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练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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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清晨，苏珩睡醒了，他感觉到身侧的重量和温暖，微微偏过头。
宋归就躺在他旁边，睡得正沉。他的一只手臂被宋归自然地搂在怀里，宋归的脸抵在他的肩头，柔软的黑发蹭着他的皮肤，露出一小片白净的侧颜。宋归的另一只手随意搭在枕头上，那双手因为长期敲击键盘，指节分明，修长而白皙。
苏珩就这样直挺挺地躺着，没有动，只是微微转动眼珠，从宋归安静的睡颜，慢慢移到天花板。
作为人偶时，他被安置在各种位置，变成人这件事很新奇，但或许因为曾经长久地作为旁观者存在，对于宋归的生活日常——吃饭、工作、看电视——他有着模糊的理解框架。语言也能听懂，只是发声对他而言，缺乏练习，每个音节都艰涩笨拙。
“啊啊啊啊——！”
旁边的人发出满足的喟叹，打破了清晨的宁静。宋归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手臂从苏珩身上收回，揉了揉眼睛，清爽神采。
他坐起身，一眼就对上苏珩静静注视着他的眼眸。
宋归怔了一下，随即弯起嘴角，坏笑着伸手捏了捏苏珩的脸颊：“醒得挺准时啊。起床了，苏同学。今天的早课是——基础生存技能之刷牙洗脸。”
两人并肩站在卫生间的洗脸池前，宋归拆了一支新电动牙刷，塞进苏珩手里，自己也拿起常用的那支。
“看好了，第一步，挤牙膏。”宋归示范着，将豌豆大小的膏体挤在刷毛上，“然后，牙刷头蘸一点水，像我这样，放进嘴里。”
他张嘴示范，“接着，摁这个开关。”嗡嗡的轻响响起，“好，现在上下左右，里里外外，慢慢地移动，把牙齿的每一面都清洁到。”
苏珩学得很认真，模仿着宋归的动作。他小心翼翼地将牙刷塞进嘴里，按下开关，身体被牙刷的震动吓了一跳，然后开始一板一眼地移动牙刷，眼睛还时不时瞟向镜中宋归的动作进行校准。
“不错不错，很有天赋！”宋归看得眉开眼笑，漱了口，继续教学，“然后，把嘴里的牙膏沫吐掉，像这样。”他示范了吐水的动作，“接着，用杯子接水，喝一口，在嘴里咕噜咕噜几下，把残留的沫子涮干净，再吐掉。记住，水不能咽下去。”
苏珩照做。
“非常好！”宋归毫不吝啬夸奖，这育儿体验比想象中顺利太多，“接下来是洗脸。打开水龙头，调节水温——不要太烫，这样刚好。”他试了试水温，“弯腰，用手捧水，扑到脸上，把脸打湿。”
苏珩弯腰，动作有些猛，水花扑了自己一脸，他眨掉睫毛上的水珠，看向宋归。
宋归忍着笑：“对，就是这样。然后，拿起这个洗面奶，挤一点在手心，两只手搓一搓，揉出泡沫，再抹到脸上，轻轻地打圈按摩。”他一边说一边示范。
苏珩学着做，但当他把满是泡沫的手掌覆上脸颊揉搓时，一些泡沫不可避免地蹭到了眼睛周围。
“嘶……”他被辣的闭上眼睛，双手无措地在空中摸索。
“哎呦！小心点！”宋归连忙一只手扶住他，另一只手迅速掬起清水，凑到他眼前，“低头，眼睛睁开一点点，我帮你冲掉。洗面奶进眼睛就是会辣的，下次要小心避开眼周。”
清凉的水流冲走了刺激感，苏珩这才慢慢睁开眼，眼眶还有些泛红，看起来可怜兮兮。
宋归抽了张洗脸巾递给他，严肃强调：“洗完之后，拿这个东西把脸上的水擦干净，然后顺手把台面也擦一擦知道吗？我200一包的洗脸巾要是被我看到你浪费，我保证给你卸八块埋地里。”
苏珩接过洗脸巾，乖乖地擦干自己的脸，然后又仔细地将陶瓷台面上的水渍抹去。
“很好。”宋归满意地点点头，简直想给他盖朵小红花，“现在，走到客厅沙发那边坐下。”
苏珩闻言，转过身，扶着门框，一步步挪向客厅。
宋归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努力控制步伐的背影，扬声夸奖：“走得比昨天稳多了！不愧是我的人，天资聪颖，学习能力一流。”
等苏珩在沙发坐定，宋归也挨着他坐下，拿起遥控器打开了电视。找了一个色彩鲜艳、节奏明快的幼儿识字动画片。“你先看着这个，学学发音和简单的词汇。目标不高，今天能更流畅地说几句话就行。”
