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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不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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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到闹钟响了会嘎巴一下死掉是人与生俱来的“非条件反射”。
朗牧翻了个身,伸手去抓身侧的手机,没摸到一块冰冰的砖头,反而摸到了一根结实的硬邦邦的胳膊。
朗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唐冲半撑着头,垂眸看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朗牧有点睡懵了,看见唐冲还愣了一下,又左右望了望,终于脑子刷新重启了,他想起来自己还被唐冲囚禁在家里。
那闹钟声是哪里来的?梦里的?
可以可以,朗牧觉得自己简直是天选打工人。
唐冲的视线还黏在身上,朗牧有点尴尬地收回手,在想到底该说早上好还是该说主人好。
最后还是唐冲先开口了:“又哭什么?”
朗牧的表情有一瞬的空白:“我没…哭啊。”
被唐冲抽的时候都哭完了,他哪里还会哭?
唐冲面无表情地看了朗牧一会儿,毫无征兆地笑了下,用指腹在朗牧左脸上蹭了蹭,蹭下来一些已经干掉的泪痕渣渣。
朗牧打了个激灵,立马躲开了,他抬起自己的手在脸上摸了摸。
好险,差点就被当成眼屎了。
“哭什么?”
唐冲又问了一遍,语气懒懒的。
朗牧茫然地摇了摇头。
他记得昨晚是做了梦的,难得的梦里没有出现唐冲,但他已经不记得梦的内容是什么了。
总不能是因为想上班而哭了吧,那他真应该去医院看看了,挂脑内科。
唐冲在朗牧后颈上摸了摸,惹得朗牧打了个激灵。
“想出去吗?”
唐冲的手一下又一下顺着朗牧的后脑勺摸,朗牧微微眯眼,总是忍不住想躲。
“我……不出去。”
唐冲看着朗牧缩头的样子,不禁失笑:“不是罚你,只是问你,想出去吗?你要是点头,我现在就放你走。但你要是摇头了,就给我在这儿待一辈子。”
男人的声音带着点哑,空气里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烟味儿。
朗牧的手握成拳头,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有些听不懂唐冲的话。
他不想听见这个问题,更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做出选择。
唐冲捧着朗牧的头,手在朗牧脸上轻拍了下:“说话,要走,还是要留下?”
朗牧咬了咬牙,抬起头,他打量着男人的神色,确定他没有哄骗自己,于是在可能会被杀人灭口的威胁下,朗牧小幅度地点了点头。
“我想出去。你放心,我一个字都不会说的,我……我就当我们没见过。”
唐冲收回捧着朗牧的那只手,双手抱胸,好整以暇地盯着朗牧看了看,轻轻吐出一口气。
“可以。”
朗牧猛得抬头,哭过的眼睛有点肿,眼尾红红的。
就这么答应了?
唐冲站起来,打算去给朗牧拿套衣服,转身之前他还伸手逗了逗朗牧的下巴:“被这么看着我,我看起来像是不守信用的那种人吗?”
朗牧很想点头,但为了保住自己的手和脚和屁股和腰和脖子……他很识时务地移开了视线。
唐冲把朗牧抱起来,取下了脖子上的项圈和腿上的铁链,让他去洗澡,换衣服,没过多久,朗牧就站到了大门面前。
“走啊。”
朗牧低垂着头,垂在身侧的手止不住地抖,他不敢回头,也不敢往前走。
像是可惜像是委屈,又好像是害怕,朗牧说不上来,好不容易握住了门把手,却迟迟无法拧开。
唐冲冷眼看着面前发抖的人,走上前贴住朗牧的背,伸手替他打开了门。
风灌进暖和的房间里,门口的空气一下变得冰冷又稀薄,朗牧缩了缩肩,裤腿被也被风占据,膝盖上是密密麻麻疼。
背上的温度没有了,朗牧侧过头,看见唐冲站在温暖的房间中央,暖黄的灯光把他照得毛绒绒的。
他就这样静静地看着朗牧,没有挥手,没有道别。
从唐冲家里出来后,朗牧着急忙慌又破天荒地打了车去公司,今天很冷,但他跑到公司时额前的碎发已经被汗黏在了额头上,背上也汗湿一片,衬衫沾在了皮肤上。
匆匆忙忙扫了脸打卡,朗牧奔跑进办公室,原本安静敲键盘的众人全都皱着眉看了他一眼,又全部把头低下了。
“冷死了,不知道关门吗?”
