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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对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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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惊鸿自是去找谢时淮的。
但在那之前,他得先见一个人。
***
京城内,一处不起眼的偏落处,皑皑的白雪覆了一间破败屋子的屋檐和门前的桃树,桃树生的不算特别高大,但单看粗壮的树干,便不难看出,这树同这屋一样有了不少年头。
而这那树杈上,一只喜鹊在此安家做了个窝。
“咔嗒。”
是有人踩断了雪中的一小节树枝声。
桃枝上的喜鹊惊叫一声,便掩过了时惊鸿落地时的那一声轻响。
“小子,你又惊了我的喜鹊了。”
白着胡须的老翁拄着根树枝当拐,自破落的窄门中缓缓走出,见着时惊鸿也不惊奇,更无敬意,只一味斥责时惊鸿惊扰了他的喜鹊。
时惊鸿倒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听着了这话也只当没听见,只悠悠走向前去,顺势搀起了那老翁的手。
若是让当今圣上瞧见这幕,怕是都要惊掉下巴。
一是惊于他那向来最是桀骜不驯的弟弟居然如此敬重这位老人。
二则是惊讶于这位老人的身份。
——谢景明,两朝太子师,谢家真正意义上的依仗。
谢家能有如此恩荣,除了如今这位谢相实在才华横溢外,还因为这位太子师。
谢家的谢,是谢景明的谢。
这位太子师一生未娶,只收养了个小孩,充作亲子,这小孩后来就成了如今的谢丞相。
谢景明身为两代太子师,其才华自是不必多说,自时旻瑜上位后,便称病告老还乡,不再涉及朝政。
世人都以为这位老人已驾鹤西去,无人知晓他竟然龟缩于这京城中一方小小角落。
“老师,我这次又没惊着您午憩,您可饶了我吧。”
时惊鸿厚着脸皮笑道。
随后被谢景明赏了个脑瓜崩。
“我还能不知道你小子,搁我这卖什么乖啊,去,给我砌碗茶来。”
谢景明没好气的开口指使时惊鸿给自己沏茶,时惊鸿倒也听话,一说就真屁颠颠的去了,谢景明眉眼一挑,心知今日的时惊鸿又是有事来求自己。
果然,当时惊鸿端来那上好的热茗,这话也就随之而来,
“老师,我喜欢上了一名女子,您给我支个招呗。”
谢景明一抿茶,尝出温度正好,勉强满意,便开口道,“说说吧,哪家小妮子这么不走运,被你这个混世魔王给瞧上了。”
“您家的。”
时惊鸿笑道。
老爷子的茶翻了。
时惊鸿熟视无睹,接着吐出了他心上人的名头。
“谢时淮,原叫作宋枝知,小字幺幺。”
寂静片刻,还是谢景明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胡闹!”
谢景明一声怒喝,时惊鸿便早有预谋般直直跪下。
碎瓷片混着茶水铺了满地,时惊鸿就跪在那瓷片上,殷红的鲜血伴着茶水染透了衣衫下摆,看着颇为骇人。
但谢景明仍是大怒。
“你数次偷去宫中查你母亲的陈年旧案,还当我不知道!念在你思母心切,也就算了。
后来呢?两月前的那场刺杀,是因为什么,你当自己掩饰的很好吗?!
南疆至宝,巫蛊大典,你都敢行偷梁换柱之计,若是羽飞那小子动作再慢些,你当你真能全身而退!”
说至此,谢景明似乎仍不解气,拿过时惊鸿那杯热茶,劈头盖脸的泼了他一身。
见时惊鸿仍是沉默,又放软了些声音,道:
“幺幺那小丫头在宫中已够不容易了,你还敢招惹她!你当她同外头那般花花草草一样么。
她在宫中本就是如履薄冰,稍有差池便是万劫不复,你的喜欢值几个钱?
何况在宫中,你口口声声的说声喜欢,就是将她往火坑里推!”
沉默良久的时惊鸿听闻最后几句,未曾多言,只轻声反驳道:
“弟子是认真的。
我想以三书六聘之礼,明媒正娶迎她过门,并许诺往后余生,再不纳旁人,只求这一生一世一双人。”
淅淅沥沥的茶水一点点落下,衬得说这话的时惊鸿有些滑稽。
但谢景明知道,这个表面看似玩世不恭的小王爷,这次是当真动了真心。
他算是从小看着时惊鸿长大的。
从一个不及桌子高的小豆丁到如今快要及冠的翩翩少年,时惊鸿心里的那点怨,他懂。
上一代的太子之位,说是九子相争,但其实远不止九人。
这九人是指能平安出生,长大的九个孩子罢了。
若是论及那些因“意外”夭折的孩子,怕又是另一个数了。
而时惊鸿自小便是出类拔萃的。
读过的书过目难忘,尤善兵法,骑射更是一绝。
但正因如此,他难逃毒手。
木秀于林,便易折。
这句话,时惊鸿比任何人都提早懂了。
代价是他娘亲的性命。
一块掺了毒的糕点,他娘亲当着他的面吃下。
而后,那个曾一舞倾城的妇人,再也没陪着她的孩子长大。
那时的时惊鸿,才五岁。
他无师自通了何为藏拙,学着一点点离开权力中心,变成一个人尽皆知的浪荡子,一个无害的吉祥物。
谢景明长叹一声,抬脚出了门。
这冬日里的寒风刺骨,最是叫人清醒,若是其他人倒也罢了,偏偏是幺幺那小妮子。
待谢景明揣着两块刚出炉的烧饼回屋,时惊鸿仍在跪着,只是膝下的那摊血已经混着碎瓷一点点凝了起来。
一把犟骨头。
谢景明想。
冬日的寒风吹的人心尖发颤儿,偏偏时惊鸿仍孤然跪着,如一枝挺立的青松。
而当这阵风刮至谢时淮,便叫她难以控制的咳了起来。
“殿下恕罪,小主大病初愈,身子本就没好透......”
