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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贪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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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卷子上满满的英文字母,像一群爬动的蚂蚁,看得我的密集恐惧症都犯了,别说一句话了,就连一个词都拼不出来,我烦躁地把笔一扔,转身一头栽进床上。
我深陷在被子里,思绪放空的瞬间付予呈的脸就马不停蹄地占据我的脑海,自然而然想到不久前我在商城楼梯间的逃窜。
“付予呈戴上珍珠耳钉一定很好看”这个想法一在我的脑海成型,我就被这几乎冒昧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仅花了两秒钟,我撒腿就跑,是的,就是跑,狂跑,跑得叮铃哐啷,狼狈不堪。
付予呈的声音在背后响着,他柔柔地叫着“小余”,像一只勾引人的艳鬼,我一想到这儿,跑得更快了,一层楼的感应灯都被震亮,我不能思考,只感觉跑得要飞起来。
这趟“飞行”直到跑出商城二里地才停下,而内心的狂澜到现在依旧没有平息。
我感觉是我疯了,从出现那个荒诞不经的想法,到做出抽风一般的举动,一系列的行为都在昭示——余康成,你的航道偏啦。
其实早就偏了。
不对,大概是一开始就不是对的。
到底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没有人可以肯定地得出答案,遵循常规的一定会是对的吗?离经叛道的又一定全是不合理的吗?迄今为止,我依然不知道。
只是我明白并且坚定不移地肯定,喜欢付予呈天经地义。
胸腔变得肿涨,我闷闷地将头埋在蓬松的棉花里,企图用四面漏风的枕头憋死自己。
“小余!”
门突然被敲响,是凤姨。
我赶忙捯饬好自己的情绪,走过去开门。
凤姨抱着一束白粉玫瑰花,笑得合不拢嘴,她这个笑已经从接到这束花开始就没有下来过了。
“怎么啦凤姨。”我问她。
凤姨问我:“小余,这个花应该怎么才能保存久一点哦?我看网上说做成干花可以保存很久,你知道需要哪些材料吗?”
我心下了然,说“凤姨喜欢的话我每天都给你买呗,不用做成干花。”
凤姨连连摇头:“不不不,不用浪费钱,这一束就很好啦。”
我看出她是真的想把这束花保存下来,也能理解,一个人收到花肯定是会高兴的,当然,这是我站在自我的角度——迄今为止,还没有人送过我。
我想着反正也做不进去作业,索性道:“正好我没事,我来看看怎么弄吧。”
凤姨闻言又惊又喜,眼角的皱纹多了几条又深了几分:“会不会打扰到你哦?”
我笑道:“凤姨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些题我都不会做。”
“哦哟,”凤姨赶忙拍了拍我,制止道,“呸呸呸,说什么呢,我们小余可是能考首都最好的大学的。”
我笑了笑,不知可否。
凤姨今年五十岁,没读过书,老一辈人的思想就是这样,没有其他的学校,但是首都的学校就是最好的。
见我没说话,凤姨说:“小余,考上了,凤姨给你包个大红包。”
我关上门,顺手揽住凤姨的肩膀下楼,亲昵地撒娇:“那一言为定,我可要个大的。”
凤姨被我的姿势逗得直乐:“一定一定。”
我在网上查了一下,下单了硅胶干燥剂,因为送过来要时间,我和凤姨就在院子里检花,这么大一捧自然不能全都风干,凤姨看着地上的花,略感遗憾,但是没办法,和我一起挑拣着最漂亮的几支。
我解着包装蝴蝶结,问她:“凤姨,这是你第一次收到花吗?怎么这么喜欢。”
“你送的能不喜欢嘛,”她先是回答了为什么喜欢,才接着说,“也不是。”
我有些诧异,抬头看了她一眼,凤姨没看我,低着头好像是在回忆着什么。
“泽成就送过,当时夫人,”也不知道讲到了什么,凤姨倏然抬眸,闭上了嘴巴,正好与我四目相对,我一时间竟然看不出她欲言又止的意思是什么。
凤姨咳了一声,接着说:“泽成后来就忘了,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花要怎么保存,只能看着那束花被放烂......”
我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余泽成的母亲,凤姨口中的夫人,极大可能不是我的妈妈,所以那句截然而止的话背后是呵护我幼稚又易碎的自尊心吗?
