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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倒刺·旧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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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三日,周六,傍晚
雨后的校园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气息,阳光穿过云层,给湿漉漉的地面镀上一层浅金。我抱着几本刚从图书馆借来的参考书,走在回宿舍的林荫道上。空气清新,却吹不散心头的滞闷。
那个深蓝色的丝绒盒子,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我背包的侧袋里,像一块灼热的炭。昨天在图书馆门口发现它时,周围空无一人。只有那把黑伞孤零零地立在桶边,伞柄上放着这个小小的、却重若千钧的盒子。我几乎是手指颤抖地把它拿下来,冰凉的丝绒触感瞬间唤醒了许多被我刻意埋葬的感觉。
我没有打开它。只是飞快地塞进包里,像做贼一样逃离了现场。
一整天,那个盒子都在包里散发着无形的压力。上课时,自习时,甚至吃饭时,我都能感觉到它的存在。它提醒着我秦柏年的回归,提醒着那些混乱的过去,也提醒着我昨天那场狼狈的雨夜奔逃。
“宋祁朝?”
一个温和的声音打断我的思绪。我抬头,是同系的林薇。她抱着几本艺术史的画册,站在路边,微笑着看我。阳光洒在她栗色的短发上,映出柔和的光泽。林薇是隔壁美术系的,因为一起上过公共选修课而认识。她性格开朗,待人真诚,像一个小太阳,总能驱散周围的阴霾。我们偶尔会在图书馆遇到,点头之交,偶尔聊几句关于课业或展览的话题。
“林薇。”我停下脚步,勉强扯出一个笑容。
“刚借完书?”她看了看我怀里的书,“《存在与时间》?你看得真深奥。”
“随便翻翻。”我含糊道,下意识地把怀里的书抱紧了些,仿佛这样就能挡住背包里那个盒子的存在感。
“对了,”她像是想起什么,眼睛亮了一下,“下周末市美术馆有个当代艺术展,听说很不错,要不要一起去看看?老是泡在书堆里,也该换换脑子了。”
我愣了一下。一起去看展?这听起来像是一个……约会邀请?我和林薇虽然认识,但从未有过单独约见的经历。
心脏莫名地紧了一下。不是因为期待或悸动,而是一种……茫然。像是一个在黑暗里待久了的人,突然被强光照射,下意识地想躲避。
我几乎要脱口而出拒绝。习惯性的疏离和自我保护机制瞬间启动。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我看着林薇清澈的、带着善意期待的眼睛,又想起背包里那个冰冷的丝绒盒子,想起秦柏年那双曾经盛满星光、最后只剩死寂的眼睛,想起母亲那句“别因为害怕,就把自己锁起来”。
一个荒谬的、冲动的念头突然冒了出来。
也许……我可以试试看。
试试看接受别人的善意,试试看开始一段“正常”的关系,试试看用一段新的、光明的、被世俗认可的感情,来覆盖掉那些黑暗的、恶心的、不堪回首的过去。也许这样,我就能真正走出来,真正摆脱秦柏年留下的阴影,摆脱那个被困在十四岁下午的、惊恐恶心的自己。
“好啊。”我听见自己的声音说,平静得有些陌生,“什么时候?”
林薇显然也没想到我会答应得这么干脆,脸上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化为更灿烂的笑容:“周六下午两点,美术馆门口见?”
“好。”我点点头。
我们又简单聊了几句关于展览的艺术家,便各自分开。我继续往宿舍走,脚步却比刚才更沉重了。阳光依旧很好,但我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反而有种冰冷的虚脱感。
我答应了。我答应和林薇去看展。这似乎是一个正确的、理智的、迈向“正常”生活的决定。
可是为什么,心里没有一点轻松或期待,反而像是压上了一块更重的石头?为什么在答应的瞬间,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另一个人的身影?