朗牧哐当一声把门砸过去,一边走一边把背包取下来,看见自己的工位上放了一个纸箱子。
朗牧的心突突跳,胸口快要装不下了。
他走过去,一把扯过纸箱塞进桌底,理了理衣服,顺了顺头发,向老板办公室走去,碰巧这时老板走出来了。
朗牧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喉咙发疼:“老板,很抱歉,昨天出了点意外,我……”
光头男人挺着肚皮,眉头竖起:“滚!我不管你有什么理由,无缘旷工一天就是不可原谅!家里死人了?出车祸了?就算是也不是你能耽误工作的理由!就因为你,所有人都要为你的失误买单!公司有公司的规定,你既然违反规定就别想在这儿待!连自己的事都处理不好,还出来挣什么钱!”
朗牧的呼吸变得急促,嘴里有一股苦味儿。
“老板,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男人竖起一根手指,表情甚是无奈:“谁都求我,难道我谁都要容忍吗?朗牧,你的工作谁都可以做,公司离了你照样转,我干嘛不找个听话的可以按时上班的人?你也别怪我不讲人情,你自己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朗牧定定地望着面前口水横飞的男人,身后是无数探究的目光,有幸灾乐祸,有同情,还有些甚至连抬头都懒得——别人的事而已,没什么好关注的。
人和流水线上的机器还是有区别的,机器坏了老板会花钱修,人坏了老板是不会花钱修人的,他们只会把人换掉。
现在朗牧成为了那个坏掉的、被换掉的人。
朗牧握住双拳,刚张开嘴巴,男人说了最后一句话:“去人事部办手续,该给的赔偿金一分不少都会给你,赶紧滚。”
走之前男人还踢了一脚地上的纸箱子,朗牧走过去蹲下,拿着皱巴巴的纸箱子,将自己桌上的东西收拾了。
“上班的意义是什么?”
唐冲的话突然出现在脑子里。
朗牧苦涩地笑了。
可能还是有意义的,比如对要赚大钱的老板来说,这就是意义。
从公司大楼出来,才早上十点。
朗牧再也舍不得打车了,他坐地铁回了家,一头栽倒在床上,睡了个昏天地暗。
中途他醒了很多次,也做了很多梦,无一例外,他没有一次梦见唐冲。
窗帘没有拉拢,透过窗外灰蒙蒙的光亮,他看见自己垂在床边的手腕上还有没消退的红痕,朗牧伸手在红痕上用力掐着,喉咙里发出细小的呜咽,直到皮肤上被掐出淤青,朗牧才放手。
他再次闭眼,即使他已经不困了。
睡觉是唯一可以连接梦境的方式。
房间里很冷,床板很硬,这里没有暖黄的落地灯,身边没有可以躲进怀里的人。
朗牧扯过厚厚的被子,堆成一团,也不盖,只是把背靠在上面,汲取着那一点可怜的温度。
实在是睡得太多,朗牧睡不着,他翻身坐起来,时隔两天,他第一次打开手机,点进社交平台。
热搜第一条就是关于徐川的。
朗牧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个名字,点了进去。
最新一条博文是徐川手臂受伤的图片,配文:【还好伤的是左手,要不然就真的写不了书啦!】
评论区一片心疼的声音,大家都在祝徐川快点好起来,有些还关心地问了两句受伤的原因,徐川回答地模棱两可:“唉,之前见粉丝的时候受伤了,大家也要注意安全哦,不要太激动了。”
徐川这句话瞬间在网上引起轩然大波,徐川的博文下还开了一个【制止私生饭】的合集,里面骂得要多脏有多脏。
朗牧一条一条看过去,任凭不堪入目的词汇进入眼睛,刻进脑子里。
钟上的指针滑过半圆,今天是阴天,原本就没什么光亮,傍晚之后更是昏暗一片,朗牧坐在漆黑的房间里,只有手机散发着幽光,照在脸上,透着寒气。
叮咚一声,朗牧的【我的消息】一栏里罕见地出现了一个红标,朗牧的手顿住了,他告诉自己不要抱太大希望,一边又迫不及待地点了进去。
三天前发的文章收获了第一个点赞。
朗牧盯着爱心旁边孤零零的“1”,拿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许久,他笑出了声,伴随着眼角的一滴泪滑过。
随便一点东西,哪怕只是这样一个微不足道的爱心,朗牧就又开始幻想,幻想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成为家喻户晓的大作家,幻想某一天博文上的热搜都是他,幻想有一天,他走到大街上,高楼上贴着关于他的小说的横幅。
“蠢透了。”
朗牧喃喃着。
他该马上去找工作的,或者拿着这篇有一个点赞的文章再次去找编辑投稿,可他只是坐在这里,看着手机上一个又一个和徐川有关的热搜,再点进自己如同一潭死水的主页,如此循环往复。
没活多久,没有意义的事倒是做了一大堆。
朗牧把手机关机,靠在堆成山的被子上再次闭上了眼睛。
