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倒刺·断流 ...

  •   十月十一日,周日,凌晨两点
      我躺在自己的床上,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城市光线在窗帘边缘晕开一片模糊的灰白。胃里空荡荡的,但那股恶心感像退潮后留下的淤泥,顽固地沉积在腹腔深处。
      身体是静止的,脑子里却在重复播放两段画面,交替上演,如同最残忍的双幕剧。
      一幕是山顶,流星划过,秦柏年靠近时眼睛里细碎的星光,和他唇角那一点微凉的、带着试探的柔软触感。
      紧接着切入下一幕,十四岁的夏天,卧室门缝里泄出的光线,交叠蠕动的□□,汗湿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反着油腻的光,床架不堪重负的吱呀声,混合着陌生男人低哑的喘息和父亲压抑的闷哼。
      然后是我的干呕,胆汁的苦涩,秦柏年瞬间惨白的脸,他惊慌失措的眼睛,和那句被夜风吹散的“对不起”。
      我猛地从床上坐起来,冲到洗手间,打开冷水狠狠扑在脸上。水流冰冷刺骨,但无法浇熄脑子里燃烧的影像。镜子里的人脸色惨白,眼下是浓重的青黑,眼神空洞,嘴角因为干呕过度而有些破皮。
      像个鬼。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了一下,又暗下去。我知道可能是他,也可能是别的什么人。但我没有去看的勇气。那个小小的发光方块此刻像个潘多拉魔盒,我害怕打开后涌出的任何东西——道歉、质问,或是更可怕的沉默。
      我走回房间,从背包侧袋里拿出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打开,星空钢笔静静躺在里面,笔尖的金色在昏暗的光线下依旧闪着微光。我用指尖碰了碰,冰冷的金属触感让我手指蜷缩了一下。
      他说:“你要是不想用,就扔了吧。”
      还有:“这段时间的补偿。”
      补偿。这个词再次刺痛了我。原来在他眼里,那些我以为或许有些不同的瞬间——他熬夜整理的笔记,他小心翼翼煮的咖啡,他记住我不经意间说的话,甚至那个克制又温暖的拥抱——都不过是“补偿”的一部分,是可以用钱计价和了结的“服务”。
      胃部又一阵抽搐。这次不是因为画面,是因为一种更尖锐的、名为“屈辱”的疼痛。
      我把笔放回盒子,盖上,塞进书桌最底层的抽屉深处,然后用力关上,像是关上一个不该打开的坟墓。
      十月十二日,周一,早晨八点
      母亲恢复得很好,已经可以下床慢慢走动,脸色也红润了许多。早餐时,她看着我,担忧地问:“祁朝,你脸色怎么这么差?是不是兼职太累了?要不……先停一停?妈的手术做完了,医保报销了一部分,你之前给我的钱还剩不少,够用一阵子。”
      我端着粥碗的手顿了顿。是啊,母亲的手术做完了,最大的经济压力暂时解除了。我不用再为了钱,去忍受那些让我恶心的触碰,去勉强自己接受那些我消化不了的“好意”,去扮演一个“正在慢慢变好”的宋祁朝。
      “嗯,”我听见自己用平静的声音说,“我也正想跟你说,家教的工作……我打算辞了。”
      “辞了?”母亲有些惊讶,“小秦那边……是出什么事了吗?上次他来医院,我看你们……”
      “没事。”我打断她,语气有些生硬,“就是觉得太累了,想专心准备考试。而且,他成绩上来了,也不需要我再花那么多时间。”
      母亲看着我,眼神里有探究,但最终没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你自己决定就好。妈只是希望你别太辛苦。”
      不辛苦。比起面对秦柏年,比起每次见到他时内心激烈的拉锯战,比起无时无刻不在防备那些恶心画面的侵袭,专心读书考试简直是一种解脱。
      上午九点,我点开那个熟悉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他说的“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下面是我的沉默,像一道丑陋的裂痕。
      我打字,删掉,又打字,最终发过去一句简洁到冷漠的话:“秦柏年,家教的工作我辞了。后续如果有学习问题,可以问我,线上免费解答。祝好。”
      发送。然后,几乎是立刻,我点开他的头像,拉黑,删除好友。动作一气呵成,没有给自己任何犹豫反悔的时间。
      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我面无表情的脸。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着,但没有预想中的疼痛,只有一种麻木的钝感,像打了过量的麻醉剂。
