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6、第 16 章 ...
-
苏叶低头查看翻开的这本《烬弦录》,见第一页画着幅简笔图:暗紫色的弦体缠在梧桐根须上,旁边用小楷写着 “共工怨蚀,弦体暗紫,隐现血丝,触之如烙铁”。
钟砚说道:“每世道长增补完最后一笔,都会把新修的版本送回昆仑青梧镇煞宗总坛,千百年间不断地把每一世的经验传下去。”
苏叶疑惑道:“那这教派……我怎么从没听说过?”
“本就是隐秘的支脉。”钟砚语气平淡,“祖师爷当年从茅山分出来,专管这些沾了戾气的邪物,定下的规矩就是‘隐于市,镇于暗’。真把这些妖邪作祟的事摊开说,普通人怕是都睡不安稳,恐慌比邪祟更害人。”他顿了顿,“再说这年月,肯耐着性子修道、吃得了除煞苦的人本就少,现在宗门总共也就三十来号人,自然没人知晓。”
苏叶若有所思点头。
“除了把《烬弦录》送回宗门,道长去世前还有件要紧事。”钟砚抬手将书翻到最后一页,末段的字迹遒劲,“上一世的灵侍转生是位清末的翰林院侍读,四十岁去世时,弦体刚离体,就被道长用凤栖琼梧尺的尺光打散——那是光绪三十一年,也就是1905年的事了。”
他指尖点着那段记载,墨色的字迹在晨光里泛出陈旧的光泽:“当时的道长和师兄弟起卦算了整整七日,才定下结论:约百年后,梧桐灵侍会转生在魔都。”
苏叶凑近了些,看见纸页空白处有行小字批注,是后来人补的:“壬子年冬,携徒三人赴沪,布百年局。”
“所以那会儿,道长准备好一切后就带着三个徒弟来了魔都。”钟砚的声音里裹着点岁月的沉郁,“我之前跟你说过,这栋房子是道长帮王老板除了画皮鬼后,王老板相赠的。”
“也是从那时起,宗门跟巡捕房搭上了线。他们管不了的邪祟、异闻凶案,都由道长师徒接手。这层联系没断过,从民国的巡捕房,到后来的警察局,再到李正现在负责的超自然事件组,一直延续着。”
“至于我来这儿……”钟砚的睫毛在光里轻轻颤动“也是宗门的安排。十年前我及冠,也就是刚满二十岁那年,让我带着两位师弟来魔都接手这边的事。”
他喝了口茶,继续道:“李正那边,师门也早打过招呼,让我们过来后就跟他接洽,多留意城里的异常死亡——毕竟护琴纹一醒,烬恶弦肯定会先在周围兴风作浪,这些案子里,多半藏着它的踪迹。”
苏叶听着,心里默默算着数——二十岁,十年过去,合着钟砚三十岁?
他忍不住抬眼多看了钟砚两眼:道袍穿在身上显沉稳,眉眼间的沉静像浸过岁月的冷玉,之前总觉得这性子这阅历,怎么也得三十五往上;可再看那张脸,线条利落分明,露在袖口的手腕遒劲有力,分明又像二十五六的模样。
自己今年二十八,钟砚只比他大两岁。
苏叶咂了咂嘴,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就只差两岁,人家遇事稳得像座山,见识、身手更是甩自己八百条街。这差距……
“那文峰和云琛去哪了?”苏叶想起这两天白天他们都不在。
“平日里总有人找我们帮忙处理些风水布局的琐事,文峰最擅长。云琛又耐不住清闲,坐不住,所以他俩白天常一起出去跑这些活儿。”
苏叶哦了一声,想来他们宗门攒下的积蓄也是从这里来的吧。
苏叶又想起周五晚上的惊险,忍不住追问:“对了,周五晚上我在公司遇到行尸的时候,为什么就你一个人先上来了?文峰和云琛一直等在楼下,当时我还纳闷呢。”
钟砚抬眼看向他,耐心解释:“这和我们宗门的气息有关。拜入青梧镇煞宗的道士,身上都会带着宗门专属的符记气息,这股气息寻常人察觉不到,但邪祟对它却格外敏感。”
“那天我们仨要是一起上去,气息太盛,烬恶弦会提前察觉到围剿的架势。它要么直接逃窜,藏得更深;要么狗急跳墙,强行反扑,反而会对你造成更大威胁。”
“我一个人先上去就不一样了,既能护着你,又不至于打草惊蛇。文峰和云琛在楼下守着,万一楼上真出了变故,他们能立刻冲上来支援。”
苏叶望着书架上码得整整齐齐的《烬弦录》,觉得这栋洋房像个精密的阵眼,藏着几代人的布局和守护。而自己,就是那个恰好落在阵中心的、被守护的人。
苏叶捧着《烬弦录》往后翻,发现每一章的脉络都惊人地相似。
从官家小姐、仵作、再到上一世那个翰林院侍读——每一世都从最寻常的日子里,记灵侍的身份、护琴纹觉醒的时辰、与道长相遇的契机,像在写一本本普通人的生平,却字字都缠着沉重的宿命。
往后翻,便是灵侍与弦体的纠缠,与道长的同行,直到某一页记灵侍寿终时的情景:或是或是在五十五岁的冬夜,咳血终至油尽灯枯;或是在五十三岁的梅雨季,肺腑日渐衰竭,没能熬过立秋;又或是在五十岁的深秋,肝部郁结,缠绵病榻一载,最后在护琴纹彻底淡去的那个黎明断了气。每一笔都写着“久病不治”,病因却各有不同——心脉、肺腑、肝肠……
紧接着,便是记录下道长如何推算下一世的方位,如何带着弟子赶赴新的城市,如何在灵侍降生的几十年前,悄悄埋下一处宅院、一份积蓄、一段与当地人的羁绊。最后,总会有一行不同的字迹轻轻收尾:“某年月日,道长仙逝,弟子某某继之。”
一章终了,又是章新的一卷开始。
苏叶看着这本书,觉得它们是一条被一代代人接力牵着的线。青梧镇煞宗的人,就站在这条线的每一个节点上:前人道长仙逝时,把未完成的布局交给弟子;弟子老去时,再把新的记录和使命传给下一代。他们只在每一卷的末尾,用“弟子某某”轻轻一笔带过,却让这条横跨千年的线,始终没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