惊蛰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时旻瑜抬手遣散,示意自己已经知晓。
皇命难违,纵使惊蛰再怎么担心她家小主,也只能依言出门,将空间留给谢时淮和时旻瑜。
待惊蛰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视线里,谢时淮才收回视线,转向时旻瑜。
时旻瑜一言不发,只淡淡抿了口茶水。
二人相对无言。
直至又一阵寒风刮过,谢时淮被寒风激得再度轻咳,时旻瑜这才不冷不热的开口关心,
“爱妃身体可还好些了?”
谢时淮并未正面作答,只淡淡开口,意有所指道:
“托陛下的福。”
时旻瑜将手中茶盏朝桌上一磕,面上没什么表情。
多年的身居高位,都叫他快忘了这种心思被点破的难堪了。
谢梁两家的婚事,他也知道自己做的不地道。
但他知道自己不是什么好人,和别人认为他干的不好,是两码事。
他毕竟是天子。
“爱妃过誉,爱妃也是好手段。”
这话不假。
回魂丹他是打算用在谢时淮身上的。
谢时淮不过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在那样的剑雨里,自保怕是都难,而若是侥幸受了庇护,未有重伤,那还有时惊鸿来补上最后一刀。
时惊鸿能不能突破这层保护不好说,但他本来也只是要时惊鸿动手。
——皇妃出宫,代表的也是皇家的脸面,时惊鸿对谢时淮动手,那他就有足够的理由,认为时惊鸿意图谋反。
威胁,总归是越少越好的。
而回魂丹,那是对谢家的恩荣。
谢家近些年本本分分,时旻瑜自认为是个念旧情的,谢家助他登上高位,加上与谢景明的师生情分,只要谢家安分,他也不愿除掉这么好用的帮手。
所以他没想着对谢家如何。
只是,要让他们长点记性。
叫他们好好记得他们上头的人是谁。
打一巴掌给个甜枣是再好用不过的方法。
伤了他们打小捧在心尖上的女儿固然不好,但有回魂丹在,不起码还能保住一个吗?
谢爱卿也是糊涂,身居高位的人,怎么能有那些妇人之仁呢。
女儿固然珍贵,那也只是女儿罢了。
这本是完美的计划。
偏偏出了两个变数。
重伤的不是谢长安,而是梁准。
他赏给谢时淮的回魂丹,也用在了梁准身上。
虽说阴差阳错下,结局仍是殊途同归,但脱离计划之外这一点,他不喜欢。
谢时淮有多聪明,时旻瑜比谁都清楚。
若说是没有从中改动过什么,他自是不信的。
但他又的确抓不住什么证据。
派过去的太医早都替他确认了谢时淮是被箭所伤,至于那毒也是彻彻底底的下了的。
婚礼上梁准的剑断确实是意外,而选择以命相护的也是梁准本人,谁都无法左右。
春分那个小婢女也替他查过了,赠与谢长安的那些贺礼,并没有什么问题。
至于回魂丹......
怎么会那么巧呢。
时旻瑜下意识用手指敲打上了桌面,这代表他正在深思。
谢时淮也并未多言,只静静捻起桌上一块桃花糕浅尝。
桃花糕的清甜伴着碧螺春的茶香,苦涩与甘甜共享,也是人间一道至味。
谢时淮垂眸深思,未曾多言。
这次事情其实还是没有做到最好。
多少是仓促了。
纵使屋内烘着炭火,那点暖气也还是易散,谢时淮不着痕迹的捂了下虽已结了疤,但还泛着疼的刀口处,有些无奈。
匕首的刀伤同箭伤自是不同,可那时情况太急,她也没法做到更好了。
时旻瑜派来的太医医术精湛,她试着套了几番话,皆是无功而返,应当不是随手指派的。
可若不是随手指派的,时旻瑜应当能看出自己腹中伤口应为匕首所伤,为何迟迟不点出来?
那就还有一种可能......
这太医也是个棋子,但却不真的为时旻瑜所控。
那其背后的棋手,会是谁?
太子羽翼渐满,时旻瑜却还算是壮年,加之沈家旧怨,太子党有意棋子安插在太医属中,倒不叫人太过意外。
宸妃所出的三皇子,年岁同太子相仿,但单论其才学,是远高于那胸无点墨的傻太子。
其他的......
也并无不可能。
比如时惊鸿。
比如南疆人有意安排的探子。
比如谢家。
比如梁家。
甚至可能是当年风头无两,护国安邦,却惨遭满门抄斩的沈家。
有嫌疑的人实在太多,而她有些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