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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玉玺引谜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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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并非过去的事实,而是当下的意志。—— 津田左右吉
听竹轩内,药香氤氤氲氲,如一层看不见的薄纱,缓缓浮荡在暖阁的每一寸空气里。吕成巽半靠在软榻的织锦隐囊上,面色仍是苍白的,但眼底那层涣散的疲色已褪去大半,显出了惯有的清润明澈。赵政侧身坐在榻边矮凳上,左手稳稳托着温玉药盏,右手执着云纹银勺,将深褐的药汁缓缓递到他唇边。那动作极细致,勺沿在碗沿轻轻一刮,不沾一丝余沥,与实验室里那个单手压制狂暴能量场、眉峰凝着凛冽煞气的男人判若两人。
“咽得顺么?”赵政的嗓音压得低,像深潭底下滚过的石,听不出波澜,可握着药盏的指节却微微泛着白。
吕成巽含下药汁,微涩的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才轻轻摇了下头:“不过是灵能耗得狠了,经脉有些空乏,将养几日就好。”他抬起眼,冰凉的手指搭上赵政的手腕,指尖触到他皮肤下隐隐奔流的、尚未完全平复的能量余韵,“倒是你——逆转能量场结构,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法子,下次不可再用了。”
赵政反手将他五指拢进掌心,用自己灼热的体温煨着他冰凉的指尖:“我有分寸。”他顿了顿,目光沉凝,“那东西最后……像是识得你。”
吕成巽回想起意识洪流中那短暂而清晰的凝滞——不是攻击,不是吞噬,倒像迷途的兽忽然嗅到了故土的气息,那一瞬的茫然与震荡。他微微颔首:“它并非天生毁灭之物。更像一个被永恒痛苦囚禁的魂灵,刺激只会引燃疯狂。或许……共情与疏导,才是唯一的锁钥。”
赵政眼底掠过一丝冷光:“星穹研究院要的不是锁钥,是缰绳。”
“所以缰绳得握在我们手里。”吕成巽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此番变故虽险,却也验明了你我之‘不可替代’。研究院短期内不敢再令我们涉险,反而会倾注资源,盼着能‘安稳’榨出价值。”
他们料得不错。
接下来的日子,待遇悄然升格。南宫禹亲自送来三支“凝神素”,盛在恒温的晶匣里,表面浮着一层冰蓝的辉光,是滋养精神本源的稀有药剂;寒山主管罕见地发来私人讯息,措辞简洁却分量不轻:“安危为上,研究进度可酌情调整。”就连信息战略部那位永远笑容妥帖的杨铭,也再度登门。
这回他带来的不是虚礼,而是一份薄而沉的金屑纸简——里头是研究院内几大派系核心人物的梳理,研究方向、权力脉络、近年动向,条分缕析,虽未触及绝密,却已足见诚意。
“二位初入星穹,多看看,总没坏处。”杨铭笑容依旧无懈可击,可眼底那点审慎的估量已换作了温煦的示好。他显然已下注,赌这两位“异数”值得长远经营。
赵政接过纸简,未置一词。杨铭极识趣,躬身告退。
吕成巽倚在窗边,指尖抚过纸简上浮凸的纹路,声音轻如自语:“生物意识研究所的霍夫曼博士——便是交流会上那位——他主导的‘意识重组’项目,曾三次申请调用‘深空遗念’级意识残骸,均被驳回。”
赵政抬眼,目光如刃:“他对你感兴趣,恐怕不止为了‘深渊回响’。”
“还有能源部那几位资深委员,”吕成巽指尖滑向另一列名目,“对‘能量萃取’异常执着,与卡洛斯研究员往来甚密。他们力推的‘火炬计划’,保密等级是‘渊’级。”
星穹研究院的暗流渐次浮现轮廓。有南宫禹、寒山这般持重求稳的实权派,亦有霍夫曼、卡洛斯那般追逐力量、手段难测的激进者,更有杨铭一类嗅风辨向、伺机而动的投机客。
“我们在‘静滞之间’那一闹,像块石头砸进了深潭。”赵政合上纸简,金属扣发出清脆的轻响,“水底的东西,都该重新掂量了。”
几日后,吕成巽气色已复大半。两人再度接入研究院核心数据库,此番权限更高,以“文明墓碑”、“意识残留”、“能量失控”为经纬,辅以星域分布与时间跨度,进行交叉检索。
浩瀚的数据洪流在光幕上奔涌,星图与时间轴交错编织,勾勒出文明湮灭的寂寥轨迹。蓦地,一条标注为“低关联度”的次级信息跳入视野——关于一处已探明却未深掘的远古遗迹,位于偏远的K-77星域,能量签名微弱近乎于无。可附注里一行小字,却让吕成巽呼吸一滞:
“……遗迹外围采集到非本星系制式玉器残片,纹饰风格近似古地球东亚战国晚期。”
战国玉器?在遥不可及、与太阳系毫无瓜葛的K-77?
