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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落子确有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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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不是用来安慰我们的,而是用来质问我们的。——保罗·利科
策略既定,行动便如精密齿轮般悄然啮合、转动。
吕成巽在遗物解析部的日常工作中,越发显出沉静专注的气度。他更多时间待在“静滞之间”外围的独立分析室,系统性地推进对“深渊回响”的非侵入式沟通研究。每周提交的电子笔记详实缜密,字里行间满是灵能频率微调的数据曲线、与那沉寂悲鸣建立稳定“倾听”渠道的尝试与挫败、以及基于失败作出的新一轮假设。
进展缓慢得合乎常理,甚至偶尔有小小的、无伤大雅的数据回溯,正是一个潜心研究者该有的轨迹。这份“真实”与“诚恳”,如同涓涓细流,逐渐润化了部分同僚起初对他能力或背景的疑虑,也为他真正的意图披上了一层无懈可击的学术外衣。
与此同时,在某次跨部门的小型技术沙龙上,吕成巽“偶然”与一位生物意识研究所的初级研究员闲聊时,“顺口”提及了对方团队近期发表在某权威期刊上的一篇论文——《论意识碎片重组过程中的能量共振阈值与拓扑稳定性》。
他问得深入,点到即止,眼中流露出恰到好处的、属于学者见到新颖思路时的纯粹兴趣。次日,一封措辞谦逊、格式规整的电子咨询函,便经由正式渠道,发往霍夫曼博士团队的公开联络端口。
函中,吕成巽以个人名义,就论文中几个关键的能量耦合模型细节请求“赐教”,并谨慎表达了“若有可能,期待未来在相关领域有交流机会”的意向。
另一边,赵政则展现出另一种“活跃”。
他凭借自身“秩序意志”对能量场那种近乎本能的敏锐感知与强大掌控力,主动接洽了能源部下辖、由卡洛斯研究员主导的“高密度遗物能量安全萃取预研项目”组。
他没有以领导者自居,而是以“特邀安全顾问”的身份介入,以近乎苛刻的、源自无数实战与统治经验的标准,逐一审视那些复杂精巧的能量引导回路设计图。他指尖划过三维模型,总能精准点在那些被工程师们视为“冗余”或“过度保守”的薄弱处,用冷静得不带情绪波动的语言,指出其中潜藏的反噬风险、共振失控可能、以及极端情况下连锁崩溃的路径。
起初,心高气傲的卡洛斯及其团队难免抵触,但几次虚拟推演和简化模型测试的结果,都无情印证了赵政的预言。渐渐地,连卡洛斯也不得不私下承认,这个来历神秘的赵政,其严谨甚至可称酷烈的安全理念,虽令人倍感压力,却也实实在在为项目避免了数处可能导致重大事故的隐患。这份“价值”,在追求效率但也惧怕灾难的能源部眼中,分量不轻。
这些看似分散、实则相互关联的举动,如同投入水中的不同质地石子,通过各自渠道,荡开的涟漪自然都落入了有心人的观测范围。
在霍夫曼博士那被各种狂热念头充斥的视野里,吕成巽的咨询函和沙龙上的表现,无疑是这位天赋罕见的灵能者对自身研究方向产生共鸣的信号,是一颗值得精心栽培、甚至可以考虑逐步“吸纳”的优质苗子。
而在卡洛斯及其背后那些更看重实际产出的能源部势力看来,赵政展现出的、近乎直觉般的风险预判能力和不容置疑的严谨作风,是确保危险项目平稳推进的宝贵屏障,值得笼络,至少不能推向对立面。
南宫禹静观其变,对赵政和吕成巽这种既在规则内行事、又巧妙施加影响的“活跃”姿态乐见其成。寒山主管则一如既往保持着部门首脑的超然与沉默,只要研究流程合规,不出乱子,不越红线,她便给予下属足够的自主空间。
时光在看似按部就班的日常中悄然滑过,酝酿的时机于无声处逐渐成熟。