      也好。就这样吧。回到最初的状态,他是挥金如土的富家少爷,我是为生计奔波的家教老师。两条短暂的相交线,现在该回到各自的轨道,渐行渐远。
      只是书桌最底层抽屉里,那支星空钢笔,像一个沉默的证人,提醒我那短暂相交的轨迹并非全无痕迹。
      十月十三日,周二,下午三点
      我本该在去秦家别墅的路上。但此刻,我坐在学校图书馆靠窗的位置,面前摊着《数学分析》的课本,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阳光很好,透过高大的玻璃窗照进来,在桌面上投下明亮的光斑。图书馆里很安静,只有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一切都回归“正常”了。没有需要小心应对的学生,没有江景公寓的单独授课,没有那些让我心跳加速又恐慌不安的靠近。我应该感到轻松,像卸下了一个沉重的包袱。
      可是没有。胸腔里好像被挖走了一块,空落落的,风穿堂而过,又冷又涩。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划动,写出的却是毫无意义的线条,最后勾勒出的形状,依稀是某个人的侧脸轮廓。
      我猛地收回手,握成拳头,指甲掐进掌心。
      手机震动,是陌生号码的短信,只有短短几个字:“为什么拉黑我?”
      是秦柏年。他甚至不需要署名。我盯着那串数字,指尖冰凉。他想说什么?继续道歉?解释?还是质问我的绝情?
      我没有回复,直接删除短信,然后将这个号码也拖进黑名单。动作干净利落,像一个最熟练的外科医生,切除病灶,不留余地。
      但切除真的那么容易吗?那些记忆,那些感觉,那些他留下的痕迹——百合的香气,柠檬蛋糕的酸甜,拥抱的温度,钢笔的重量,甚至他说话时微微上扬的尾音——它们像最细微的神经末梢,早已悄然生长,遍布我的感知系统。每一次试图剥离,都牵连出隐秘而持久的疼痛。
      “同学,你没事吧?”旁边一个女生小声问,眼神关切。
      我这才意识到,自己正紧紧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
      “没事,谢谢。”我勉强扯出一个笑容,收拾东西起身离开。我需要空气,需要离开这个过于安静、让人无处可逃的空间。
      走出图书馆,秋日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漫无目的地在校园里走着,路过篮球场,里面传来喧闹的叫喊声和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几个男生在打球,穿着运动背心,汗水在阳光下闪烁。其中一个人的背影,高大,动作利落,有点像……
      我立刻移开视线,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地走向宿舍区。
      手机又震动了。这次是李叔的号码。
      “宋老师,我是李叔。”电话那头传来李叔温和但带着担忧的声音,“少爷他……他这几天状态很不好。昨天把自己关在琴房一整天,不吃不喝。今天早上,他把您送的那条领带……剪了。”
      我的脚步顿住了,站在宿舍楼下的梧桐树旁,树叶在风中沙沙作响。
      “老爷很担心,但少爷什么也不说。宋老师,我知道我不该多嘴,但……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少爷他很在意您。”
      我握着手机,喉咙发紧,说不出话。眼前仿佛出现那条深蓝色的领带,被我作为疏离的礼物送出,却被他珍而重之地每天佩戴,最后变成散落一地的碎片。
      “李叔,”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我已经不是他的家教了。他的事……与我无关。”
      “宋老师……”
      “对不起,李叔,我还有事,先挂了。”我几乎是仓促地挂断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与我无关。我说得斩钉截铁。可心脏却像被那看不见的碎片扎了一下,细细密密的疼蔓延开来。
      我靠在粗糙的树干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空气里有桂花的甜香,还有秋天特有的、万物将凋未凋的微涩气息。
      秦柏年把领带剪了。那个总是笑着的、看似对什么都不太在乎的秦柏年,也会做出这样激烈决绝的事情。
      为什么?是因为我的呕吐,我的推开,我那些伤人的话,还是……我最后那条冰冷绝情的辞职信息和拉黑删除?
