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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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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凌的“兴趣”来得迅猛而具象。他不再满足于通过旁人递话或制造“偶遇”。他需要更直接的通道,去触碰那道让他心神不宁的光。
他没有通过言澈的经纪人,那太正式,也太容易引起警惕。他选择了一个更迂回,却也更具说服力的方式——星曜旗下一个致力于扶持青年艺术家的公益基金,打算拍摄一系列以“初心与坚持”为主题的纪录短片,旨在挖掘各行业有潜力的年轻人,展现他们不为大众所知的奋斗侧面。项目由谢凌亲自挂名发起人,规格极高。
言澈的名字,经由一位与谢凌私交甚笃、同时也以眼光犀利著称的知名纪录片导演“强烈推荐”,进入了候选名单。理由充分:非科班出身,凭借对表演纯粹的热爱和一股韧劲闯入行业,在浮躁环境中仍能保持清醒,拒绝过唾手可得的“捷径”,选择打磨自身——完美契合“初心”主题。
当这份邀请经由正式渠道,连同那位导演的亲笔推荐信一起送到言澈和他的团队面前时,引起的震动可想而知。这不再是之前那种带有暧昧“机遇”色彩的影视资源,而是一个极具分量、能极大提升艺人形象和公众认可度的正面项目。更重要的是,推荐人是业界泰斗,项目本身又打着公益和艺术的旗号,几乎无懈可击。
倩姐激动得语无伦次:“言澈!这、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金招牌啊!这位导演从来不随便推荐人的!这个项目你要是上了,以后谁还敢说你是靠运气?你这是要立住‘青年演员表率’的人设啊!”
言澈看着手中制作精良的项目企划书,目光落在“发起人:谢凌”那几个字上时,眉心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又是谢凌。这个名字像阴魂不散的影子。
“倩姐,”他抬起头,语气平静,“这个项目,需要和发起人……有直接接触吗?”
“按理说不用,主要是导演团队跟拍。但谢总是发起人,开幕酒会、重要节点的探班,肯定会出现。怎么了?”倩姐察觉到他语气里的异样,“你还在想之前那些有的没的?言澈,这是两码事!之前那些资源可能有蹊跷,但这个项目,是那位导演保荐的!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机会!这是对你个人品质和潜力的认可!”
言澈沉默了。他承认,这个项目的诱惑力太大了。它切中了他内心深处对自己职业道路的期许——不是靠流量或捷径,而是靠扎实的积累和作品说话。那位导演的推荐信,字里行间对他的欣赏也真挚得让人无法怀疑。
可是,谢凌……
他想起了云清砚最后那苍白破碎的模样,想起了谢凌那双看似平静实则深不见底的眼睛。他本能地感到危险。这个看似光明正大的项目,会不会是另一个更精美、更难以拒绝的陷阱?
“让我想想。”言澈最终没有立刻答应。
他没有太多时间犹豫。项目筹备紧锣密鼓,候选名单上的其他人都在积极争取。导演甚至亲自打来电话,语气温和却坚定:“小言,我看过你的一些片段和采访,你身上有我很感兴趣的特质——一种未经雕琢的真诚和内在的定力。这个项目不是为了捧谁,而是真的想记录一些能打动人心的东西。我希望你能参与进来。”
导演的真诚打消了言澈大半疑虑。或许,真的是他想多了?谢凌或许只是恰好挂个名?毕竟这样大型的公益项目,以星曜的体量,总裁挂名再正常不过。
在倩姐的极力劝说和导演的诚意感召下,言澈最终在合同上签下了名字。
项目启动酒会在一家艺术馆举行。言澈穿着简洁的黑色礼服出现时,吸引了诸多目光。他不再是刚入行时那个青涩局促的新人,经过几部戏的打磨和前段时间的风波,他身上沉淀出一种更加沉稳从容的气质,眼神依旧干净,却多了几分洞察世事的清明。
谢凌到场得很晚,几乎是压轴出现。他一出现,便自然成为全场焦点,与各界名流寒暄周旋。言澈刻意待在相对边缘的位置,与导演和几位相熟的艺人交谈。
然而,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谢凌在应酬了一圈后,端着酒杯,径直朝着言澈所在的方向走来。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聚焦过来。