动画片里传来小朋友的声音：“苹果——苹果——红红的苹果——”
苏珩的视线被吸引过去，看得很专注。然而，看着看着，他忽然转过头，目光落在身旁的宋归上。
没有任何预兆，他倾身过去，在宋归光洁的额头上，落下了一个带着牙膏清新气味的吻。
“哎哎哎？！”宋归惊得向后一缩，捂住额头，眼睛瞪得溜圆，“你干什么呢？！谁准你亲我的？！规矩要记住，只准我亲你，听见了吗？！”
苏珩被他激烈的反应弄得有些无措，眼睛里带着困惑和委屈。他不太明白，为什么宋归可以亲他，而他不行。这不公平。
宋归看着他这副表情，忽然灵光一闪，一个之前被忽略的问题浮上心头。他凑近了些，盯着苏珩的眼睛，问道：“等等……你该不会……以前做人偶的时候，就一直有意识吧？”想到那种可能性，一个有意识却无法动弹、无法表达的状态，宋归自己都感到一阵寒意。
苏珩立刻摇了摇头，他努力组织着语言，试图表达那是一种更混沌、更抽象的感受：“没……有意识。只是……知道……主人……在。感觉……到。”他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宋归，“现在……见到……主人……开心。”
宋归松了口气：“那就好。”
他重新靠回沙发，揉了揉苏珩的头发，“继续看吧。把嗓子用顺了，估计说话很快就能利索了。”
.......
经过为期几天的特训，苏珩现在走路说话，都和正常人没有什么区别了，唯一可能不太对劲的地方就是他现在仍然算个三无人员。
祁云知再次登门，他手里提着一盒宋归最爱吃的葡式蛋挞，美其名曰探望学习进度，眼睛却忍不住往端坐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的苏珩身上瞟。
“可以啊宋老师，”祁云知把蛋挞塞给宋归，自己绕着苏珩转了小半圈，啧啧称奇，“这都快驯化……啊不，教导成功了。带出去遛弯估计都没人能看出问题。”
“基本生活能自理了。”宋归打开盒子，香气飘出，他朝苏珩招招手，“过来，尝尝这个。”
苏珩听话地走过来，接过宋归递来的蛋挞，学着他的样子小心咬了一口，酥皮掉渣，他连忙用手去接，含糊道：“甜。”
“嗯，甜的。”宋归笑了，顺手擦掉他嘴角的一点碎屑。
祁云知看着这亲昵的互动，清了清嗓子，在单人沙发上坐下，表情正经起来：“说正事。你之前担心的那个问题，我琢磨了几天，也……找人侧面打听了一下。”
宋归立刻看向他：“有办法？”
“办法多的是，尤其是我们这行。”祁云知压低了声音，“我经纪人琳姐，你知道的，手腕通天。我旁敲侧击，说我一远房表弟，情况特殊，从小跟家里人在国外某个鸟不拉屎的地方，现在投奔我，但啥证件都没了，问有没有门路给整个能用的身份。”
宋归心跳快了一拍：“她怎么说？”
“她把我骂了一顿，说我尽给她找麻烦。”祁云知摸了摸鼻子，“但骂归骂，她最后松口了，说如果是特殊情况，而且人干净，懂事，她可以帮忙牵个线，联系西南那边一个县里的福利机构，补录一个早年遗漏的集体户口身份。理由嘛，就说小时候被遗弃在福利院门口，后来被海外善心人士领养带走，最近养父母去世，回国寻亲，找到了我这里，再转到你这边。时间线拉长，地点模糊，不容易细查。”
宋归迅速消化着这个信息：“需要什么代价？”
“两个。”祁云知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封口费，打点各个环节，数目不小，不过按照你这个银行卡余额，办100个都没问题。第二，也是琳姐最看重的——这个人，不能惹事。一旦用这个身份出了任何法律或社会问题，所有经手的人都得完蛋。所以，宋归，”他看向好友，无比严肃，“你必须保证，他能完全正常地融入社会，至少看起来是。”
宋归下意识地看向苏珩。苏珩正小口吃着蛋挞，似乎感觉到凝重的气氛，也抬起头，目光清澈地望着他们，安静地听着这些决定他未来的对话。
“我保证。”宋归收回目光，对祁云知郑重道，“我会教好他。”
“光你保证没用，得看他的表现。”祁云知叹了口气，“而且，光有个身份外壳不够，里面得填上肉。宋归，这是你的专长——你得给他编一个滴水不漏的故事，从出生到现在，每一个可能被问到的细节，都得有说法。家庭背景、成长经历、教育程度不能太高，免得露馅、为什么现在才出现、性格为什么这样……甚至喜欢吃什么，讨厌什么，都得想好。”