      答案显而易见。是我。是我用最糟糕的方式,推开了他,也斩断了我们之间那点本就脆弱的连接。
      可我能怎么办?继续待在他身边,每一次他的靠近都可能触发我那些不堪的回忆,让我在他面前丑态百出,恶心呕吐?然后看着他眼里的光一点点熄灭,从期待变成失望,最后变成厌恶?
      不。至少现在,我还保留了一点可悲的尊严。至少在他记忆里的宋祁朝,除了最后那个狼狈呕吐、口不择言的疯子,或许还有一点点别的影子——那个认真讲课的老师,那个会带姜茶给他的人。
      够了。这就够了。
      我抬起头,透过已经开始泛黄的梧桐树叶,看向高远湛蓝的天空。没有流星,没有承诺,没有那个说“多久我都等”的少年。
      只有我,和这必须独自走下去的路。
      转身,我走进宿舍楼。每一步都踩得很实,像是要把那些软弱的、不合时宜的情绪,彻底踩进泥土里。
      从今天起,宋祁朝的生活里,不再有秦柏年。
      这是最好的选择。
      唯一的,选择。
      十月十五日,周四,傍晚六点
      图书馆的灯一盏盏亮起,在逐渐暗下去的天色里晕开一片片暖黄。我坐在老位置,面前摊着《实变函数》的习题集,笔尖悬在纸上很久,却落不下一个字。
      旁边座位空着。以前这个时候,我应该在城东那套江景公寓里,看秦柏年做数学题。他会趴在桌上,时不时用笔尾戳戳太阳穴,遇到难题时会无意识地咬笔杆,被我提醒后才讪讪放下。窗外的江景从明亮到华灯初上,空气里有咖啡的香气,和他身上淡淡的薄荷味。
      胃部传来一阵熟悉的空虚抽搐,不是饥饿,是那种心理性的应激反应。我猛地闭上眼,深呼吸,把那些不合时宜的画面压下去。手指碰到口袋里的手机,冰凉的金属外壳。屏幕是黑的,很安静。没有新消息,没有未接来电。自从那天拉黑删除后,那个名字彻底从我的通讯录里消失了。
      像从未存在过。
      “同学,这里有人吗?”一个男生站在旁边,指着空位问。
      我摇摇头。他放下书包坐下,翻开一本厚重的医学教材。空气里多了一丝陌生的、属于消毒水的气息。我忽然想起秦柏年身上的味道,是阳光晒过的棉布,混合着一点点清爽的沐浴露香。
      笔尖终于落下,在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线。我把它涂掉,重新开始。专注,宋祁朝,专注在数学上。这是你的安全区,是你唯一能完全掌控的领域。数字不会背叛你,公式不会恶心你,定理不会在你最不设防的时候,变成血肉模糊的画面。
      可今天的数学题似乎特别难懂。符号在眼前跳跃,就是进不了脑子。我烦躁地合上书,发出不轻不重的“啪”的一声。旁边的男生抬头看了我一眼,没说话,又低下头去。
      我需要空气。
      起身,收拾东西,走出图书馆。傍晚的风已经很凉了,带着深秋的萧瑟。我裹紧外套,漫无目的地走着。路过第三食堂,里面飘出饭菜的香气。我想起秦柏年煮的咖啡,他做蛋糕时认真的侧脸,还有那碗温热的、送到医院的皮蛋瘦肉粥。
      胃又抽搐了一下,这次伴随着尖锐的疼痛。我停下脚步,手按在胃部,弓下腰。不是因为恶心,是因为……别的什么。一种尖锐的、空茫的失落感,从胃里一直蔓延到四肢百骸。
      “祁朝?”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我僵住,慢慢直起身。是同班同学陈浩,他提着两份打包的饭菜,正惊讶地看着我。
      “你没事吧?脸色好白。”
      “没事,有点胃疼。”我扯出一个笑容。
      “吃饭了没?一起?”他晃晃手里的打包袋,“三食堂新开的窗口,味道不错。”