我甩甩头,试图驱散这些杂念。回到宿舍,我把背包放在椅子上,那个深蓝色的盒子从侧袋露出了一角。我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伸出手,不是去拿它,而是拉开了书桌最底层的抽屉,将它连同里面那叠来自加州的习题笔记一起,推到了最深处,然后用力关上了抽屉。
“砰”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像是一个仪式。埋葬过去,迎接新生的仪式。
我拿出手机,点开和林薇的聊天界面。她的头像是一张色彩明亮的抽象画。我打字:“周六下午两点,美术馆见。”
发送。
然后,我点开那个昨天收到短信的本地陌生号码。聊天记录里只有他发来的“宋祁朝”和“你的,物归原主。”,以及那张伞柄上放着钢笔盒的照片。
我的指尖在屏幕上悬停良久,最终,没有输入任何字,只是默默地将这个号码也拖进了黑名单。
做完这一切,我放下手机,走到窗边。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绚烂的晚霞。楼下有情侣牵手走过,笑声随风飘上来。
一切都看起来充满希望。
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就这样吧,宋祁朝。往前走,别回头。
和林薇的“约会”比我想象中要顺利。她是个很好的同伴,健谈但不聒噪,对艺术有独到的见解,也能敏锐地察觉到我的沉默,适时地转换话题。我们看画,讨论,在美术馆安静的展厅里漫步。阳光透过巨大的玻璃穹顶洒下来,空气里漂浮着细微的尘埃。
我努力扮演着一个合格的、甚至略带腼腆的约会对象。我会在她讲解时认真倾听,会在她问我意见时给出中肯的回答,会在走过拥挤处时下意识地护在她身侧。一切都符合社会对一场“正常”初恋的想象。
只是,当她的手指偶尔不经意地碰到我的手臂时,我依然会有一瞬间的僵硬,需要极力克制才没有立刻躲开。当她在看一幅色彩浓烈的画作而微微靠近我时,我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栀子花香,很好闻,却无法在我心里激起任何涟漪,只有一种置身事外的疏离感。
我像个演技拙劣的演员,在舞台上按照剧本行走、说话,内心却是一片荒芜的真空。
从美术馆出来,夕阳正好。林薇提议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我同意了。
咖啡厅里放着舒缓的爵士乐,空气中弥漫着咖啡豆的醇香。我们坐在靠窗的位置,阳光把她的侧脸镀上一层柔光。
“宋祁朝,”她搅拌着杯中的拿铁,忽然抬起头,看着我,眼神很认真,“我觉得你……好像总是有心事。”
我的心漏跳了一拍,下意识地避开了她的目光:“有吗?可能最近考研压力比较大。”
“不只是压力。”她摇摇头,声音很轻,“你好像……把自己包裹得很紧。虽然你在笑,在说话,但总觉得隔着一层什么。”她顿了顿,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可能是我太敏感了。我只是觉得,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我当成朋友,聊一聊。也许说出来会好受点。”
她的善意像温暖的泉水,缓缓流淌过来。我却感觉那水温烫得吓人,几乎要将我包裹在外的那层薄冰融化,露出里面不堪入目的真实。
我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想说谢谢,想说对不起,想说我很好。但最终,只是化作一个更加勉强的笑容:“真的没事。谢谢你,林薇。”
她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但很快又漾开笑意:“好吧。不过,以后要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或者只是想找个人说说话,随时可以找我。”
“好。”我点点头,心里却知道,我大概永远不会打那个电话,不会发出那条信息。
送林薇回宿舍后,我独自走在回租住小屋的路上。夜风微凉,吹在脸上,带走了一些咖啡厅里的暖意。我拿出手机,屏幕上是和林薇简单的对话界面,最后一条是她发来的“今天很开心,谢谢你的陪伴^_^”。
我没有回复。
我知道,这场仓促开始的、试图用来“治愈”自己的恋爱,或者说恋爱尝试,已经结束了。甚至未曾真正开始。
它无法覆盖过去,也无法带来新生。它只是一面镜子,更加清晰地照出了我的无能为力和根深蒂固的病症。我无法接受一段正常的亲密关系,无法对林薇这样善良美好的女孩产生真正的悸动。我的心,好像早在那个流星划过的山顶,或者更早,在那个混乱的夏天,就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或者……掏空了。再也装不下别人。
推开家门,母亲正坐在沙发上织毛衣,电视里放着晚间新闻。
“回来了?和同学玩得开心吗?”母亲抬头看我,眼神温和。
“嗯,挺好的。”我换上拖鞋,声音有些疲惫。
母亲没再多问,只是说:“厨房里有温着的汤,喝一点再睡。”
我走进厨房,盛了一碗汤。温热的液体下肚,带来一点虚假的暖意。我靠在流理台边,看着窗外漆黑的夜空,没有星星,只有远处城市的霓虹灯,在天际晕染开一片模糊的光污染。
手机又震动了一下。不是林薇,也不是那个已经被拉黑的号码。是陈浩,发来一张模糊的抓拍照,背景似乎是某个酒吧或夜店,灯光迷离,人群拥挤。照片的焦点是一个侧影,穿着黑色的衬衫,靠在吧台边,手里拿着酒杯,侧脸线条在暧昧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周围似乎围着几个人。
陈浩的配文是:“卧槽!猜我看到了谁?秦少爷回国了?这气场跟以前不一样了啊!旁边那几个女的挺正点……”
我的手指瞬间冰凉,碗里的汤晃了一下,溅出几滴烫在手背上。
他回来了。他真的回来了。而且,看起来已经迅速回归了他原本的生活轨道。纨绔公子,灯红酒绿,声色犬马。这才是他应有的世界,与图书馆、习题、家教、还有我这种沉闷无趣的人,格格不入的世界。
那些被我强行压下的、关于他的记忆,连同看到丝绒盒子时的慌乱,以及今天和林薇在一起时那种挥之不去的隔阂感,在此刻轰然爆发。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冲进洗手间,对着马桶干呕起来。这一次,没有清晰的画面,只有一种混合着恶心、屈辱、失落和巨大空洞感的剧烈生理反应。我吐不出什么东西,只有酸水不断上涌,灼烧着喉咙,逼出生理性的泪水。
我撑着洗手台,看着镜子里那个脸色惨白、眼眶通红、狼狈不堪的自己,忽然觉得无比可笑。
宋祁朝,你到底在干什么?你以为开始一段新的感情就能自救?你以为埋葬过去就能获得新生?你以为他回来了,你们之间就能有什么不同?
