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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墓地 ...

  •   等两人拖着沉重的步伐回到家,苏珩已经先一步回来了,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书,听到动静立刻抬起头。

      “累啊……累死我了……”祁云知一进门就踢掉鞋子,瘫在沙发上喃喃自语。

      苏珩先去厨房倒了两杯柠檬水,默默地放到祁云知面前的茶几上。然后,他径直走到还站在玄关处换鞋的宋归身边,什么也没说,手指拂过宋归的额头,碰了碰他有些凌乱的衣领,又轻轻捏了捏他的胳膊和肩膀。

      “哎哎哎!你乱摸什么?”宋归正心烦意乱,脑子里还塞满了祁霆舟那些话,拍开苏珩在自己身上游走的手,“我没事!没缺胳膊少腿!”

      苏珩被他拍开,不由分说地将宋归整个圈进了自己怀里,抱得很紧。

      宋归心里的烦躁更甚,挣扎了一下:“说话!装什么哑巴?再不说话你今天晚上就给我滚去沙发上睡!”

      他现在不想应付苏珩的肢体需求。

      苏珩闷闷开口:“我……想你了。”

      宋归叹了口气,卸去了挣扎的力道,声音缓了些:“我也想你,嗯?先让我坐下,咱俩别堵在玄关门口,你想用体重压死我吗?”

      苏珩这才不情不愿地松开怀抱,但还是亦步亦趋地跟着宋归走到沙发边,紧挨着他坐下,手臂环在宋归腰间。

      祁云知瘫在对面,有气无力地翻了个白眼,对这两人的黏糊劲儿早已见怪不怪,此刻也没力气吐槽。

      等到三人坐定,宋归灌了半杯柠檬水,定了定神,用简洁的语言,将商场里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客厅里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最终,苏珩先开了口。

      “祁家,要写什么书?” 他思考着,“什么样的书,值得他们用宋卧夏实验室的位置来交换?”

      宋归:“按祁霆舟那意思,大概是祁家的发家史,光辉历程,反正就是往脸上贴金的那种东西吧。” 他随口给了个讽刺的概括,“豪门秘史二三事”。”

      祁云知:“........”

      “哈哈哈哈……豪门秘史……二三事……哎哟我的肚子……” 祁云知发出爆笑,“宋归我求你!真写的时候,给祁安野那个傻逼,安排个脾气暴躁、能徒手劈砖、还牢牢掌控他所有银行卡的老婆!最好能打得他满地找牙、嗷嗷叫的那种!这剧情我付费观看!””

      宋归:“那祁霆舟呢?”

      “看在刚刚他态度还行的份上……就给他写个终身不举,英年早痿吧!年纪轻轻就拥有悲惨的一生,我原谅他了。”

      “我还能走出祁家的大门吗?”

      “怕什么!到时候你要是被扣下了,兄弟我单枪匹马,杀回祁家去救你!保证把你全须全尾地抢出来!”

      “祁云知你想气死我直说。”

      宋归最终点了头。

      祁云知忍着恶心向祁霆舟发去了好友申请。

      几乎在发送的瞬间,申请就被通过了。

      祁霆舟:想好了?

      祁云知:时间,地点,见面时长。

      祁霆舟:你空闲的两天;老宅;和我们见面两天。

      祁云知咬着后槽牙回复。

      祁云知:1。

      祁霆舟:撤回。回复‘好的,大哥’。否则约定作废。

      祁云知:........

      消息被撤回,祁云知一个字一个字地敲,仿佛每个字都在割他的舌头。

      祁云知:好的,大哥。

      祁霆舟:1。

      “我艹他大爷的——!!!”

      手机脱手而出,重重砸在远处的地毯上,又滑出去老远。祁云知气得嘴唇都在哆嗦,“他TM在逗狗呢?!啊?!还1!我去他妈的1!”

