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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 11 章 ...

  •   “云顶”最深处的私人包厢,隔绝了外界的喧嚣。烟雾与醇酒的气息在暖黄的灯光下缭绕,桌上摆着精致的私房菜,但围坐的几人心思显然不在食物上。

      这几人是谢凌为数不多称得上“朋友”的圈子,背景各异,有金融新贵,也有老牌家族的闲散公子哥,共同点是足够精明,也足够了解谢凌的脾性。

      “谢总,”坐在谢凌右手边、做风险投资的程昱摇晃着杯中红酒,斜睨着他,笑得有些玩味,“最近看你,不太对劲啊。”

      旁边另一人何希也接口,语气带着熟稔的调侃:“就是,约你几次都推了,说忙。可我看星曜的股价稳得很,也没听说有什么棘手的大项目……该不会是,金屋藏娇,乐不思蜀了?”

      以往,对于这种无伤大雅的试探,谢凌要么一笑置之,要么四两拨千斤地挡回去,绝不会让话题落在自己身上。他永远是那个掌控节奏、令人揣摩不透的中心。

      但今天,他却有些心不在焉。指尖夹着的雪茄燃了长长一截灰烬,他也忘了弹掉。听到朋友的话,他甚至没有立刻回应,目光虚虚地落在面前酒杯的倒影上,那里面映出水晶灯破碎的光斑,也映出他自己一双深不见底、却罕见地有些失焦的眼睛。

      不对劲。他自己也感觉到了。

      自从那天在基金会前厅,与言澈、云清砚那场短暂却足以颠覆某些认知的交锋后,某种东西就在他心底悄然发酵。他以为那只是计划外的一个小插曲,是猎物脱离掌控时带来的短暂不悦,很快就会被他强大的理性分析和遗忘。

      然而并没有。

      言澈最后说的那几句话,尤其是那句“他很好,不需要别人来告知我”,总是不合时宜地在他脑海中回响。不是云清砚苍白脆弱、摇摇欲坠的模样让他难忘——那种破碎感甚至曾给他带来一丝扭曲的满足。让他挥之不去的,是言澈当时的神情和姿态。

      那种清澈见底、坦荡无畏的目光。那种不卑不亢、维护自身与过往的坚定语气。那种即使面对他刻意施加的压力和暗示,也毫不动摇、甚至能清晰反击的……内在力量。

      那不是他预想中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或遭受背叛后理应怨怼脆弱的年轻人该有的反应。

      一开始,他对言澈的“兴趣”,纯粹是附带的,是源于对云清砚的所有权宣告被侵犯的不悦,以及一种居高临下的、对所谓“纯粹爱情”坚固性的恶意试探。他想看到的是云清砚的动摇、言澈的崩溃,是那层温情假象被撕开后,暴露出的自私、猜忌和丑陋。他想证明,云清砚离不开他熟悉的那种复杂与黑暗,而言澈那种阳光下的单纯,不堪一击。

      他是为了云清砚来的。他所有的算计、引诱、步步为营,目标始终是那个清冷孤高、让他有过短暂征服欲却又无法完全掌控的旧日“藏品”。言澈,不过是他用来打碎这件“藏品”现有安稳、迫使其回归“本真”的工具。

      可是,工具本身……却出乎意料地,散发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甚至有些刺眼的光芒。

      谢凌的异常沉默,让包厢里的气氛微妙起来。程昱和其他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都看出了谢凌此刻的不同寻常。

      “怎么?”程昱试探着,半开玩笑,“真被我说中了?是哪路神仙,能把我们谢总弄得魂不守舍?”

      谢凌终于动了一下,将长长的烟灰弹进烟缸,动作恢复了往日的从容,但眉宇间那丝挥之不去的沉郁却瞒不过这些老友。

      “没什么。”他端起酒杯,抿了一口,酒液滑过喉咙,却品不出往日的醇香,“遇到个……挺有意思的年轻人。”

      “年轻人?”何希挑眉,“能让谢总觉得‘有意思’,那可不简单。是圈里的?男的女的?”

      谢凌没有直接回答,他靠在椅背上,目光再次投向虚处,仿佛在回忆某个场景。

      “他……”谢凌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敲击,声音比平时低缓,“生存在光明下。”

      这个描述让在场几人都愣了一下。“光明下”?这可不是谢凌平常会用来形容人的词汇,尤其带着这样一种……复杂的、近乎审视的语气。

      “光明?”程昱重复了一遍,若有所思,“纯粹?简单?”