“言澈,恭喜。”谢凌在他面前站定,举了举杯,脸上是无可挑剔的、属于发起人的赞赏笑容,“李导眼光很毒,他说你身上有现在年轻人少见的‘静气’和‘真心’,我起初还不太理解。今天见了,倒觉得有几分道理。”
他的话听起来像是纯粹的客套和夸奖。言澈微微颔首,同样举起酒杯:“谢谢谢总,谢谢李导给我这个机会。我会尽力配合拍摄,不辜负这份信任。”
“信任是相互的。”谢凌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这个项目,记录的是‘初心’。我很好奇,你的‘初心’是什么?是什么支撑着你,在这个行业里……做出一些不那么‘常规’的选择?”他的目光落在言澈脸上,带着探究,仿佛真的只是出于项目发起人对参与者的好奇。
言澈迎着他的目光,没有闪躲。他想起自己签下合约前的挣扎,想起云清砚,也想起自己一路走来的坚持。
“我的初心很简单,”言澈开口,声音清晰平稳,“就是做好演员这份工作,对得起自己,对得起观众。选择或许有不同,但底线和原则,我自己清楚。”他没有具体所指,但话语里的分量,两个人都懂。
谢凌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情绪,像是欣赏,又像是更深的玩味。“底线和原则……”他重复了一遍,笑了笑,“很可贵。希望在这个项目里,我们能一起,把你的这份‘可贵’记录下来,也让更多人看到。”
他再次举杯,这次是真的碰了碰言澈的杯沿,发出一声轻响。“期待你的表现。”
说完,他没有多做停留,转身走向了另一群人。
酒会继续,光影交错。言澈看着谢凌游刃有余的背影,心中那根弦却绷得更紧了。谢凌的态度无可指摘,甚至称得上鼓励有加。可越是如此,言澈越是觉得,那双深邃眼睛背后,藏着更复杂的东西。他不再像之前那样,带着明显的侵略性或嘲讽,而是换成了一种更耐心、更隐蔽的……观察。
项目正式开始。纪录片团队跟拍言澈的日常生活、工作状态、甚至一些独处的思考时刻。言澈尽力配合,展现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在片场反复琢磨一个镜头的较真,在健身房挥汗如雨保持状态的坚持,独处时阅读、观影、写人物小传的沉静。他没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生活简单得甚至有些枯燥,但那份对专业的专注和内在的笃定,却逐渐打动了拍摄团队。
导演私下里对言澈说:“小言,你有一种力量,很沉静,但很有说服力。谢总……似乎对你也很关注。”
言澈心中警铃微作:“谢总?”
“嗯,他会看拍摄素材,偶尔会问一些问题,关于你的表演理解,或者对一些事情的看法。”导演语气平常,“他对这个项目很上心,毕竟是他发起的嘛。不过你放心,创作上他完全放手,很尊重我们。”
谢凌在通过镜头观察他。这个认知让言澈感到一丝不自在,但无法抗拒。他只能更加专注地投入工作和拍摄,用最真实的行动来应对任何可能的窥探。
一天拍摄结束后,言澈有些疲惫地回到临时休息室,却发现桌上多了一个保温壶,下面压着一张便签,是谢凌锋利优雅的字迹:
“听导演组说你最近台词量大,嗓子使用过度。雪梨枇杷膏,老一辈的方法,或许有用。”
没有落款。
言澈盯着那张便签和保温壶,眉头紧锁。这不是公事公办的关心,这已经越过了发起人与参与者之间应有的界限,带着一种过于私密的体贴。他几乎能想象谢凌写下这张便签时,那种仿佛一切尽在掌控、随手施予“关怀”的姿态。
他没有碰那个保温壶,而是将其原封不动地交给了助理:“不知道谁放的,处理掉吧。”
然而,这只是开始。接下来几天,类似的“小关怀”以各种不经意的方式出现:一份言澈偶然提起想找却一直没找到的绝版表演理论书籍,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的酒店房间书桌上;一次外出拍摄遇到突如其来的暴雨,一把陌生的、质地精良的黑伞被及时送到他手中;甚至在一次深夜收工后,他常去的那家粥店竟然破例为他留了一份热腾腾的招牌粥,店员说是“一位先生特意叮嘱预留的”。
这些举动体贴入微,不着痕迹,却每一次都精准地踩在言澈需求的点上,让他避无可避,拒绝都显得矫情和小气。它们不像追求,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展示——展示谢凌的细心、他的能量、他那种能够轻易渗透进别人生活细节的掌控力。
更让言澈感到压力的是,谢凌本人并不常出现。他像一个隐在幕后的操盘手,只通过这些细微的“馈赠”和偶尔在审看素材时提出的、一针见血的专业问题,来彰显他的存在。他不再提云清砚,也不再试图评价言澈的过去或选择,只是专注于“现在”的言澈,以及他的工作、他的思考、他的“初心”。