这一日,研究院内部通讯网络发布了正式通告:一个月后,将召开本年度最高级别的跨学科学术研讨会。会议不仅要求各部门主要负责人及核心研究员悉数出席,更将集中审议数个战略级项目的阶段成果,并决定下一周期巨额研究资源的分配流向。这无疑是一个各方势力必将登台亮相、角力博弈的焦点舞台。
赵政和吕成巽知道,他们等待的“场合”,来了。
无需明确商议,他们通过几次与杨铭看似随意的信息交换,有意无意地让一则经过精心修饰的“风声”悄然流散:
在K-77星域的深度考察中,除了已公开报告的那种独特“沉寂”能量特征,考察团队似乎还意外捕捉到了一种极其微弱、但性质特异到令人惊异的“意识信号残留”。
初步分析显示,该信号虽微弱,却异常稳定纯净,其结构之精巧、蕴含信息密度之高,远超以往任何已知文明遗物中的意识碎片,或许对探索意识本质、乃至意识跨载体存续等终极命题具有突破性意义。当然,鉴于信号过于微弱、解析难度极大,目前所有结论仅为初步推断,仍需大量验证,为严谨计,在确凿成果出来前,团队暂不打算公开任何具体数据。
这份真假掺半、留足想象空间的信息,如同一滴落入滚烫油脂的清水,瞬间在特定的小圈子里激起了剧烈而隐蔽的波澜。
果然,未出旬日,霍夫曼博士便亲自寻到了听竹轩。他依旧穿着那身纤尘不染的白大褂,镜片后的双目却灼亮得近乎失态,那种混合着贪婪、狂热与急迫的情绪,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维持的学者表象。
“吕研究员,冒昧来访。”霍夫曼甚至省去了寒暄,开门见山,声音因激动而略显紧绷,“我听到一些……令人振奋的传闻。关于K-77,关于那种可能改写认知的‘意识信号’?”
他向前微倾身体,目光如同探针,试图从吕成巽脸上读取信息:
“能否让我有幸一睹原始数据?哪怕只是片段!这很可能直接印证了我长达数十年的核心猜想——在个体意识消亡之后,存在某种更古老、更本源的意识‘基态’或‘集合体’,那才是生命智慧的真正归宿!”
吕成巽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些许为难,眉头轻蹙,眼神中带着研究者常见的、对未确证数据的谨慎:
“霍夫曼博士,您言重了。并非我有意藏私,实在是这信号微弱似风中残烛,解析进程举步维艰,我们自己也如雾里看花,难窥全貌。此时公开不成熟的数据,万一引致误读误解,恐非学术之幸。”
“我可以提供最尖端的技术支持!”霍夫曼急切地打断,语速加快,“生物意识研究所的最新迭代意识信号放大矩阵、多维共振解析算法,都是为此类研究量身打造的。只要我们携手合作,资源共享,定能拨开迷雾,触及核心!想想看,吕研究员,这或许是一扇通往意识宇宙终极奥秘的门扉!”
他的呼吸都因这畅想而微微急促。
吕成巽静默片刻,似在权衡,目光自然而然地转向一旁静坐未语的赵政,眼中带着征询。
赵政适时抬眸,视线平静地迎上霍夫曼热切的目光,声音沉稳,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力度:
“数据可以共享。”
霍夫曼眼中爆发出惊喜的光芒,但赵政接下来的话让他神色微凝。
“但有三个条件。”
“……请讲。”霍夫曼按下急切,努力维持着镇定。
“第一,所有基于该数据的合作研究,必须在指定的、由双方人员共同实时监管的隔离实验室进行。过程全记录,数据流双向透明,确保没有任何未经授权的操作或数据外泄。”
“第二,”赵政的目光转向吕成巽,再回到霍夫曼,语气斩钉截铁,“吕研究员必须全程主导信号解析的核心逻辑与灵能接入部分。贵研究所可提供设备、算力及外围技术支持,但不得以任何形式干预或绕过他的主导权。”
“第三,”赵政的眼神骤然锐利如冰锥,直刺霍夫曼瞳孔深处,“我们需要贵所就以下两点做出明确说明:其一,过去三个标准年里,贵所七次申请调用‘静滞之间’内高密级意识类遗物的详细研究目的与最终报告;其二,”他顿了一顿,每个字都清晰如敲击冰面,“‘探索者VII号’自K-77星域返航途中,遭遇不明身份武装舰只针对性拦截的事件,贵所是否知情,或与此有何关联?”