      谢凌沉默了片刻,像是在仔细斟酌用词。他想起言澈那双即使在决绝分手时也依旧干净的眼睛,想起他面对自己刻意挑衅时那种不闪不避的坦荡,想起他维护云清砚时那种不带私怨、只是单纯守护过往真心的姿态。

      “不完全是。”谢凌缓缓摇头,声音里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困惑与探究,“他有他的坚定,有他的……智慧。一种和我们的世界不太一样的智慧。” 他顿了顿,似乎觉得这个说法不够准确,又补充道,“直白,却有力。像……阳光下的刀刃,不遮不掩,反而让人无从躲避。”

      这个比喻让在座的朋友们都感到惊奇。他们从未听过谢凌如此形容一个人,尤其是用这种近乎……欣赏的语气。

      “听起来,不像谢总你平时会‘招惹’的类型啊。”有人笑道,“怎么,换口味了?”

      谢凌没有笑。他只是又喝了一口酒,辛辣的液体刺激着味蕾,却压不下心头那股陌生的烦躁。

      换口味?不。

      他只是第一次,真正把“言澈”这个人,看在了眼里。

      不再是云清砚的附属品,不再是用来证明某种论点的工具,甚至不再是那个“生存在光明下”的笼统符号。

      而是一个独立的、鲜活的、拥有着他谢凌所不理解却无法忽视的内在力量的人。

      这种认知,打乱了他最初的计划,也搅动了他内心某种固有的秩序。他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习惯了他人的反应都在预料之中。而言澈,像个异数,像个BUG,像一道不该出现在他精密计算里的、却异常明亮的光束。

      这道光束,不仅照亮了云清砚离开他后可能走向的另一种“活法”,更隐隐刺痛了他内心深处某个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于“匮乏”的角落。

      是的,匮乏。

      他拥有财富、地位、权力,可以轻易得到许多东西。但他从未拥有过,也从不相信,言澈身上所体现的那种——纯粹、坚定、敢于全情投入也敢于干净利落斩断的……爱的能力。

      那不是他熟悉的欲望游戏,不是权衡利弊后的选择,而是一种近乎本能的、燃烧自己也要维护心中所珍视之物的力量。

      这种力量,让他第一次感到……有些无措,甚至有些嫉妒。

      嫉妒谁?是嫉妒云清砚曾经拥有过这样一份毫无保留的真心?还是嫉妒言澈能够如此坦荡地活在自己的“光明”里?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事情好像……变得有点失控了。不仅仅是对云清砚的“回收”计划出了偏差,更是他对自己认知的某个角落,开始松动。

      “谢凌?”程昱见他久久不语,忍不住又唤了一声。

      谢凌回过神来,脸上重新挂起那副惯常的、无懈可击的淡漠表情,仿佛刚才的失神只是错觉。

      “没什么,”他举杯,示意大家,“一点小插曲而已。继续。”

      包厢里重新响起谈笑声,但谢凌的心,却再也无法回到之前的平静无波。

      那道名为“言澈”的光,已经在他精心构筑的、充斥着算计与掌控的黑暗世界里,投下了一道清晰而持久的影子。

      而这影子,似乎比那原本的目标——云清砚——更让他难以释怀,也更让他……隐隐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

      私人聚会在午夜前散场。朋友们各自带着司机或女伴离去,包厢里只剩下残羹冷炙和缭绕不散的烟酒气。谢凌没有立刻起身,他独自坐在主位,指间又点燃了一支新的雪茄,却只是任其缓缓燃烧,青白的烟雾在他面前升腾、扭曲、消散。

      程昱临走前那句带着促狭和深意的“谢总,这回怕不是踢到铁板了?” 像一根细刺,扎在他耳畔。

      铁板?

      谢凌扯了扯嘴角,一个毫无温度的笑意。他谢凌纵横这些年,什么阵仗没见过?商海沉浮,人心诡谲,他都能游刃有余,将一切控制在掌心。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演员,无权无势,只凭着一腔所谓的“真心”和“坦荡”,能算得上什么铁板?

      可偏偏,就是这块看似最“软”的“铁板”,让他第一次尝到了计划之外的滋味。

      他闭上眼,眼前不受控制地再次浮现基金会前厅那一幕。言澈站在那里,身姿笔挺,眼神清明,像一棵迎着风雪却依旧努力舒展枝叶的小白杨。面对他隐含刀锋的“劝诫”,那年轻人没有慌乱,没有愤怒,甚至没有试图辩解云清砚的“不值得”。他只是平静地、坚定地,将他和云清砚的过往划归为一个独立的、不容外人置喙的王国。然后,用一种近乎“保护”的姿态,为那个已经从他王国里离开的、破碎的旧主,竖起了最后一道温柔的屏障。

      “他很好,不需要别人来告知我。”

      这句话反复回响,每一次都像带着微小的电流,刺中谢凌神经深处某个麻木已久的区域。

      他回想起自己最初的目的。是的,他是为了云清砚。那个清冷、孤高、像一件上好的北宋官窑瓷器,釉色完美,却总隔着一段温润的冰凉,让人既想收藏把玩,又因无法彻底焐热而心生躁意与破坏欲的云清砚。巴黎那一夜是意外,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试探与放纵。放手后,他以为那不过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直到他发现,这件瓷器落入了别人手中,并且,似乎在那人手中,被一种他从未见过的、粗糙却热烈的“阳光”照耀着,显露出某种他不熟悉的、近乎“温暖”的光泽。

