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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金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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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望春在下午三点敲响了我家的门铃,彼时我正在后院喂金鱼,是凤姨开的门。
“小余,你朋友来了。”
我听见凤姨的声音,转过头,就看见顾望春跟在凤姨的后面,高高瘦瘦的,不苟言笑,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觉得好笑,应道:“好,麻烦凤姨了。”
凤姨把顾望春带到就离开了,我坐在池塘边,笑吟吟地看着顾望春:“小顾小顾,下午好!”
顾望春冷淡地瞥了一眼我的脚,又抬眸看着我,没有说话,但是我从他的眼神里读出了无语。
我被盯得心虚,将脚遮了遮,强词夺理:“我可没撒谎啊,昨天就是很严重的。”
说着,我拍了拍旁边的石头:“快坐快坐,来看金鱼,这是凤姨今天去菜市场买回来的。”
顾望春站了几秒,还是靠上了护岸石:“菜市场还卖金鱼吗?”
我眨了眨眼睛,思索片刻,不确定地说:“卖的吧,你不是总说‘给哥哥做饭给哥哥做饭’嘛,这个都不知道?”
顾望春没有说话,垂头把烟盒挑了出来,我看着递到我眼前的烟,摇了摇头,顾望春也没犹豫,顺势收了回去自己叼在了嘴里:“戒了?”
“昂,”我掰了块面包屑扔进池塘,看着两只圆鼓鼓的金鱼争夺那块食物,“没意思,还费身体,我劝你也早点戒了,没看见生物课本上那吸烟的肺么,黢黑,怪恶心的。”
“话说,年级第一压力这么大的吗?”我侧头看了他一眼,后者只是靠着石岸,脊背有些微微佝偻,颈后的枕骨凸起,面无表情地望着前方,也不知道在看什么,“你的背怎么弯了这么多?”
顾望春把烟点燃,说:“你考一个试试不就知道了。”
我干巴巴地“哈哈”了两声,十分有自知之明地说:“算了算了,光是想就有压力了。”
顾望春没接着说下去,问:“哪些题?”
其实我并不是那么想做题,但是为了我的计划,我只得依依不舍地将剩余的面包一股脑全扔进池塘,顾望春轻飘飘地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我回了一个灿烂的微笑。
将左脚伸下去穿鞋,顺手将一旁的拐杖拿过来撑着:“等你好半天了,在亭子下边。”
刚使用拐杖还有点不太熟悉,我只能一蹦一跳地向前,费力地很,顾望春就慢悠悠地跟在后面,也没想着扶我一把。
走到石桌旁,我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开始斥责他的无情:“累死我了,你也不知道帮我一把。”
顾望春掸了掸烟灰,开口:“我看你走得挺起劲的。”
我被他的话一噎:“……我谢谢你了。”
顾望春勾了勾嘴角:“不客气。”
我实在想不明白,我是有什么吸引毒舌的人的魔力么,身边全是这种人,吐槽道:“我真是服了,怎么我身边一个正常人都没有。”
付予呈的脸忽而从我的脑海飘过,我数落的话一顿。
顾望春把卷子展开,见我没说话,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对上他漆黑的双眸,迷茫地眨了眨眼睛,扯了一抹笑:“我都受伤了,你们都不知道心疼一下我。”
“那我走?”他话虽然是这样说着,还是指了指卷子,问:“哪一题?”
我正要开口,顾望春就提醒:“你要是说‘全部’,我马上就走。”
见被识破,我也不尴尬,乐呵呵地说:“考这么差不会做很正常啊,”说着,我把卷子摆正回来,“我还没看呢,先做一会儿,你也做,我不会的再问你。”
就我看来,这个方法简直是完美的,顾望春家我也是去看过的,那一方地方哪里有做作业的地儿,这样他也可以做着舒服一点。
顾望春抬眸看了我一眼:“故意的?”
我回看过去,顾望春不笑的时候真的蛮吓人的,那双本来就冷冽的眼睛会显得更加不近人情,这样平直地盯着我,让我感觉无处遁形般的坦率,我讪讪地说:“不是啊。”
五秒钟后,顾望春收回视线,我捏了捏有些僵硬的指尖,看着他把卷子翻了一页,放到了我和他的中间。
顾望春拿了支笔,指了指最后一道题,语气没变地说:“讲后面的吧,要是前面的你还不会做也就不用学了。”
“我谢谢你啊。”
“好好听,我给你把重点列出来,你等会儿自己做。”
“为什么要这么急?我还想留你下来吃饭呢,我刚刚让凤姨做了酸菜鱼,你不是最喜欢吃鱼了吗?每次问你吃了啥,你都说‘酸菜鱼’啦‘酸菜鱼’啦。”
我看着顾望春蹙了蹙眉,只是一瞬,他依旧语气冷淡,开口:“还好,我等会儿去接我哥哥下班。”
我小声嘟哝一句:“你哥哥又不会迷路。”
两秒后,顾望春平静回答:“我会。”
我只以为他在开玩笑,也当是托词,无奈地说:“好吧好吧,那快讲吧。”
把桌子上的五张卷子讲完差不多花了两个小时,我瞧着这个进度,不出一周,我所有学科的暑假作业都要大功告成了,也是苦了我,本来一个好好的三不好青年,活脱脱变成了一个好学的孩子,到时候我与徐驰的革命友谊也是要面临分崩离析了。
顾望春把最后一道题的思路写好,推给我,说:“可以了,我要走了。”并且十分言行一致地起身要走。
我一把把他拉住,等他停住我才松开:“等会儿吃了再走呗,你哥哥还没下班吧。”
顾望春掀了掀眼皮,看了我一眼,我从他那淡淡的神色里看出来了不耐烦,于是十分上道地挥了挥手:“好的,再见,不送了。”
顾望春应了一声“嗯”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开始思考要怎么才能名正言顺地给顾望春帮助,又不能太明显。
最后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
院子里还飘着玉兰花香,刚才在做题的时候,我闻着这香气,总是时不时地出神,我一直以为是因为顾望春讲课的声调太平了,比老师还老师,让我想睡觉造成的。
而现如今,没有了说话的声音,我却又渐渐地抽空了思绪,背靠着石桌,将脚侧着搭到了亭子的木靠椅上,盯着那一丛玉兰花发起呆来。
玉兰花长势很好,雪白的花瓣肥硕充盈,镶嵌在绿油油的硬叶间,今天的天气一般,此刻低垂的夕阳洒在那冒尖的树梢,像一条扑朔着橙暖的河,白玉渲染上了金芒。
“余康成,你在那里当神仙吗?”