最后两个条件,尤其是最后一个问题,如同猝然出鞘的冷刃,精准地抵在了霍夫曼最不愿触及的命门上。
霍夫曼的脸色在刹那间变了几变,从惊愕到恼怒,再到强自镇定的慌乱。
他显然没料到赵政会如此单刀直入,不留丝毫转圜余地。镜片后的眼神急速闪烁,胸腔起伏,显然内心正进行着激烈的权衡与挣扎。
然而,那份对“独特意识信号”可能带来的学术声望、技术突破乃至无法言说之力量的极度渴望,最终如炽热的岩浆,吞没了他应有的谨慎。
“……可以。”霍夫曼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个词,额角有细微的青筋隐现,“调用遗物,是为了系统性验证意识在特定能量场中‘痕迹存续’的可能性,探索意识跨越个体生物学死亡界限的潜在机制。所有实验均有合规记录可查。”
他略作停顿,语速加快,试图一带而过:“至于拦截事件……我也略有耳闻,或许是某些……对K-77价值存在误判的第三方势力,采取了过激行动。我及生物意识研究所对此毫不知情,也绝不赞同此类行为。”
这番辩解,避重就轻,漏洞宛若无遮拦的破网。赵政与吕成巽心中同时掠过冰冷的讽意,却不再当面戳穿。有些话,点到为止,留下的猜忌与不安,才是更好的催化剂。
“既然如此,合作的基础尚在。”赵政见好就收,不再追击,语气恢复平缓,却带着无形的压力,“具体合作框架与实施细则,可在学术研讨会之后,双方派出代表正式磋商拟定。届时,”他目光深邃地看了霍夫曼一眼,“希望能看到贵所更多的诚意,以及……对合作前提的切实履行。”
霍夫曼得到了初步的、充满诱惑的承诺,心中一块大石落地,却又因那未散的威胁感而更加悬空。他带着混杂着满足与不安的复杂心绪离开了听竹轩,步伐比来时略显匆促。
轩门轻合,室内重归静谧,唯有庭院竹叶摩挲的细响。
吕成巽轻轻吁出一口气,走到赵政身侧,很自然地将额头靠在他肩胛处,感受着衣料下坚实可靠的温度。
“鱼饵裹着蜜,也藏着针,他终究是咬钩了。”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丝计划顺利推进的松懈,还有对那人贪婪本性的淡淡厌憎。
赵政抬手,掌心抚过他后颈,指尖在那细腻的皮肤上轻轻摩挲,动作带着不可言说的珍视与安抚。
“咬钩只是第一步。”他的声音低沉,落在吕成巽耳畔,带着胸腔轻微的共振,“接下来,是要在众目睽睽的研讨会上,让他把吞下去的钩子,连同肚子里那些见不得光的东西,一起呕出来。”
他们如同最默契的弈者,在星穹研究院这张错综复杂的棋盘上,悄然布下了关键的几子。落子之声轻微,却已隐隐牵动了整盘棋局的走向。
那张精心编织的、看似柔软实则坚韧的网,正在无声无息地缓缓收紧。
霍夫曼踏足听竹轩的消息,如同一颗投入信息深潭的探测球,激起的涟漪远比表面看到的更为汹涌湍急。几乎在他离开后的同一个标准时内,杨铭的加密通讯请求便闪烁在吕成巽的个人终端上,接通后,这位信息战略部精英的声音透过变声处理,依旧能听出罕见的凝重:
“他去找你们了?开出了什么价码?听着,生物意识研究所这潭水,底下通的暗渠比备案图纸上画的复杂十倍。霍夫曼的触角不仅伸进了能源部的资源池,最近还有异常信号表明,他和研究院疆域之外的某些……非学术实体,有了超常规的联络频度。二位,务必慎之又慎,每一步都要留好后手。”
南宫禹的邀约也紧随而至,这次的地点选在了观星阁顶层那间几乎悬于星海之中的环形茶室。
透明的穹顶外,星河浩瀚,仿佛触手可及,却又隔着绝对安全的能量屏障,冷冽而疏离。室内茶香氤氲,与窗外永恒的寂静形成微妙对比。
“霍夫曼坐不住了。”南宫禹执壶分茶,水流落入盏中的声音清脆恒定,“他最近的活动频率显著提升。不仅私下会晤了能源部三位手握项目审批权的常任委员,还动用了至少四条未在常规监控备案的加密信道,通讯对象的位置信号消失在研究院辖区的边界之外。”他抬眼,目光清锐,“你们抛出的‘饵’,纯度很高,恰好击中了他最渴求的痛点。”
赵政接过茶盏,指尖感受着温玉般的瓷质传递来的暖意:
“他要的不止是学术上的‘可能’,而是能立刻支撑其理论、并能转化为实际影响力甚至控制力的‘实证’。我们给的,是一个他明知可能有诈,也甘愿冒险一试的诱饵。”
“但也因此加速了他的节奏,暴露了他的焦虑。”吕成巽接口,眉宇间凝着一丝思虑,“他似乎在为什么事情做紧急准备,时间感非常紧迫,甚至有些……不顾章法。”
南宫禹放下茶壶,双手交叠置于膝上,姿态放松,眼神却如鹰隼:
“学术研讨会,历来是各方势力展示肌肉、争夺资源的角力场。按照议程,霍夫曼必定会借此机会,全力推展他那套‘意识碎片重组与定向融合’的理论,并以此为由,要求调用‘静滞之间’内保密等级最高的几件意识遗物,甚至……”他顿了顿,目光转向赵政,“可能会直接提案,要求成立跨部门联合项目组,介入对‘深渊回响’,乃至你们从K-77带回的‘未公开样本’的研究。”
他转而问道:“你之前卡洛斯那边敲响的警钟,反响如何?”