      宋归连忙把手机递回去,安抚道:“至少他明码标价,比背后捅刀子安全。”

      “宋归!你写那本破书的时候,必须!给我往死里夹带私货!”祁云知咬牙切齿,“怎么暗爽怎么来,怎么埋汰怎么写!我再贴你十倍的钱!不,二十倍!”

      “行,我保证,”宋归点头,“会很劲爆的。”

      等祁云知回到客房休息后,苏珩也轻声催促着宋归回卧室。

      宋归依言躺下,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他在黑暗里睁着眼,思绪如同脱缰的野马,不受控制地奔腾。

      他感觉到身旁的苏珩也没有睡,正安静地看着他在被子里不安地挪动。

      “蠢死了”宋归终于放弃,掀开被子坐起身,“这样你也睡不好。我找片药,吃了就能睡。你先睡。”

      苏珩皱起眉头,下床把人抱起又裹进被里:“不行,伤身体。你不能吃。”

      有了苏珩之后,宋归的安眠药几乎就没动过了,但是现在,宋归迫切的想要睡着,他需要马上停止脑海中涌现的无数的东西和画面。

      “求你了,苏珩。”宋归烦躁的在被子里挣扎,他无助的望着苏珩,“我脑子里停不下来。我想睡,我想安静一会儿。”

      苏珩妥协了,取来了药片和水,看着宋归服下。

      随后,苏珩学着记忆中宋归哄他时的样子,开始用沉沉的语调,讲述故事。

      药效渐渐上来,耳畔是令人安心的声音,宋归终于陷入沉睡。

      苏珩长叹一口气。

      事情好像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自己和宋卧夏私自联系,现在连祁家都掺和了进来。苏珩不敢想宋归心中的压力有多大,生活被人监视,生命随时可能受到威胁,却还要分神竭力保护他,为他周旋。

      一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出来:如果……如果自己从未活过来,始终只是客厅里一尊安静的人偶,宋归的生活,会不会简单轻松许多?

      宋归会轻松一点吗......

      苏珩闭紧了眼睛,脑子里的想法杂乱无章,像缠在一起的线,理不清源头,找不到终点。

      大年初二,宋归一直睡到近午才醒来。祁云知已被经纪人的电话叫走工作,偌大的房子里顿时显得空旷安静了许多。

      下午,宋归换了一身深色的衣服,对坐在沙发上看书的苏珩说:“收拾一下,我带你去个地方。”

      “去哪儿?”苏珩合上书。

      “到了就知道。”

      车驶离市区,渐渐开往城郊。最终,他们停在了一处寂静的墓园前。冬日的墓园更显肃穆,枯草覆着残雪,松柏苍翠却沉默,只有风声穿过碑林,发出低沉的呜咽。

      两人踏过的小径,最后并肩站在一方合葬的墓碑前。青灰色的石碑被岁月打磨得光滑,上面并列刻着两个名字。

      “这是?”苏珩小心翼翼开口询问,“伯父伯母。”

      宋归静静点了点头,刺骨的寒风卷起他的大衣下摆,也模糊了视线。

      等发觉时,早已泪流满面,无语凝噎。

      “合墓而葬,是不是很浪漫?”

      苏珩没有回答。

      宋归自顾自的继续说道:“其实里面什么也没有,空的,当年那场大火烧透了半边天,连灰都找不到一丝。”

      “连张像样的照片也没有,啧。”宋归拿出纸巾,细细擦着墓碑上两个冰冷的名字,“真过分,是吧?都欺负我记性好,以为我能记一辈子。一群混蛋,都欺负我。”

      “可是我的记性真的好吗?为什么我却想不起来他们两个的样子了呢?宋卧夏说我和妈妈长得很像……她胡说。我连妈妈的脸都模糊了,又怎么会像她?”

      “小时候太孤独了,爷爷奶奶忙,我一个人在那个空荡荡的家里,无论哭喊多久都不会有人应我,我就会来到这里,拿着我的小毯子躺在墓碑旁边,额头抵在妈妈的名字这里,心里总会在想,石头好凉,是妈妈吻我的感觉吗?”

