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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 1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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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慨过后,苏叶看着那些“久病不治”,开口问道,“钟砚,”苏叶的声音有点发紧,“你看这些……”他把书往钟砚面前推了推,指尖点着那些年份,“每一世都活不长久,上一世那位……才四十就没了。”
空气仿佛静了静,樟木味里掺进了点不易察觉的焦躁。苏叶抬起头,眼底的光比刚才暗了许多:“他们都是久病不治……是不是说,我最后也会这样?”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我是不是……也活不过四十了?”
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布料被绞出褶皱,像他此刻拧成一团的心。
钟砚望着苏叶指着的地方,沉默良久,视线像是要按住那些跃然纸上的生卒年。再抬眼时,他声音尽量放得平缓:“宗门和历代灵侍的确研究出了镇压净化的法子,凤栖琼梧尺、锁弦纹,还有每月十五的引音净化……这些都是用来磨掉弦体戾气的。”
他顿了顿,视线落在苏叶手腕的护琴纹上,那抹淡红正随着苏叶紧张的呼吸轻轻起伏:“但你毕竟不是伏羲琴。”
“伏羲琴有七弦,相生相克,与其他六弦在一起,再加上琴体本身的梧桐清气,才有可能中和它的戾气。可灵侍转世,说到底只是凡胎,就像用瓷瓶装烈酒,就算裹上十层棉絮,日子久了,瓶身总会被酒气蚀出细缝。那些没被彻底净化的戾气,会顺着经脉往骨血里钻,一年年耗着你的生机。”
苏叶又攥拳,手指抠进掌心,钟砚看在眼里,喉结动了动,接着说:“烬恶弦记着每一世的净化法子,慢慢摸清了门路——就像水总能找到堤坝的裂缝,它总能寻到我们净化时的破绽,把戾气藏得更深,蚀得更狠。”
他翻到记载书生的那页,“你看,他能活到五十五岁,烬恶弦在他身上待了四十年,是因为那时的弦体还没学会藏拙;到了上一世的侍读,二十七岁时收复弦体,但弦体已经能在净化的间隙,偷偷啃噬心脉,自然耗得更快。”
钟砚抬眼,终于说出那句压在舌尖的话:“千百年下来,收复烬恶弦后,灵侍的寿数越来越短,是事实。”
苏叶的肩膀垮了下去,指尖的力气也泄了,书脊在掌心硌得生疼。“那……”他声音发哑,“就只能这样了?”
“也不是。”钟砚的语气定了些,指尖指在“伏羲琴”三个字上,墨色的篆字像是被敲得震颤起来,“历代道长和灵侍都在找它。找到伏羲琴,让烬恶弦归位,有其他六弦制衡,它的戾气自然会被平衡。到那时,道长不用再拼死镇压,灵侍也不用再被耗损——这轮回,就能破了。”
“找到琴,你我就不用走前几世的路了。”
苏叶盯着自己手腕的护琴纹发愣,28加12是40,不多不少,正好对上比上一世那位侍读的收复弦体的时间少一年。这个数字在脑子里转了两圈,像手里攥着张提前印好日期的船票,终点早就标死了。
他回想自己过去的28年:早上被闹钟拽起来挤地铁上班,在格子间里改方案改到眼冒金星,发薪日先盘算房贷和水电费,偶尔跟同事凑钱吃顿火锅就算改善生活。那些日子像杯温吞的白开水,没什么波澜。怎么就突然被按上“灵侍”的头衔,要去追一把千年前的琴,跟一个活了上千年的邪祟死磕?
他低头踢了踢地板上的光斑。不想干吗?当然不想。谁他妈想揣着个定时炸弹过日子,还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日子被倒计时。可转念又想起行尸举刀的瞬间,想起死在自己身边那些无辜的生命——这邪物根本不管他愿不愿意,只要护琴纹还在,它就会像闻着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找过来。他躲了,遭殃的就是那些挤地铁的、改方案的、吃火锅的普通人。
苏叶指尖发冷,瞥了眼窗外的爬山虎爬满了墙,叶片上的露珠在阳光下亮得刺眼。还好啊,他想,奶奶走后,他这些年都一个人过,朋友不多,真要是哪天走了,也没什么人会为他哭天抢地。
没牵挂,反倒成了此刻最硬的底气。
苏叶深吸口气,把那本《烬弦录》推回给钟砚,纸页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清脆。他抬手用力抹了把脸,下定了决心,带着点自嘲的笑:“行吧,想那么多没用。”
“12年也够活了。”他站起身,膝盖磕在书桌腿上,疼得龇牙咧嘴也没皱眉头,“总不能让那玩意儿祸害人。反正我孑然一身,烂命一条,硬上就硬上。”
钟砚望着苏叶挺直的脊背,冬日的阳光在他发梢镀上层薄金。这个前几日还在为加班犯愁的普通人,眼里的慌张委屈刚漫上来,就被硬生生压成了决绝。
他忽然想起自己刚入宗门的那年。师父把第一卷《烬弦录》放在他面前,泛黄的纸页上记着初代灵侍与弦体的初遇,那时他只当是遥远的故事,对着“守护”二字临摹了百遍,也只懂字面意思。后来跟着师父处理邪祟,在古镇的月夜追过成精的纸人,在暴雨的山涧镇过噬人的水祟,一年年看着师兄弟们接过前辈的罗盘,才慢慢把“使命”两个字磨进骨血里。
可苏叶不一样。
他没有师门经年的浸润,没有自幼耳濡目染的觉悟,只凭着三天里撞破的真相、翻到的记载、压在肩头的宿命,就从“凭什么是我”的茫然,走到了“硬上就硬上”的坚定。
指尖无意识地蜷起,触到掌心的薄茧。《烬弦录》里的字迹在眼前浮动:“二世弟子某,护灵侍至寿终”“七世弟子某,殉于镇煞之役”…… 从前读这些,只当是前人的轨迹,如今望着苏叶起身时带起的风,懂了那些记载里记不下来的重量。
不是为了遵守祖训,也不是为了完成任务。是看着眼前人把恐惧嚼碎了咽下去,看着他明知前路是耗损性命的死局,却还是攥紧拳头说“不能让它祸害人”时,心里生出的坚定念头——钟砚想要让他走得再远些,哪怕只是多过一个春天。
钟砚抬手,轻轻拂过《烬弦录》,指尖划过某行批注:“护琴纹亮时,即吾辈持尺之日。”这一次,他不再是对着文字默念,而是望着苏叶的坚定的眼神,在心里清晰地重复了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