这种转变,比直接的引诱或压迫更让言澈警惕。因为他能感觉到,谢凌正在试图理解他,用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和目的。
言澈开始有意无意地在镜头前和采访中,更加强调自己对表演纯粹的热爱,对简单生活的满足,对未来踏踏实实一步步走的规划。他试图将自己的形象牢牢固定在“努力上进的青年演员”这个光明而单一的维度,不给任何暧昧解读的空间。
他甚至在一次与导演的深度访谈中,主动提起了那段刚刚结束的感情,语气平和,带着释然:“那是我很珍惜的一段经历,让我成长了很多。但现在,我更想专注于眼前的路。感情需要缘分,而事业,是我可以靠自己把握的。”
他想告诉谢凌,也告诉自己:那道“光”很简单,它的内核就是专注、努力和向前看。没有什么复杂的阴影,也没有可供挖掘的裂缝。
然而,他越是努力展现这种“简单”和“坚定”,谢凌那双隔着镜头、仿佛能穿透一切表象的眼睛,就越是如影随形。
终于,在一次项目中期的高层复盘会上,谢凌出席了。会议结束后,他叫住了正准备离开的言澈。
“言澈,等一下。”
言澈停步,转身,礼貌而疏离地看向他:“谢总,还有事?”
谢凌走到他面前,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有关言澈部分的拍摄报告。他并没有看报告,而是看着言澈,目光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直接和深沉。
“这段时间的素材,我仔细看了。”谢凌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你表现得很好,真诚,努力,目标明确。导演组对你的评价很高。”
“谢谢。”言澈保持着平静。
“但是,”谢凌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我总是在想,你把所有的光都展示出来了,那么,光的背面是什么?”
言澈心头猛地一跳。
“是人都会有阴影,有疲惫,有怀疑,有不想为人知的角落。”谢凌缓缓说道,像是在陈述一个真理,“你的‘初心’很亮,亮得甚至有些……刻意。让我不禁好奇,支撑这么亮的光,需要消耗多大的能量?而在无人看到的背后,你是否也会有撑不住的时候?是否也会对所谓的‘纯粹’和‘坚持’,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动摇?”
他的话语,像一把精巧的钥匙,试图撬开言澈紧紧锁住的内心世界。他不是在否定言澈的光明,而是在质疑这光明是否全然真实,是否毫无代价。
言澈迎着他的目光,背脊挺直。他知道,这是谢凌迄今为止,最直接、也最危险的试探。他不再满足于观察表面,他开始探寻光源的内部构造。
“谢总,”言澈深吸一口气,声音依旧平稳,却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光的背面,或许有影子。但影子是因为有光才存在。我选择站在光里,尽力做好我能做的。至于消耗和动摇……”他顿了顿,眼神清明而坚定,“那是每个人都会有的时刻,但如何面对这些时刻,才是区别所在。我选择面对,然后继续往前走。”
他没有否认阴影的存在,却将重点放在了“面对”和“前行”上。这既不失真诚,又守住了自己的边界。
谢凌静静地看了他几秒,忽然,很轻地笑了一下。那笑容里没有嘲讽,也没有满意,反而带着一种更深邃的、近乎叹息般的复杂情绪。
“继续往前走……”他低声重复,目光掠过言澈年轻却坚毅的脸庞,“很好。”
他没有再说什么,拿着那份报告,转身离开了。
言澈站在原地,直到谢凌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松开了不知何时握紧的拳头,手心已是一片潮湿的冷汗。
他知道,这场无声的较量还远未结束。谢凌没有被说服,反而似乎对他“光的背面”产生了更浓厚的兴趣。
而他,必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警惕,更加坚定。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不满足于摧毁、而是试图理解甚至……收藏“光明”的,最危险的观察者。
光的背面是什么?言澈望向窗外渐沉的暮色。
或许是更深的孤独,是无人理解的坚持,是必须独自吞咽的苦涩。但即便如此,他也要让那道光,亮得毫无阴霾,亮得让任何试图窥探阴影的人,都无从下手。
这是他仅有的,也是最强大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