      这触动了他根深蒂固的占有欲和掌控欲。他的东西,哪怕是他不要的,也不该在别人手中呈现出他不曾赋予的模样。更何况,那种“温暖”与“安稳”,是他向来嗤之以鼻、认为虚假脆弱的“爱情”产物。他要打碎它,证明云清砚的本质离不开他熟悉的阴影,证明那种阳光下的关系不堪一击。

      于是,他精心布局,像一位高明的棋手,落子无声。给言澈资源,是饵,也是离间的楔子。在云清砚面前提起言澈,是提醒,也是诱惑。他享受着看云清砚在他话语间眼神挣扎的乐趣,享受着那种将他人命运和情感玩弄于股掌的快感。

      他成功了,不是吗?云清砚和言澈分手了。那层虚伪的“阳光温暖”假象被他亲手撕开,暴露出的裂痕和痛苦,甚至比他预期的更甚。云清砚的崩溃,证实了他的判断——那种建立在不对等理解上的感情,果然脆弱。

      可是,为什么他没有感受到预期中彻底的愉悦和满足?

      为什么心头反而萦绕着一股挥之不去的……空落,甚至是一丝隐隐的烦躁?

      答案,似乎就落在那个本该是“工具”、是“配角”的言澈身上。

      这个年轻人,没有按照他设定的剧本去演。没有在得到“机会”时欣喜若狂失去判断,没有在发现云清砚的动摇时歇斯底里,甚至在分手时,都保持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和尊严。而在最后那场交锋中,他展现出的,更是一种谢凌完全陌生的姿态——不纠缠,不诋毁,不示弱,只是清晰地划下界限,然后,转身离开。

      干净利落。坦荡无畏。

      像一道光,劈开了他习惯的灰色地带,也照亮了他自己内心的某种……贫瘠。

      谢凌终于意识到,他一开始就错了。他以为言澈是依附于云清砚存在的“光”,是云清砚渴望却无法真正融入的“简单世界”的代表。但现在看来,言澈本身就是光源。他的坚定,他的美好,他的光明,他的直白,并非因为云清砚而存在,而是他内在的本质。云清砚或许曾有幸被这道光照耀,但光源本身,并不会因为照耀对象的离去而熄灭。

      这种认知,让谢凌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以及一种更为尖锐的好奇。

      他习惯的一切——算计、交换、掌控、游走于欲望与利益的灰色地带——在言澈那种纯粹而强大的内在力量面前,似乎都失去了效力。他可以用手段让言澈失去云清砚,却无法让言澈失去他自己。他甚至无法在言澈眼中,看到对他谢凌这个人、或者对他所代表的一切,有丝毫的向往或畏惧。

      言澈看他,就像看一个与自己无关的、或许有些麻烦的“外人”。这种彻底的“无关”,比仇恨或恐惧,更让习惯成为焦点的谢凌感到不适。

      雪茄燃到了尽头,烫到了指尖。谢凌猛地回过神,将烟蒂摁灭在水晶烟灰缸里,发出“嗤”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包厢里格外清晰。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俯瞰脚下璀璨却冰冷都市夜景。玻璃上倒映出他轮廓分明的脸,那双总是深不见底的眼眸里,此刻翻涌着连他自己都无法完全厘清的情绪。

      对云清砚,他或许还有残存的、混杂着占有欲和征服未遂的不甘。但对言澈……

      那道生存在光明下、却意外闯入他黑暗领地,并且毫发无伤、甚至隐隐让他感到自惭形秽的光……

      他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超越“猎物”或“工具”范畴的、真正的“兴趣”。

      这不是爱情,谢凌立刻否定这个荒谬的念头。这只是一种对未知力量的好奇,一种对自身掌控力受到挑战的不服,一种……想要弄清楚,那道光是凭什么如此明亮,如此不可撼动的探究欲。

      他要知道,言澈的坚定从何而来。要知道,那种看似简单的“光明”,是否真的无懈可击。

      游戏的目标,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偏移。

      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辉煌,却再也无法完全吸引谢凌的视线。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重重光影,落在了某个不知名的地方,那里,有一道让他心烦意乱,却又无法移开目光的、名为“言澈”的光。

      他拿起手机,屏幕冷光映亮他深沉的眼眸。指尖在通讯录上滑动,最后,停在了某个没有存名字、却早已记在心里的号码上——那是言澈经纪人的联系方式。

      这一次,他的目的不再是为了影响云清砚。

      他只是想,更近一点,看清楚那道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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