      我本想拒绝,但看着陈浩真诚的脸,那句“不用了”卡在喉咙里。也许,我需要一点正常的人际交往,需要被拉回现实,需要提醒自己,生活里除了秦柏年,还有别的东西。
      “好。”我说。
      我们在食堂角落找了位置坐下。陈浩很健谈,说考研复习的进度,说导师布置的课题,说周末班级要组织秋游。我安静地听着,偶尔应和几句。饭菜的味道其实不错,但我食不知味,机械地咀嚼,吞咽。
      “对了,”陈浩忽然压低声音,“你听说了吗?经管学院那个秦柏年,出事了。”
      筷子掉在餐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我低头去捡,手指有点抖。
      “什么事?”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
      “具体不清楚,好像跟人打架,伤得挺重,住院了。”陈浩摇摇头,“那种公子哥,估计是飙车或者争风吃醋吧。啧啧,有钱人的世界我们不懂。”
      我的耳朵嗡嗡作响,后面陈浩说了什么,完全听不清了。打架?住院?伤得挺重?
      那个总是笑着的、眼睛亮晶晶的秦柏年?那个会因为做出一道难题而得意、会因为我一句夸奖而眼睛发亮的秦柏年?
      手指无意识地收紧,筷子硌得掌心生疼。
      “什么时候的事?”我问。
      “就这两天吧。我女朋友在学生会,听他们部长说的,应该没错。”陈浩看了看我,“你认识他?好像听说他之前请过家教……”
      “不熟。”我打断他,声音有点急促,“只是教过他一段时间。”
      “哦。”陈浩点点头,没再多问,转而说起别的话题。
      但我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脑子里全是混乱的念头:他跟谁打架?为什么打架?伤到哪里?重不重?现在在哪家医院?
      我想立刻拿出手机,翻出那个被我拖进黑名单的号码,或者打给李叔。手指已经摸到手机冰凉的边缘,却又猛地停住。
      宋祁朝,你在干什么?你不是已经决定了吗?他的事,与你无关了。
      可胃里的疼痛更剧烈了,伴随着一阵阵冰冷的心悸。我放下筷子,勉强对陈浩说:“我胃不太舒服,先回去了。”
      “啊?严重吗?要不要去校医院看看?”
      “不用,休息一下就好。”我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食堂。
      夜晚的校园很安静,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很长,又缩短。我走得很慢,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冷风吹在脸上,让我滚烫的思绪稍微冷却了一些。
      他受伤了。因为我吗?因为我那些伤人的话,因为我决绝的拉黑删除?
      不会的。秦柏年不是那种人。他虽然有时候冲动,但不会为了这点事……可那天晚上在山顶,他最后看我的眼神,那片死寂的冰冷……
      我甩甩头,强迫自己停止这些无谓的猜测。无论是不是因为我,都与我无关了。我已经辞职了,拉黑了他,切断了所有联系。我们之间,两清了。
      可是为什么,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我几乎喘不过气?为什么眼前总是闪过他笑着的样子,他认真的样子,他最后惨白着脸说“对不起”的样子?