赵政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卡洛斯表面全盘接受了安全修订方案,赞誉有加。但根据能源部内线反馈,他主导的‘原型机’小规模封闭测试,仍在偷偷沿用三个被标为‘高风险’的原有参数集。能源部几位急于出政绩的委员,给了他很大压力,要求必须在研讨会上展示‘里程碑式’的萃取效率提升。”
他啜饮一口清茶:“卡洛斯要的是安全可控下的高额能量产出,霍夫曼要的是承载意识的完美‘容器’或‘燃料’,两人所求看似不同,实则一拍即合,都急于突破现有界限。”
“所以,研讨会极有可能成为他们联手发难、争取资源倾斜的关键节点。”吕成巽总结道,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洁的桌面上虚划,仿佛在推演着某种能量回路,“我们不仅需要有效阻击他们的提案,更要在过程中,拿到能将其定罪的、无可辩驳的证据。”
“证据……”南宫禹沉吟,目光投向窗外流淌的星辉,“霍夫曼行事诡谲,直接证据往往在生成瞬间便被销毁或扭曲。除非……他能被逼到不得不亲自出手,在众目睽睽之下,暴露其手段与目的。”
赵政眼中倏地掠过一丝锐利如电的光芒,与吕成巽悄然对视一瞬,彼此心意已通。“那就创造一个他无法拒绝、也必须亲自出手的‘机会’。”
一个更为大胆、也更需精密操控的计划轮廓,在茶香与星光交织的静谧中,于三人之间无声勾勒、丰满。细节需反复打磨,时机需分秒算计,风险亦如影随形,但箭在弦上,方向已不容更改。
接下来的日子,研究院内部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沉闷与躁动。各部门都为即将到来的研讨会全力备战,各种经过粉饰的成果预告、资源需求清单在非正式渠道流传,试探与结盟在暗处悄然进行。遗物解析部、生物意识研究所、能源部技术应用中心,这三个部门的动向尤为引人揣测。
吕成巽出入“静滞之间”的频率明显增加。他对外宣称,在对“深渊回响”的长期共情中取得了“阶段性感悟”,正在尝试建立一种更稳定、更深层的“意识桥接”。
他谨慎地释放出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灵能波形数据和模糊的意识反馈记录,这些数据巧妙暗示,一旦这种“桥接”稳固,或许能有限度地“引导”遗物内部能量的平和释放,甚至“解读”出一些深埋于狂暴怨念之下的、碎片化的历史信息或情感烙印。
这些经过精心炮制的“进展”,如同滴入滚油的冷水,在特定的圈子里溅起灼人的油花,让某些早已按捺不住的心思更加蠢蠢欲动。
赵政则并行推进两件事:一是以更加“尽责”的态度,“协助”卡洛斯团队完善那套能量萃取原型机的最终安全预案。他不仅在图纸上标注,更以顾问身份参与了数次模拟测试,于能量流转的关键节点,看似无意地“建议”加入了几个额外的、符合安全规范的数据监测与应急中断回路。