不。什么都没有改变。我还是那个被过去困住的、无法接受亲密关系的病人。他还是那个遥不可及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秦柏年。
我们之间,横亘着无法跨越的鸿沟。那些倒刺,从未被拔除,只是更深地扎进了肉里,每一次触碰,都痛彻心扉。
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狠狠扑在脸上。冰冷的水珠顺着脸颊滑落,和未干的泪水混在一起。
抬起头,镜中的影像模糊不清。
我知道,这场始于夏天、混乱于秋天、试图在冬天伪装的“恋爱”,连同那个试图自救的、可笑的自己,都在这个夜晚,彻底宣告失败。
而那个名字,那个人,依旧像一枚深嵌入骨的倒刺,牢牢扎在我心里最柔软的地方,一动就疼,提醒着我那些未曾愈合、或许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
夜还很长。冬天,才刚刚开始。
九月四日,周日,午夜
雨从傍晚开始就下个不停,敲打着窗玻璃,噼里啪啦,永无止境。宿舍里只有我一个人,陈浩回家了。灯光是惨白的日光灯,映在桌面上,将摊开的笔记照得一片冰冷。笔尖划过纸张,沙沙作响,是我与这无边寂静的唯一对话。
我强迫自己盯着眼前的题目,但那些字母、公式、数字,都像是水中的倒影,扭曲晃动,无法捕捉。脑海里反复播放着陈浩发来的那张照片——昏惑的灯光,秦柏年半侧着的脸,线条冷硬,眼神漠然,像隔着磨砂玻璃,看不真切。他周围那些模糊的身影,男男女女,暧昧的光晕。还有那句“旁边那几个女的挺正点”。
胃里又泛起那种熟悉的、空荡荡的恶心感,但这次没有画面,只有一种尖锐的、被针扎似的刺痛,细细密密地,从心脏蔓延到指尖。我放下笔,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尖冰凉。
我把他拉黑了。钢笔盒子拿回来了。我甚至,和林薇“约会”了。我以为我在向前走,我以为我在筑起高墙。可为什么,只是这样一张模糊不清的照片,就轻易地让我苦心维持的、脆弱的平静,裂开一道狰狞的缝?
雨声更急了,像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我烦躁地站起身,走到窗边,窗外只有被雨水冲刷得一片模糊的黑暗,远处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摇曳不定,像一个随时会破碎的梦。
手机就在这时突兀地响起,不是铃声,是急促的、持续的震动。我走回桌边,屏幕上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归属地是本地。
心跳骤然漏了一拍。是林薇?还是……?
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我。我盯着那串跳动的数字,没有接,也没有挂断。震动固执地持续着,直到自动断掉。屏幕暗下去,但很快,又再次亮起,同一个号码,再一次打来。
呼吸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滞重。我知道是谁。这种不顾一切、近乎偏执的固执,这种不接就打到地老天荒的架势,只有一个人。陈浩那条短信,他知道了。他知道了什么?知道我和林薇“约会”?知道我想“重新开始”?知道我现在像只可笑的、试图把自己伪装成正常人的困兽?
铃声第三次响起,带着一种令人心慌的急促。手指在冰凉的手机外壳上收紧,指节微微发白。我终于按下接听键,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听筒贴在耳边,听着那端传来的、被放大的呼吸声,和更远处模糊的、带着回响的雨声。
沉默。长久的沉默,只有电流的嘶嘶声,和彼此沉重而压抑的呼吸。像是一场无声的对峙,隔着冰冷的电波和这无边无际的雨夜。
“宋祁朝。”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再是之前电话里的嘶哑疲惫,也不是山顶上那种小心翼翼的温柔。是低沉的,沙哑的,带着一种近乎危险的平静,像暴风雨来临前闷雷滚动着的天空。背景音里,雨声很大,他应该在室外。
我的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紧紧攥着手机,指尖传来金属边缘的冰凉。
“说话。”他命令道,声音里压抑着什么,仿佛下一秒就会崩断的弦。
“……什么事?”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又是一段令人窒息的沉默,然后是他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一字一句,清晰得残忍:“和那个女人在一起,开心吗?”