我掐了掐指尖,让它回血回暖,他们都不知道我已经从别人的口中知道了我那声名狼藉的出生了,所以,无意中刺伤我的话,我不能放在心上。
凤姨的话不知道讲到了哪里,我随便捡了一句接下去:“那我送的就好好留着。”
凤姨语气宠溺,说:“好好好。”
我对着她弯了弯眼睛,盘算着让余泽成再给凤姨买一束,凤姨又说:“不过不要让泽成再给我送了哦。”
被拆穿想法的我脱口而出:“为什么?”
凤姨的声音裹着夜间的晚风,显得空寂又慈蔼:“人是不能贪多的。”
对于这句话,我一知半解,一束花而已,怎么会扯上贪多贪少的问题上来,只是凤姨这一生虽然不是轰轰烈烈,但足够安守本分,所以活得也足够幸福,这个幸福也是相较于其他的一些人来说,于是她由她的人生,得出一个结论——人是不能贪多的。我理解不了,也没有去反驳,反驳了就好似对她一生的否定。
我和凤姨把花用干燥剂埋起来,一切大功告成,将玻璃瓶递给她,凤姨倒有些欣喜:“小余,这个要放多久呢?”
我说:“四五六七天吧。”
凤姨笑嗔着拍了拍我,我摸了摸脑袋,折中了一个时间:“六天吧,六天好听,六六大顺。”
后来我就把这件事情忘记了,也不知道凤姨拿出来没有。
*
谢天谢地,顾望春终于在期末考试前一天返校了,当了两周的孤寡同桌,我简直寂寞死了,一整天除了上课睡觉打游戏,就没有别的什么了。
他回来的时候给我带了杯奶茶,是一家很有名气的连锁店,想喝很久了,只是人太多,又只能线下购买,我去排了好几次都被人多给劝退,当然也很贵,我又惊又喜,睁着眼睛望向他:“小顾啊,你怎么这么好啊——”
顾望春张了张唇,刚想说话,就听见门口的同学叫了一声我的名字,我抻着脑袋望过去,没看见人,有些疑惑,但还是起身打算出去看看,一脸语重心长地对顾望春说:“小顾,你可得乖乖等我回来啊,别我一回来你又消失了。”
顾望春只是瞟了我一眼,没说什么话,坐在位置上开始趴着睡觉。
我在走出去的路上想着会是谁找我。
徐驰,叉掉,他不会找人,是直接进教室把我逮出去,最有礼貌的行为就是站在后门口嚎一声。
老师,叉掉,要是老师叫我都得想古代皇帝觐见一样层层传报,那我也是吃了毒蘑菇,不要活了。
……
想了一路,一出教室门就看见一个女生站在走廊上,她一头黝黑的头发在脑后扎了一个高马尾,普普通通的校服穿在她身上就显得不再普通,背对着不知道在看什么。
我的脚步很不争气地乱掉,然后又赶忙纠正回来,有些紧张,哑着声音叫了她一声:“许祎可。”
女生转过身,那白净漂亮的脸蛋仿佛在光下面闪烁,我尽力放轻呼吸,问她:“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祎可莞尔一笑:“你好,康成。”
“我、我好,”我点点头,紧张得话都说不流利,意识到自己在胡言乱语,赶忙说,“你好你好。”
许祎可“咦”了一声,问我:“你脸怎么这么红啊。”
听见她这话,我都能很明显地感受到血液在我的皮肤下又热了一个度,假模假样地将手做成扇状,扇了扇:“这天太热了,”我想快点结束对话,不然我维持已久的人设就得崩了,又问了一遍,“你找我有什么事吗?”
许祎可的脸看起来也有点红了,我突然想到电视剧里的男女主角,互生情愫,好像在挑明关系、互相表白前都是这个样子,我期待着,等待着,希望着。
啊,这是爱情的模样,害羞的表白,虽然我并不认为短暂的课间时间、一个有些潦草方式符合当代少年少女的表白形势,可是,我乐于接受,许祎可的表白。
不对,我急忙刹住车,表白的事情并不能让一个女孩子抢了先,我赶忙开口:“许祎可,我也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
与此同时,许祎可也说话:“康成,可以把这封信给顾望春吗?”
两句话撞在一起,我和她一起沉默,她的话渐渐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我大脑一片空白,看着她,许祎可闻言也愣住,看着我,那双漂亮的眸子清澈里带着错愕,递信的手也停在空中,忘记了收回。
这份凝固的气氛约莫顿住了一分钟之久,我看着她要收回的手,一把拖过来,这真的挺尴尬的,具体心理就是想不出更多,笑了笑,装作一脸无所谓的说:“早说嘛。”
许祎可抿了抿唇,我垂下头,不去看她。
两秒钟后,许祎可温柔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康成,对不起,我不知道......”