这些回路的设计精妙,与主系统浑然一体,但其最高触发权限的密匙,只有赵政掌握。二是通过杨铭那条隐秘而高效的信息渠道,持续追踪霍夫曼及其核心圈子的异常动向。
一条逐渐清晰的线索浮出水面:霍夫曼最信任的副手之一,一位名叫塞隆的高级研究员,近期以“学术交流”和“设备巡检”为名,频繁往返于研究院本部与一个位于边缘星域、注册为“神经织网科技有限公司”的私人企业驻地之间。
这家公司明面上的业务是开发民用级神经交互增强设备,但其股权结构复杂如迷宫,资金流水与数个背景成谜的星际矿业集团、以及两家规模不大却专精特种材料的小型军工企业有千丝万缕的关联。
“神经织网……”赵政凝视着光屏上那公司的标志——一个由无数发光线条交织成的大脑轮廓,眼神冰封。他想起吕成巽曾转述过的、霍夫曼在某次内部讲座中透露的疯狂构想:将筛选后的意识碎片,通过特定的能量场和载体进行强制融合与再编织,试图创造出一种全新的、可被引导甚至控制的“集体意识”或“意识集群”。这家公司的名字,无疑是对其终极野心的赤裸昭示,其业务范围,恐怕也绝不止于“民用”。
与此同时,吕成巽在“静滞之间”的“深度共情”实验,也按计划推进到了一个预设的“关键演示”节点。
这一次,他并非独自进行,而是在寒山主管的远程授权与南宫禹的“特邀观察”下,准备进行一次“中等强度、有限目标”的意识连接尝试,旨在向高层展示“非侵入式沟通”的可行性与潜在价值。
特制的隔离舱内,吕成巽凝神屏息,周身笼罩着一层柔和的灵能光晕。他的意识如同最轻盈的触须,避开“深渊回响”表面那些翻腾咆哮的怨念漩涡,小心翼翼地探向那深埋于核心的、低沉而恒久的“基音”。他将自身守护与理解的意念,化作温和的共振,试图与那沉寂的悲鸣建立更清晰的共鸣。
初始阶段平稳得近乎完美。监控屏幕上的各项生理指标与能量读数稳定在安全绿区。吕成巽甚至能通过那逐渐清晰的灵能链接,感受到“基音”传来一丝微弱但确实存在的、类似困惑又似探寻的模糊回应,仿佛沉眠的巨兽在梦境边缘动了动眼睫。
然而,就在他准备稍作深入,尝试稳固这缕来之不易的连接时,异变陡生!
一股极其隐蔽、性质阴冷诡谲的外部灵能干扰,毫无征兆地、强势地切入了吕成巽与“深渊回响”之间建立的脆弱频道!
这股干扰并非遗物自身能量的暴走,而是来自外部!它巧妙地伪装成遗物能量场的自然起伏波动,其核心频率却带着恶意的扭曲力,试图强行偏转吕成巽的灵能导向,将他诱导向那些充满毁灭与疯狂意念的怨念核心区域!
吕成巽心神剧震,灵能链接传来针刺般的警报!
是霍夫曼!
他果然出手了!
而且选在这个有高层观摩的“演示”时刻,其心可诛——要么令自己精神受创、能力暴露缺陷;要么诱发“深渊回响”失控暴走,造成重大安全事故,无论哪种结果,都能重创甚至毁掉他们——
“监测到高强度异常灵能干涉!源头非目标遗物!正在定位!”监控员失声惊呼,声音绷紧。
远程观察席上,寒山主管素来平静的面容骤然沉凝如冰。南宫禹眼神骤利,身体微微前倾。
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如沉默山岳般伫立在隔离舱观察窗外的赵政,动了!