我像是被迎面打了一拳,眼前黑了一下。血液瞬间冲向头顶,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麻木。他知道了。他果然知道了。而且是以这种方式,在这种时候,用这种语气。
“……我和谁在一起,和你没关系。”我用尽全力,试图让声音听起来和他一样平静,一样无动于衷。
“没关系?”他笑了,那笑声在雨声的衬托下,显得格外空洞,甚至带着点癫狂的意味,“宋祁朝,你告诉我没关系?看着我像个傻子一样在美国待了十个月,每天对着你那堆该死的数学题发呆,想着怎么‘干净’地出现在你面前,想着怎么才能不让你恶心,不让你害怕!然后呢?然后我回来,看到的是什么?看到你和别的女人说说笑笑,一起去美术馆,一起喝咖啡,嗯?”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和更深的、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穿透雨夜,狠狠砸进我的耳膜:“你他妈告诉我没关系?!”
“秦柏年!”我也忍不住提高了声音,胸口剧烈起伏,那些被压抑的、混乱的情绪——羞耻、愤怒、无力、还有一丝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痛楚——也汹涌地翻滚上来,“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我们早就两清了!是你爸的钱,是你的美国,是你的新生活!我怎么样,和谁在一起,和你秦大少爷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来管我?!”
电话那端传来急促的呼吸声,然后是“砰”的一声闷响,像是什么东西被狠狠砸碎的声音,混杂在滂沱的雨声里,让人心惊。
“是,我没资格。”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带着一种毁灭般的自嘲和冰冷,“我他妈就是犯贱,才会觉得你不一样,才会觉得只要我等,只要我够‘干净’,总有一天你能……算了,宋祁朝,你赢了。你和你的正常生活去过吧,祝你们幸福。”
幸福,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的心脏。我想起和林薇在一起时那种挥之不去的隔阂和疏离,想起那个可笑的、试图自救的尝试,想起此刻心脏深处蔓延开的、比恶心更尖锐的疼痛。
“对,我会幸福的。”我听见自己用一种近乎恶毒的语气,对着电话那头,也对着自己说,“没有你,我会过得更好,更正常。秦柏年,你听清楚,我看到你就觉得恶心,你碰我我就想吐!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永远都不是!请你,离我远一点,永远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
说完,不等他回应,我猛地按断了电话。力气大得几乎要将手机屏幕捏碎。
世界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窗外无止境的雨声,和我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在胸腔里疯狂地冲撞。我靠着冰冷的墙壁,缓缓滑坐到地上。手机从汗湿的手心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恶心。我又一次说出了这个词。用最伤人的方式,刺向了他,也狠狠捅向了自己。那些话像淬了毒的刀子,在空气中呼啸而过,留下冰冷的、带血的轨迹。我知道,我和他之间,最后一点微弱的联系,也被我自己亲手斩断了,斩得血肉模糊,再无转圜。
胃里翻江倒海,这一次是真的生理性的恶心,伴随着剧烈的干呕。我冲到洗手间,趴在洗脸池边,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生理性的泪水模糊了视线。我看着镜子里那个狼狈的、眼白充血、脸色惨白的人,觉得无比陌生,无比丑陋。
这就是我吗?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吗?用最恶毒的语言推开他,用最决绝的姿态毁掉一切,然后躲在自己的壳里,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
手机在地上又震动了一下,屏幕在黑暗的地板上亮起幽蓝的光。是一条短信,来自刚刚那个号码。
只有一句话,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那种冰冷的、燃烧殆尽后的死寂:
“如你所愿。宋老师,再也不见。”
宋老师。
这个久违的、刻意疏离的称呼,像最后的判决,为这一切画上了句号。
我靠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慢慢滑坐到地上。浴室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微弱的天光透进来,勾勒出模糊的轮廓。雨点敲打着窗户,像是无数细小的、冰冷的子弹,射在玻璃上,也射在我空洞的胸腔里。
我蜷缩起来,抱住自己。手臂很凉,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发抖。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一种从骨髓深处蔓延出来的、灭顶的寒意和虚空。
再也没有了。那些小心翼翼靠近的温暖,那些笨拙的示好,那些带着星光的期待,那些绝望的挽留,那些冰冷的对峙……全都没有了。被我亲手,用最丑陋的方式,毁灭殆尽。
“如你所愿。”
他如我所愿地离开了,滚出了我的生活,滚回了他的世界。
我应该感到解脱,感到轻松。可为什么,心脏那个地方,像是被人生生挖走了一大块,空荡荡的,灌满了冰冷的雨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的锈味和刺骨的寒意?
雨还在下,越下越大,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冲刷干净,不留一丝痕迹。
而我,宋祁朝,终于如愿以偿,把自己彻底困死在了,这座用厌恶、恐惧和谎言构筑的、冰冷孤寂的囚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