      我走到宿舍楼下,没有进去,而是转身去了操场。夜晚的操场上人不多,有几个夜跑的学生,耳机里放着激烈的音乐,呼出的白气在路灯下散开。我在看台上找了个角落坐下,看着远处跑道上晃动的人影。
      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黑暗里很刺眼。我点开通话记录,往下翻,找到李叔的号码。指尖悬在拨出键上方,微微颤抖。
      打过去,问清楚。只是问清楚,作为一个曾经的老师,对学生最基本的关心。这不过分。
      可然后呢?如果李叔告诉我他在哪家医院,我要去吗?以什么身份?前家教?在他因为我而呕吐、说了那些话之后,我有什么脸出现在他面前?
      而且,如果我去了,看到他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我该怎么办?那些恶心的画面会不会又涌上来?我会不会再次失控,在他最脆弱的时候,再伤害他一次?
      不。我不能去。我不该去。
      我关掉手机屏幕,把它紧紧攥在手心。金属边缘硌得生疼,但这点疼痛,比起心里的混乱和恐慌,实在微不足道。
      夜风越来越冷,我坐在看台上,手脚冰凉,却不想动。脑子里像有两个人在激烈争吵。
      一个说:宋祁朝,你是个懦夫。你因为自己的恐惧,伤害了真心对你的人,现在连关心都不敢。
      另一个冷笑:真心?不过是富家公子一时兴起的游戏。你忘了他是怎么看待你们之间那些“温暖瞬间”的吗?补偿。这个词还不够清楚吗?
      可如果只是补偿,他为什么会打架?为什么会住院?为什么……会把领带剪了?
      心脏又是一阵尖锐的抽痛。我弓起身,把脸埋进膝盖。操场上夜跑的人已经渐渐散去,周围越来越安静,只有风声,和远处马路隐约的车流声。
      不知过了多久,我抬起头,眼眶有些发酸,但没流泪。哭不出来。所有的情绪都堵在胸口,闷得发慌。
      最后,我还是点开了手机,没给李叔打电话,而是在搜索框里输入了秦柏年的名字,加上“A大”、“打架”、“住院”几个关键词。
      跳出来的信息很少,只有校园论坛上一个语焉不详的帖子,发帖时间是一天前,标题是《经管院某秦姓公子哥校外斗殴,疑似为情所困?》。主楼内容很简单,只说听说秦柏年跟人在校外酒吧起了冲突,被打得不轻,已经两天没来上课了。下面有几个回复,有的八卦,有的嘲讽,也有人说楼主造谣。
      为情所困。这四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眼睛。
      我关掉网页,把手机塞回口袋。站起身,腿因为坐得太久而有些麻,踉跄了一下才站稳。
      慢慢走回宿舍,每一步都沉重得像拖着镣铐。室友还没回来,房间里一片漆黑。我没有开灯,摸黑走到自己床边,脱了外套,躺下。
      天花板在黑暗里是一片模糊的深灰。我睁着眼睛,脑子里一片空白,又好像塞满了太多东西,胀得发痛。
      他伤得重不重?疼不疼?有人照顾他吗?
      这些念头不受控制地冒出来,又被我强行按下去。反反复复,像一场没有尽头的拉锯战。
      最后,在极度的疲惫中,我迷迷糊糊睡着了。梦里没有那些恶心的画面,也没有秦柏年。只有一片冰冷的黑暗,和一种溺水般的窒息感。
      凌晨三点,我惊醒,浑身冷汗。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室友均匀的呼吸声。我摸出手机,屏幕的光照亮了我汗湿的脸。
      没有任何消息。
      我点开通讯录的黑名单,那个号码静静躺在里面。指尖悬在“移出黑名单”的选项上,停留了很久,久到屏幕自动暗下去。
      最终,我还是没有点下去。
      我放下手机,重新躺下,用被子蒙住头。黑暗里,我听见自己沉重而缓慢的心跳。
      一下,两下。像在倒数着什么。
      倒数着这场名为“忘记秦柏年”的、注定漫长而艰难的战役。
      而我,似乎从一开始,就一败涂地。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