其实他可以把被子扯开盖在身上,可那样就完全感受不到曾靠在他背后的气息了。
夜晚如约而至。
窗户被冷风吹开,地板,桌面,包括一个小时前还温热的被子都变得冰凉,空气有些潮湿,房间里的东西摸上去都湿湿的,像没有拧干净。
朗牧被冻醒,也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窗户,懒懒地披了件衣服。
朗牧刚刚睡下去的那一觉依然没有梦到唐冲,他有些烦躁地打开电脑,下意识点进了一个算命网站,朗牧愣了一下,退出去后点进了编辑网页,把自己的文章投了几篇出去。
出乎意料的,这一次,编辑很快就发来了消息。
【很抱歉,您的投稿不符合我们的收稿要求。】
寻常的话语,朗牧见过很多遍这样的拒绝,可这一次,他莫名觉得有些怪异。
朗牧又换了几个网站的编辑,将自己的文章一一发了出去,每一个编辑的消息都回复地很迅速,连拒绝的话都没变过,同步地像AI。
朗牧握着鼠标的手开始发抖,心里面就像堵了很多小石头,压在肺上,他快要呼吸不过来了。
“徐川。”
砰得一声,朗牧踢开椅子,抓起手机拨通电话,但无论打多少遍,电话里传来的只有忙音。
朗牧撩开汗水打湿的头发,眼前出现了许多重影。
朗牧丢下手机,抓起桌上的文件,随便拿了个包,奔跑出门,连外套都忘了穿。
冬天的夜弥漫着人们说话吐气的白雾,霓虹灯下,摇曳着银针般的雨丝。
朗牧顾不得撑伞,无数雨滴被挥洒到身上,染湿了睫毛。
手机里一直保持着通话的状态,依然没有一个人接。
路过拐角时,朗牧错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人,那人撑着的伞,尖锐的一端在朗牧脖子上划出一道小伤口,朗牧手里的文件也从手里脱落,掉进了水坑。
雨下大了。
慢慢地,慢慢地,朗牧蹲了下去。
他跑不动了,他不在乎衣服会不会被打湿,也不在乎蹲在这里会不会挡到别人。
塑料袋子不算密封,里面的纸很快就被水浸透了,飘在了水坑上,路过的人步履匆忙,水坑里的水都泛起涟漪。
“世界没了你照样转。”
“无聊透顶,不会有人喜欢这样的故事的。”
“想出名想疯了吧,做什么白日梦。”
“有谁在乎你?”
朗牧把头埋进臂弯,耳边是混杂着雨的轰鸣声。
也许他应该想点别的,比如下个月的房租怎么交,比如怎么用四百的余额过一个月。
可没有时间给他考虑,奔跑的路上连哭都是在浪费时间。
他多想把心都呕出来,求这个世界转得慢一点,求这个世界等等他。
裤兜里的手机震动起来,朗牧麻木地抽出来一看,是个陌生的号码。
他接了,就算是骗子也没有关系。
听筒里传来的却是无比熟悉的声音。
“朗牧,抬头。”
指关节把手机捏得咔咔响,朗牧猛得抬起头,在马路对面,在暖黄的路灯下,唐冲撑着伞,静静地望着他。
雨好像落进了骨缝里。
红灯开始倒计时,朗牧没有等绿灯完全亮起,先一步冲出了人群,狂奔向路灯下的人影。
他看见了,看见唐冲向他张开了手臂。
砰得一身闷响,两块胸脯贴在了一起。
朗牧紧紧抱着唐冲的背,仿佛要把肋骨都碾碎,他将头埋进唐冲厚实的肩膀,止不住地抖。
“……你是故意的……你是故意要放我走的……”
唐冲环住朗牧的腰,将人托住。
“嗯,我故意的。”
朗牧双眼通红,血丝缠绕着眼球。
“他动手了……是他在报复我……没有人会接纳我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什么都没了……”
唐冲垂下眼,大手在朗牧单薄的身体上摸了摸:“你发烧了。”
朗牧根本听不见唐冲说了什么,只是一个劲儿的把人往自己的方向抱,生怕唐冲再次离开他。
“我梦不到你了……不管我睡多久我都梦不到你了……为什么……”
唐冲把伞往朗牧的方向倾斜,不停地抚摸着他颤抖的脊背。
“我不走了,我再也不走了……不要抛下我……我不想以后都梦不到你……”
唐冲也把头埋进朗牧的颈窝:“嘘,乖,我听见了。”
朗牧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抽咽出声。
“唐冲,我好冷……”
唐冲嗯了一声。
朗牧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唐冲身上的大衣披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古龙香水从背后散发出来。
唐冲单手勾住朗牧的腿弯,将人抱起来,另一只手稳稳当当地撑着伞,遮住了怀里淋湿的人儿。
走着走着,朗牧认出来这不是回家的路。
他还在抖:“……不带我回家吗?”
唐冲笑得无奈:“先看病,我可不想带个烧傻了的傻子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