他没有试图去直接对冲或阻断那股阴险的外部干扰——那会立刻暴露己方早有防备,也可能导致干扰源警觉遁走——而是将自身磅礴浩瀚的“秩序意志”瞬间催发至当前环境所能承受的极限。
这股力量并非粗暴地压制“深渊回响”,而是化作最坚固不移的“锚”与最清晰明亮的“航标”,牢牢稳固住吕成巽灵识的核心,同时在他意识中投射出一条避开所有怨念漩涡、直指安全区域的清晰路径。
吕成巽在那熟悉的、强大无匹的守护力量包裹而来的瞬间,几乎要喟叹出声。惊惶的心神立刻安定,灵能如同被无形之手轻柔而坚定地引导,顺着那条“安全路径”轻盈滑转,于毫厘之间避开了那阴毒的陷阱。
与此同时,他分出一缕细若游丝、却凝聚了最高度感知灵敏性的灵能“触须”,如附骨之疽,悄然逆流而上,黏附在那股外部干扰信号的尾迹上,穿透对方设置的多重动态伪装与信号跳转节点,反向疾追。
干扰信号的发射源显然极其狡猾且技术高超,但吕成巽这缕特殊的追踪灵能,蕴含着他对意识能量独一无二的辨识力,如同拥有生命的猎犬,执着地穿行于数据迷宫中,最终,牢牢咬定了一个物理坐标——
生物意识研究所主体建筑深处,保密级别标注为“深红”的C7区,第七号私人高级实验室。
“异常干扰源已逆向追踪锁定!”吕成巽清越而稳定的声音透过通讯频道传出,清晰地响彻在监控中心和远程观察席,“坐标定位:生物意识研究所,C7区,Lab-7。”
一石激起千层浪——
寒山主管霍然起身,向来冷静的眼眸中燃起冰冷的怒焰,声音通过权限频道直接下达指令:“安全防卫部,立即行动!全面封锁生物意识研究所C7区,尤其是Lab-7实验室!控制所有在场人员,冻结一切数据流!南宫教授,请即刻随我前往现场督导调查!”
南宫禹肃然颔首,目光与隔离舱方向短暂交汇,其中闪过一丝锐利的了然与决断。
赵政已迅速开启隔离舱门,步入其中。吕成巽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脸色略显苍白,是精神力高强度运转后的正常虚耗,但一双眸子清亮如洗,并无受创迹象。赵政伸手扶住他的手臂,掌心温暖而稳定:“如何?”
吕成巽顺势借力稳住身形,微微摇头,低声快速道:“无碍。干扰信号的特征已完整记录,反向追踪路径固化。是霍夫曼的手法,他跑不了了。”
然而,当寒山主管亲自率领的安全部队以最高效率突入C7区Lab-7实验室时,室内已是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台仍在低功率运转、内置程序正在有序擦除所有日志和特征数据的灵能信号发射装置。霍夫曼,及其最得力的两名副手,如同蒸发般消失在研究院庞大而复杂的建筑迷宫中,连同实验室里某些关键设备和存储介质,也一并消失无踪。
“他提前撤离了。”南宫禹检视着那台即将完成自毁程序的发射器,语气森寒,“反应很快,显然留有后手,且对可能暴露早有预案。但这恰好证明他心虚至此。”
寒山主管面覆寒霜,下令全院进入二级戒严状态,彻查所有与霍夫曼及其主导项目有关的人员、账目、物资及通讯记录,并通知各出入口及星港加强盘查。
听竹轩内,灯火温润,却驱不散窗外骤然增加的巡逻飞艇投射下的、来回扫过的警戒光束。
“打草惊蛇,蛇已受惊遁走。”吕成巽倚在软榻上,由着赵政用温热的毛巾替他擦拭额际颈间的细汗,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松弛。
“但也把这藏于阴沟的毒蛇,彻底逼出了洞穴,暴露在追光之下。”赵政动作轻柔,眼神却幽深如古井,“霍夫曼的仓皇逃离,正说明他手中绝不干净,且畏惧在研讨会上被我们当众剥开画皮。他现在必然如同丧家之犬,躲藏在他早已准备好的某个巢穴或接应点,舔舐伤口,积蓄力量,图谋最后的反扑。”
他放下毛巾,握住吕成巽微凉的手,将其拢在自己掌心暖着,语气沉凝:“接下来的研讨会,注定不会是一场风平浪静的学术交流。我们要面对的,恐怕不仅仅是霍夫曼残留的党羽或其背后的资本势力,还可能包括那些被触动了利益、或本就对研究院现状不满的、隐藏更深的影子。”
吕成巽翻转手腕,与他十指相扣,指尖传递着不容置疑的暖意与力量:“他在暗,我们在明,固然被动。但棋局已开,棋子已动,便没有回头路。”
他抬起眼,目光清澈而坚定地望入赵政眼底。
赵政凝视着他,冷硬的眸色深处,渐渐化开一抹唯有彼此能懂的温融与决绝。他缓缓收紧交握的手。
风暴的前夜,星河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唯有研究院各处不熄的灯火与穿梭不息的警戒光束,切割着沉郁的夜幕。平静的表象已被彻底撕碎,压抑的暗流正在积蓄着破堤而出的狂暴力量。决定星穹研究院未来走向、也关乎他们自身命运的关键较量,即将在那万众瞩目、亦可能杀机四伏的学术研讨会上,轰然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