赵政的目光几乎同时锁定了那行字。他五指一划,调出K-77的完整星图及所有零散记录,视线如鹰隼攫住猎物般钉在那微弱的能量标记上。
“这波动模式……”他声音里压着一丝罕见的紧绷,“虽淡得几乎消散,但起伏的节律——与传国玉玺在冥府崩散前的那一瞬,有七分相似。”
吕成巽心头剧震。传国玉玺——承秦之天命,载二人魂魄最深之羁绊。难道……
“必须去。”赵政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向研究院申请外调考察,名义便是研究不同星域‘文明墓碑’的能量特征差异。”
此计大胆至极。主动脱离星穹研究院的掌控,深入未知边陲。
吕成巽望向赵政眼中那簇幽深的火光——那是属于嬴政的、一旦认准前路便九死不悔的决绝。他知道,政一定感知到了某种至关重要的线索,埋藏在星海彼端。
“好。”他没有任何犹豫,“我来拟考察方案。”
无论K-77藏着什么,纵只有万分之一渺茫的希望与那枚散落的玉玺、与他们撕裂的过往相关,也值得劈星斩浪而去。
外出考察的申请,批复得异常顺利。
吕成巽递交的方案严谨周密,阐述对比研究对理解“大过滤器”现象的理论价值;赵政则以自身对能量场的特殊感应为由,强调实地勘测的必要。寒山主管与南宫禹商议后,很快钤印批准。或许研究院也乐见其成——让这两个不安定因素远离核心,又能拓荒边缘星域,是一步稳棋。
研究院配给了一艘小型高科考船“探索者VII号”,基础配置,但引擎与护盾皆属上乘。杨铭闻讯,主动奉上K-77星域的最新星图与安全评估,示好之意不言而喻。霍夫曼博士亦辗转递来口信,若遇“意识残留相关异象”,望优先考虑与其部门协作。
“探索者VII号”悄无声息滑出“智慧星云”的港口,再次没入无垠的星海。舰桥内,赵政镇守导航与防御阵列,目光如冷凝的星子落在不断刷新的星图上;吕成巽则监控着传感器上那缕微弱却固执的能量签名,指尖在控制台流滑过,校准航线。
K-77星域悬于联邦疆界最黯淡的角落,星辰稀疏,导航信标时断时续。数次短距跃迁与漫长的常规航行后,目标星系终于在视窗尽头浮现——一颗沉寂的红矮星,拖着三颗荒芜的行星,在虚空里缓缓旋转。
据资料,那片遗迹位于第二行星的卫星之上。
飞船渐近,传感器捕捉到的信号逐渐清晰。那是一种极隐晦、仿佛随时会散入虚无的波动,携着古老的沧桑,与“深渊回响”的暴烈截然不同,更像一种……沉埋了无尽岁月的、寂静的哀恸与执念。
“是此处。”赵政盯着读数,眼底锐光一闪。灵魂深处,某种沉寂已久的东西正在隐隐共鸣。
飞船降落在卫星荒芜的地表。无大气,微重力,举目唯有嶙峋怪石与陨坑织成的死寂。遗迹入口藏在一处巨大环形山的阴影下,若非坐标精准,绝难发现。
穿上简易宇航服,二人踏入遗迹。内部竟是出乎意料的空旷,非是人工建筑,倒像天然洞窟经了改造。岩壁上刻满风化的壁画,依稀可辨奇异的星图与难以索解的符号。
那股独特的能量波动,自洞穴最深处幽幽传来。
他们谨慎前行,穿过倾颓的廊柱与残损的拱券。终于,在洞穴尽头,看见一方简陋的石台。
石台上空空如也。
但那股波动,正从这空无一物的石台中央,丝丝缕缕地散发出来。
吕成巽走近,伸出手,指尖轻触冰冷的石面。没有实体,但那能量的“触感”却异常明晰——一种无尽的等待,与未曾履践的誓约。
“政,看这里。”他指向石台边缘一处极细微的凹陷,那形状……
赵政瞳孔骤缩。那凹陷的轮廓,与他记忆中传国玉玺的底缘,严丝合缝!