听着她局促的道歉,为不是她的错的事情道歉,我一时间也不知所措起来,这个事情我可没经历过,只是出于本能礼貌,安慰道:“这又不是你的错。”
许祎可说:“这不能这么说,如果我知道你......”她顿了一秒,大概依旧难以接受这猝不及防的表白,接着说,“我不会找你,这对你来说既不公平也不道义。”
看吧,她总是这么善解人意,她的善意是爱意的起始。
而在下一秒,许祎可话锋一转,她说:“康成,你确定你真的喜欢我吗?”
她的声音带着冷静理性。
我倏然抬眸,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当然”,却又及时止住,有一丝迷茫,张了张唇,最后说:“我很喜欢你,想看见你、听见你的声音会高兴很久,想和你一起吃饭、一起逛街,”我眨了眨眼睛,轻声说,“一看见你,我的心跳会跳得很快很快。”
许祎可拧了拧眉,我想我的话对她造成了困扰,而我也反应过来,在明确表态她喜欢上一个人后还一意孤行地陈述我的喜欢,这会让她善良温柔的她两厢为难,正准备说话,她开口:“抱歉,但是我依旧想不起来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就像......”她找了一个很好的例子,“就像我喜欢顾望春,因为他跟别人不一样,他们都欺负我,只有他帮我,所以我喜欢上了他,我认为喜欢一个人总是得有一个恰当的契机。”
我开始回忆,那个燥热的梅雨季,说:“那天,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下了很大的雨,你递给了我一把伞。”
她似乎是松了一口气地找到了突破点,问我:“你喜欢的是那把伞,还是给你伞的那个人,还是给你伞的我呢?”
我哑口无言,又想去辩驳她刚才的话,想问她喜欢顾望春是因为喜欢那个拯救孤立无援的决然帮助,还是喜欢违背他人帮助她的人,还是喜欢顾望春,照她那个逻辑,我也该喜欢上顾望春了。
这两个问题简直是一比一复刻,只是我的思绪紧赶慢赶终于回到了我的身体,上课铃声响了起来。
许祎可把信一下拽了回去,语速很快地说:“康成,这份信就不用你给了,还是我下次自己给他吧,谢谢你了。”
我看着她的背影,似乎指尖还残留着那封信的温度,心里有点难过,说实话,就一点点,比预想中的轻了很多,所以,我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心是否配得上那么一个好的人,开始思考许祎可说的话,我真的喜欢她吗?
我绞尽脑汁,甚至追溯到当时的场景。
具体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只记得那天做完值日,教学楼已经人去楼空了,天有些黑,我站在教学楼下,想着一鼓作气跑到校门口,还没跑出去,就听见有个女孩叫住了我,说把伞给我,我还没反应过来,怀里就被塞了一把伞,就见她急急忙忙跑到了催促她快点的同伴的伞下。
我连一句谢谢都没来得及说出口。
我侧头看着正在做卷子的顾望春,明天就是期末考,老师让我们自己自习,查漏补缺,他正在恶补知识,我知道这个时候是不应该打扰他的,但是实在是没忍住,我扯了张小纸条,洋洋洒洒写上我的疑惑,自然避重就轻地省略了主语,并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
我戳了戳顾望春的手臂,顾望春的笔尖一停,冷漠地看了一眼摆在桌角的纸条,接过。
我惴惴不安地看着他打开,一秒、两秒......
他依旧面色如常,我意识到自己这个行为的离谱,顾望春怎么可能知道这个问题呢,说实话,这个问题真的很高深,哲学家来也不一定能做出完美的答案,何况这个人还是顾望春,看起来就是一副什么情情爱爱全都滚蛋的模样。
“余康成,东张西望什么呢,能考好吗?赶快看书。”
被突然叫了一声,我全身抖了一下,赶忙缩回脑袋,假模假样地看起书来,也不再期望得到答案,只希望顾望春看见之后当我在放屁,然后销毁掉那张纸条。
几分钟后,那张我以为归宿是垃圾桶的纸条原模原样地回到了我的书桌上。
上面多了一行凌厉的字:
【可能,你需要说的是谢谢你,而不是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