机本身。在机身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他的指尖触到了一小块黏着的、透明胶带残留的痕迹。很新。

      他用力抠了抠,凹槽边缘似乎有点松动。他找到一把小螺丝刀,小心翼翼地撬开。

      一块小小的、伪装成机器部件的塑料盖板被取了下来。

      里面是一个狭小的、人工挖出的空间。

      放着一个用密封袋紧紧包裹的U盘。

      段凌霄的心脏猛地一跳。他戴上手套,小心翼翼地将U盘取出。

      回到刑侦中心,技术科的人以最快速度破解了U盘的密码(密码是“Stavrogin123”,斯塔夫罗金,《群魔》主角)。里面没有多少文件,只有几个加密文件夹。

      第一个文件夹,标题是“角色设定”。里面是四名受害者的详细资料,远超警方已经掌握的范畴,包括一些极其私密的、甚至受害者本人都可能已经遗忘的生活细节、心理弱点、习惯癖好。赵广志像塑造角色一样“研究”了他们,并记录了每个“角色”的“核心特质”和“适合的结局场景”。

      第二个文件夹,“舞台设计”。里面是四个现场的高清照片(显然是行凶后拍摄的)、3D建模文件、灯光效果模拟图,甚至还有对警方可能调查路径的预测和分析。他详细记录了自己如何选择地点、布置现场、清理痕迹,就像在记录一次艺术创作的全过程。

      第三个文件夹,“观众反馈”。里面竟然有警方初期调查的新闻剪报(他做了批注)、网络上相关讨论的截图(他分析了公众反应),还有……几张远远拍摄的、刑侦中心大楼和人员的模糊照片。其中一张,拍到了段凌霄和方逸尘一起走出大楼的画面,日期是码头案发后第二天。

      第四个文件夹,标题是“终章:审判者之殒”。

      段凌霄点开。

      里面只有一份文档,像是一个剧本大纲。

      【场景】:港城大剧院(或类似具有象征意义的公共空间)
      【时间】:庭审宣判当日(或警方新闻发布会)
      【核心动作】:当众揭露审判体系(或警方)的“虚伪”与“无能”,并以一种极具戏剧性和震撼力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完成“对审判者的最终审判”。
      【备注】:需制造足够混乱,确保媒体镜头能完整记录。可选择使用预先准备的化学物质(配方见附件),制造“净化”或“升华”的视觉效果。最终姿态需精心设计,符合整体美学。

      附件里,赫然是几种简易化学燃烧剂和致幻剂的制备方法!

      还有一行小字:
      “如果被迫提前落幕,备用方案:在看守所或转运途中。关键在于,时机必须由我掌控。”

      段凌霄盯着屏幕,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赵广志不仅计划了谋杀,还计划了自己的死亡,并将其作为整个“系列作品”的压轴高潮!

      “他想要在法庭上,或者在我们宣布破案的时候……”段凌霄的声音有些干涩。

      “制造一场更大的‘演出’。”方逸尘接道,他快速浏览着那些化学配方,“这些东西,原料不难获取。他很可能已经准备了。”

      “立刻通知看守所,最高级别防范!检查他押送以来的所有接触物品和身体状况!”段凌霄抓起电话,同时对技术员喊道,“查他最近的所有购物记录,线下线上,尤其是化工原料店!”

      李队被连夜叫回,整个刑侦中心再次灯火通明。

      看守所那边反馈,赵广志情绪稳定,配合管理,未见异常。但段凌霄不敢掉以轻心,亲自带队,拿着U盘里发现的化学配方清单,去核查赵广志近期活动轨迹可能接触到的化工品来源。

      方逸尘则留在实验室,反复研究赵广志的心理记录,试图找出他可能选择执行“终章”的具体方式和准确时机。

      天快亮的时候,段凌霄那边有了突破性发现。赵广志在过去两个月,利用不同的化名和伪装,在港城几家化工品零售店和网络店铺,零星购买了清单上的大部分原料,分量不大,但凑齐一套绰绰有余。购买记录终止于一周前——正是码头案发前。

      “东西一定藏在他能接触到的地方,或者……已经以某种方式带在了身上?”段凌霄在电话里说,声音疲惫但紧绷,“但看守所入所检查很严格,他怎么带进去?”

      方逸尘看着屏幕上赵广志那些细致到病态的记录,缓缓说道:“也许,不需要‘带进去’。”

      “什么意思?”

      “记得那些微缩模型吗?他用的是真实材料的微缩版本。如果……他把那些化学原料,也事先以某种‘日常化’、‘无害化’的形式,放置在了某个他确定自己会被短暂羁押或经过的地方呢?比如,逮捕他的工坊,或者转运的警车上?”方逸尘思考着,“又或者,他利用了别的东西作为载体,在看守所内进行最后的合成?”

      段凌霄只觉得头皮发麻。面对一个将犯罪和死亡都视为艺术创作、并为此精心策划到极致的疯子,常规的安防思维似乎处处是漏洞。

      “我立刻让人重新彻底搜查逮捕现场和那辆押送车!还有,申请对赵广志进行更严格的隔离和身体检查!”

      “段队。”方逸尘忽然叫住他。

      “怎么?”

      “U盘里,他拍了我们的照片。”方逸尘说,“在他的‘剧本’里,我们可能不只是‘观众’或‘调查者’。”

      段凌霄沉默了片刻。

      “那就让他看清楚,”段凌霄的声音沉静下来,带着刑警特有的冷硬,“谁才是这场戏里,决定结局的人。”

      晨曦微露,港城从黑暗中苏醒。

      而刑侦中心与赵广志之间,一场关于“最终幕”掌控权的无声较量,才刚刚开始。真正的对决,或许不在法庭,而在那疯子被彻底剥夺一切表演机会之前,每一个看似平静的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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