就在他目光落定的刹那,异变陡生!
石台中央,无形的能量骤然凝聚、迸亮!一道虚幻的、纯粹由光芒构成的玉玺影像缓缓浮现——九龙盘绕,纽交五岳,“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篆文明灭如呼吸!正是那枚承载大秦气运、伴他们渡过冥川的传国玉玺!
不,这不是实体,这仅是一缕微弱得即将彻底湮灭的……印记。
与此同时,破碎的画面与叹息,同时撞入二人识海:
并非咸阳宫阙,不是垓下沙场,而是一片更古老、更浩瀚的星空。一道伟岸身影执玺立于虚空,脚下万千世界生灭如潮……最终身影消散,玉玺崩裂,最大的碎片裹挟一缕不灭帝魂坠向湛蓝星球……而另一缕微末碎屑,飘向无垠深空,终坠落于此……
印记光芒剧烈闪烁,急剧黯淡,仿佛燃尽最后的使命,便要归于永寂。
赵政猛地探出手——并非去抓那虚幻影像,而是将自身磅礴的“秩序意志”与魂魄本源,毫无保留地灌入那即将消散的印记之中!
“凝!”
他低吼一声,额角青筋迸现。以魂为薪,强行稳固这跨越万古、来自玉玺本源的一缕残痕!
光芒的消散之势被悍然遏止。虚幻的玉玺影像凝实了些许,虽仍无法触及,但其上流转的帝威与古意,已清晰可辨。
吕成巽同时将掌心按上石台,清冽灵能如涓流涌出,似最细腻的丝线,协助赵政一同编织、稳固这道将逝的印记。他的灵能中含着对往昔的追忆、对文明烛火的守护之意,竟与玉玺印记中“秩序”与“统御”之念,生出玄妙的共鸣。
二人合力之下,玉玺虚影终是稳定下来,静静悬浮于石台上空,散发着温润而威严的辉光,与这死寂的卫星、荒凉的遗迹,映照得格格不入,又仿佛宿命重逢。
赵政气息微乱,面色泛白,方才消耗甚巨。可他望着那稳固的玉玺虚影,眼中灼焰烈烈。
“它……在指引方向。”吕成巽轻声道,清晰感知到虚影中传来的、微弱却执拗的指向性波动——指向星空更深、更渺远之处。
这缕玉玺碎屑的印记,并非终点,而是一座……路标。
赵政握住吕成巽的手,二人并肩立于石台前,望着悬浮的玉玺虚影,亦望向虚影所指的、未知的深空。
传国玉玺之秘,他们跨越生死轮回的根源,似乎远比他们所知的更为古老,更为恢弘。
星穹研究院的棋局尚在迷雾中铺展,而一条贯穿万古时空、独属于他们的命运之线,已悄然浮现于星海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