“没问题。”宋归跃跃欲试，“给我点时间。”
“越快越好，琳姐那边等着回话。”祁云知起身，“蛋挞趁热吃，我先走了，还有个夜场录音。哦对了，”他走到门口，又回头，指了指苏珩，“编好的故事，记得让他背熟。到时候露馅，大家一块玩完。”
祁云知离开后，屋子里安静下来。宋归看着还剩小半个蛋挞、嘴角沾着一点蛋奶渍的苏珩，忽然笑了。
“苏珩，”他走过去，抽了张纸巾，轻轻擦掉那点污渍，“我们要给你一个名字了。一个真正的，可以走在阳光下的名字。”
苏珩握住他擦完想要收回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认真地说：“苏珩。名字。”
“对，苏珩。”宋归心软成一团，“这个名字会一直跟着你。但现在，我们需要给你一个过去。来，我们开始上新课——如何成为苏珩。”
接下来的几天，宋归他彻夜翻阅资料，构思细节，撰写了一份长达万字的《苏珩背景设定及应对手册》。
手册里，苏珩出生于西南某县，幼时被遗弃，在县福利院生活到六岁，后被一对旅居海外（地点定为某个小国，人口稀少，信息不透明）的华裔艺术家夫妇收养，在宁静的乡村长大，接受家庭教育，性格内向安静。艺术家夫妇一年前因意外去世，苏珩处理完遗产，根据养母留下的模糊线索，回国寻找亲生父母或亲属，最终通过慈善机构联络到了表兄宋归。
宋归为这个背景填充了无数细节：养父母的名字、职业、喜好，童年住所的风景，学习过的简单技能，甚至记忆中的食物味道。
“记住，如果别人问得太细，或者你不知道怎么回答，就微微低头，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或者那时候我还小。”宋归不厌其烦地叮嘱，“最关键的是，不要主动提供信息，回答要简短。”
苏珩的学习任务陡然加重。他不仅要继续练习日常起居，还要背诵这本复杂的人生传记。
他学得很吃力，常常混淆细节，或者用人机一样的语调念出那些本该带有情感的记忆。
“不对，这里提到你养母做的蓝莓酱，你应该有一点怀念的表情，哪怕只是一点点。”宋归耐心地纠正，亲自示范那种微微恍惚的眼神。
苏珩努力模仿，但效果往往有些滑稽。
祁云知中间又来了一次，客串审查官，随机提问。
“你养父最喜欢画什么？”
“……风景。和……船。”苏珩回忆着手册内容，缓慢回答。
“你小时候住的地方，夏天有什么特别的声音？”
“蝉鸣。很多。”这个答案来自宋归某天晚上给他听的音效。
“回国后，第一次吃中餐，最喜欢哪道菜？”
苏珩卡壳了，他看了看宋归，宋归悄悄指了指桌上的糖醋排骨。苏珩恍然：“排……骨。甜的。” 他记得宋归喜欢这个味道。
祁云知挑了挑眉，看向宋归：“你还给他加了口味偏好？”
“细节决定成败。”宋归有点得意，又有点紧张，“怎么样，能过关吗？”
“基本框架还行，反应也算自然，就是这演技还得练练，太像背课文了。”祁云知拍拍苏珩的肩膀，“不过，配上这张脸和这气质，别人大概只会觉得你内向、经历坎坷、有点不谙世事，反而不会深究。算是……歪打正着？”
最终，琳姐那边传来消息，一切已初步打点好，需要本人近期去一趟那个西南小县，配合完成一些必要的笔录和手续，主要是走个过场，让档案看起来更真。
出发前一晚，宋归仔细为苏珩收拾行李，心情复杂。这将是苏珩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离开他的视线，独自面对外界。
“记住所有细节了吗？”
“记住了。”苏珩点头，现在他说话流畅多了。
“遇到不懂的，就少说话，多微笑。祁云知会陪你去，听他安排。”
“嗯。”
“手续一办好就立刻回来，不要多停留。”
“好。”
宋归关上行李箱，转身看着已经换好衣服的苏珩。灯光下，他看起来就像个即将远行的英俊青年，谁能想到他几个月前还是一尊没有生命的娃娃？
宋归有点不安，他走上前，轻轻抱住苏珩，把脸埋在他肩头，闷声道：“保护好自己，苏珩。你现在……很珍贵。”
苏珩回抱住宋归，他学着宋归平时的样子，低下头，嘴唇轻轻碰了碰宋归的耳廓，低声道：
“别怕，主人。我会回来。”
宋归浑身一颤，将他搂得更紧。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练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