      宋归把围巾解开,泪水浸透了,湿湿嗒嗒很难受。

      苏珩心疼的将这个泣不成声的人搂入怀中:“不哭了,伯母在天上看着,也会难过的。没有母亲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这样痛苦。”

      “是吗?”宋归茫然抬头,嘴唇嗫嚅着,“他们真的心疼我吗?”

      苏珩捧住他的脸,用拇指温柔地拭去他不断涌出的泪水,望进他盈满水光的眼睛:“我不知道他们会不会。但我知道,我心疼。宋归,你要把我的心都哭碎了。”

      宋归感觉自己快疯了。

      这些年来,活着的每一天,都像一场无声而持久的刑罚。没有狱卒,没有枷锁,刑具是他自己的记忆、思念、无人回应的疑问和由他一人在回忆中默默粘合的家。

      他将所有的情绪死死压进心底,用理智的巨石封住井口。然后,日复一日,他坐在那井盖上,与自己体内无法消解的黑暗耗着,吊着,磨着。

      那是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钝痛。像慢性失血,感觉不到剧烈的伤口,生命力却在分秒中悄然流逝。他照常呼吸,照常写作,甚至能对祁云知调侃,对苏珩微笑,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内里早已是一片被反复践踏、寸草不生的荒原。

      他也曾试图寻找出口,他踏入香烟缭绕的寺庙,在宝相庄严的佛祖与悲悯垂目的菩萨前,无比虔诚地跪下。额头抵着冰冷的地砖,他闭着眼,心里翻涌的却非经文,是最卑微,是最原始的乞求:

      ——让我睡一个没有梦的好觉。

      ——让那些烧灼的画面暂时离开我。

      ——让我……稍微轻松一点,哪怕一天也好。

      香火气刺鼻,钟磬声悠远,僧侣的诵经如潮水般包裹着他。那一刻,他多么渴望相信有一种超越凡俗的力量,能听见他灵魂深处嘶哑的呐喊,能伸出手,将他从这无边的自我消耗中打捞起来。他奉上香油钱,点燃长明灯,做着一切信徒该做的事,仿佛这样就能兑换到些许安宁。

      然而,当他走出殿宇,迎向朝阳,那颗心依旧沉沉地坠在原来的位置。

      佛祖沉默,菩萨不语,自己的祈求连回声都未曾激起,便沉入了他自己那片望不到底的黑暗里。

      于是,他只能继续回去与自己耗着。像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那巨石便是他自己的人生。精疲力竭,无人见证,永无止境。

      直到此刻,在这父母空荡的墓碑前,他嚎啕,他控诉,他将积压了十余年的委屈与怨恨尽数倾倒在这冰冷无言的石碑上。

      而当那双温暖坚实的手臂将他拥入怀中时——

      那一直下沉、仿佛要坠入虚无的灵魂,忽然触到了一片实实在在的陆地。

      不是佛祖垂怜,不是菩萨显灵。

      是这个人。这个由他笔下诞生,却反过来将他从冰冷孤寂中紧紧抱住的人。

      泪水依旧奔流,绝望并未消散,但在那片几乎要将他溺毙的黑暗深海里,他紧紧抓住了这唯一伸过来的手。

      “我恨你们。”宋归抬手捂住脸,放声大哭。他瘦削的肩膀剧烈地抖着,仿佛要将灵魂都哭出来。“我恨死你们了,我恨死你们了......”

      等哭的整个人都喘不上气,宋归试图站起身,腿一软,险些跌倒。苏珩稳稳地扶住他,半抱半搀地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A市的寒冬,天空是永远化不开的铅灰色,墓园里寂静无声,只有风穿过枯枝的哀鸣。在这片承载着无数逝去与思念的土地上,两个身影紧紧依偎。他们一无所有,又似乎拥有彼此的全部。

      这个冬天,唯有两颗赤诚的心贴在一起,相拥取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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