我听见余泽成的声音急急忙忙回过神来,发现夕阳已经落了下去,只是傍晚的灰白,显得有些寂寥,又有种与世界割裂的感觉。
余泽成见我还没响动,走了过来,我眨了眨眼睛,望向他,莫名其妙地开口:“哥哥……”
难得余泽成没有不耐烦,“嗯”了一声算作回应。
我问:“付予呈身上的香气,是玉兰花香吗?”
余泽成闻言愣了一下,五秒钟后回答:“是吗?我没注意。”
我把垂下眼眸,看着手上昨天被撕裂的伤口又结上丑陋的痂,感觉心脏空空的,又感觉涨涨的。
好奇怪的感觉。
余泽成的好脾气维持了一分钟,终于又显露出原型:“一整天闻别人身上的味道干嘛,属狗的吗?”
我压下心里的不畅快,咧了咧嘴,对于近来都夜不归宿的余泽成回来表示惊讶:“今天不用去陪嫂子了?”
于是又得到了他口头禅般的语录:“关你什么事?”
我猜测是嫂子和余泽成闹矛盾了,也是,余泽成这臭脾气肯定没有人能受得了的,但是还是乖巧地闭上嘴巴,保持沉默,不去触他的霉头。
我千防万防没有防到那池塘里的鱼。
吃过晚饭,余泽成跟往常一样跟托塔天王一样托着一个烟灰缸,站在池塘边,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就和凤姨一起坐在院子里摘明天早上要吃的菜。
突然听到余泽成暴躁的声音:“余康成,你要疯吗?”
我被吓得一抖,无辜地看向他:“我做了什么?”
在说话的瞬间我将今天所有的行动轨迹过了一遍,依旧有点理不直气不壮。
余泽成吼道:“你给我的鱼喂了些什么?怎么全都在翻肚皮了?”
“面包啊,还能……”我越说越没底气,瞬间想到今天嫌麻烦,将面包一股脑全扔了进去,试图辩解,“不是你说的喂他们吃买的那个面包吗?”
“那你给我解释一下,这石头上的烟灰是怎么回事儿?你个小兔崽子,一整天好的不学去学抽烟,你学习要是像你染这些坏习惯一样无师自通,我做梦都能笑醒,”我也不知道他是怎么从他的鱼偏题偏到我那糟糕透顶的学习成绩的,在几秒钟之后,余泽成也发现了,又将话说了回来,“你给我的鱼喂烟灰了?!”
“我没有……”我又一下想到了顾望春下午抽的那支烟,不想让他的形象受损,只能背负下这罪名,但是一方面我又觉得他太过较真了,不就几条鱼吗,小声嘟哝,“不就几条菜市场的鱼吗?至于这么凶么,让凤姨再去买几只回来就好了呗。”
余泽成气极反笑,冷哼一声:“菜市场的鱼?我把菜市场的鱼拿来养在这水里,天天给它定时定量喂饲料,是你吃饱了,还是我吃饱了没事做,”说着,似乎感觉越发离谱,提高音量,“去菜市场买几千块钱一条的鱼,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我忽然意识到什么,急于求证地喊了一声进去放菜的凤姨:“凤姨,你今天说‘在菜市场买的鱼’是放哪儿的?是池塘吗?”
凤姨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不是啊,就在厨房,池塘里不是泽成养的吗?就那种小金鱼,很贵的那种。”
我:“……”
是了,中午的时候凤姨说先养养,并没有说在哪里养着,是我想当然以为就在池塘里放着的,而且,晚上吃的鱼,下午也并没有看见凤姨去池塘里捞鱼。
哀莫大于心死。
我看着余泽成,苍白地“哈哈”了几声:“哥哥,你相信奇迹吗?”
看着余泽成的脸,我硬着头皮说:“就是这些鱼生命力比较顽强,你还是得相信,毕竟几千块钱一只的小家伙不会那么脆弱的,是吧。”
余泽成皮笑肉不笑,看得我心悸。
余泽成直直地走了过来,我的呼吸都快停止,在他到达我面前的时候,我赶忙捂住脑袋,紧紧闭上眼睛说:“哥哥哥哥哥,我脚还受伤了,你不能打我,不能打我啊——”
活脱脱像一只尖叫鸡。
半分钟后,那痛感迟迟没有下来,我眯起一只眼睛,看着余泽成站在一步之遥的位置,一脸的不可思议,我对着他眨了眨眼睛,手却坚守在岗位上不动摇。
余泽成无语地说:“你有病?”
我胳膊挡着嘴,说话声音闷闷的:“你不打我么?”
两秒后,余泽成一言难尽地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随后撂下一句“神经病”进来屋子。
谢天谢地,第二天余泽成的金鱼还生龙活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