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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脱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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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十点零一分,泉宁大学。
赵岚一边刷牙一边玩着手机。
他刚吐掉泡沫含住一口水,屏幕顶端便弹出了一条消息。
【俞:我把江年拿下了[呲牙][呲牙][呲牙]】
赵岚被惊得差点把漱口水咽下去,呛了两下,也不管嘴里还残留的泡沫便双手抓着手机飞速打字。
【lll:?】
【lll:发什么疯?】
【lll:这么拼?】
赵岚一直觉得自己这个发小有时候做事有想一出是一出,从他嘴里蹦出来什么话他早都见怪不怪了。
但这一行堪称灵异事件的消息还是在赵岚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赵岚强行把脑海中那些显然不可能发生的画面赶走,正欲再追问两句,对面又弹了两条消息来。
【俞:[图片]】
【俞:轻轻松松】
赵岚点开一看,图片里是一张裁剪工整的纸,顶端赫然写着“约法三章”三个大字,内容很幼稚无聊,底端是某位幼稚无聊人士和江年的签字。
赵岚无语片刻,把手机熄屏扔兜里继续漱口去了。
兜里的手机还亮个不停。
【俞:这下不用担心我的人身安全了】
【俞:我简直是天才吧】
【俞:人呢?】
【俞:说话呢】
一千多公里外的俞锦曜丝毫不知道赵岚经历了怎样的大起大落,还沉浸在解决了开学第一难题的喜悦中。他把那张略显草率的约法三章夹到笔记本中塞进抽屉,美滋滋地开了一把游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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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是受好心情影响还是连续几天的训练实在消耗精力,俞锦曜睡了开学以来最好的一觉,以至于他罕见地先闹钟一步醒来。
日程表上写着今天要去郊区的基地训练,据说可以摸到真枪,陈松已经兴奋地念叨了一个晚上了。
俞锦曜自己其实也挺兴奋的,光是想象了一下自己冷峻地闭上左眼瞄准,帅气地射出一发子|弹正中靶心再装作云淡风轻地把位置让给下一个同学的样子他就忍不住蜷在床上偷笑起来。
翘着腿躺在床上赖了会儿,俞锦曜听见了一声短促的闹铃声,几乎是刚响起就被人给摁掉了,判断了下方位像是从江年那边传来的。
还挺有素质。
俞锦曜撑着坐了起来继续发呆。
他前天刚装好了床帘,遮光性极好的布料让狭小的一方空间在夏日的清晨显得逐渐闷热起来。俞锦曜抬脚踹了踹被子,一手捏着衣领扇风一手“唰啦”一声掀开了帘子。
然后他便和刚从梯子上下来的江年目光撞个正着。
视线交接的一刹俞锦曜下意识想装作低头看手机,又想起了此刻正安静地躺在抽屉里的约法三章。
嗯,冰释前嫌和谐友爱。
俞锦曜活动了下晨起还比较僵硬的面部肌肉,冲江年扯出了一个微笑。
——当然这个有气无力的微笑放在一个睡眼惺忪的人脸上那股隐约的嘲讽感俞锦曜自己是完全不知道的。
江年有那么一瞬间想皱眉,末了只是点了点头。
得,老干部来视察了。
俞锦曜把帘子一拉,伸了个懒腰开始换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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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夜里下了场雨,地上还未干的水迹在阳光的照耀下混合着大巴引擎的轰鸣蒸腾起一股股热气。
醒的最早的俞锦曜到的最晚,锁了共享单车三步并作两步窜上了车,一屁股坐到了陈松给他占好的位置上。
后排的林子奇拍了拍他,递了瓶水过来。
俞锦曜膝盖支在坐垫上转过身,接水道谢的同时瞄到了一边的江年。
江年戴着耳机,眼睫低垂着不知在看什么,窗外的阳光打在发顶形成金色的轮廓,隐隐约约能看到几簇蓝绿色的发丝。
俞锦曜坐了回去,一边腹诽忧郁男神来了一边又连连告诫自己和谐友善和谐友善。
基地在一个几乎要跨出金安市域的郊区,大巴缓缓停下时俞锦曜不知道已经点头把自己点醒了几次,搓了搓眼睛挤在窄窄的走道里跟着人群下车。
空旷的水泥地上稀稀拉拉栽了几棵树,远处几栋板房上贴着红色的大字口号。俞锦曜把书包顶在头顶挡住刺眼的阳光,站到了队尾。
教官在乌压压的人群前拿着喇叭讲又臭又长的注意事项,俞锦曜百无聊赖,掏出手机往寝室群里敲字。
【Hyperion:好无聊】
【Hyperion:谁总结下他说了啥】
【林子奇:没听】
【陈松:+1】
俞锦曜盯着屏幕,想起某位最可能认真听了的人还没发话,于是把头向后一转。
——江年依旧塞着耳机,头微微低着,正在闭眼小憩。
......
算了,等会儿听安排吧。
二十分钟后,俞锦曜听从安排,被人七手八脚抬着,双眼了无生气地望着天。
天,准确来说是简易搭制的钢板顶棚,生着锈,像俞锦曜此刻的内心般满目疮痍。
此前教官又臭又长的注意事项中提到了今日的活动安排,第一项便是俞锦曜正在体验的“穿越火线”。
活动规则很简单粗暴,一组八位同学把一位同学从细绳围好的方格中间从这边运到那边,不能碰到边界。
低着头玩手机的俞锦曜就这么不小心一路走到了小组的最前面,顺理成章地被抓成了第一个壮丁。
俞锦曜双臂缩在胸前,感觉到身下的手们不断地把他向前送,忽然觉得自己像被蚁群搬运的食物;看到那根麻绳从视线顶部渐渐滑动向下,又觉得自己像是在拍CT。
他缩了缩脖子,有点想笑,视线一晃却正好看到了网格那边江年的脸。
江年看起来很投入,脸上没有挂着平常标志性的微笑。俞锦曜发现他不做表情时眉头压得很低,倒有些像是在皱眉。乌黑的眼珠藏在阴影里,正全身贯注地盯着他的肩膀穿过方格。
俞锦曜还保持着缩着脖子的动作,突然意识到这样似乎会挤出双下巴,联系到江年认真的表情突然浑身不自在了起来。
他浑身一松,动了动手臂。
江年眼皮抬都没抬,眼疾手快地抓着他的手肘摁了回去。
“别乱动。”
俞锦曜盯着他那颗在额发后若隐若现的眉钉,突然想伸手弹两下。
终于过去了小半个身子,不知道谁拎住了他下垂的衣摆,一齐抓在了腰间。
身下的手此时倒真像蚂蚁一样,痒痒的。俞锦曜闭上眼睛,假寐了起来。
仿佛过去了一个世纪,俞锦曜的双脚才终于又重新踩回了地面上。他活动了下僵硬了大半天的身子,走到一边拐了拐陈松,“质问”他怎么没把他拉住。
陈松笑嘻嘻地:“哎呀早死晚死都得死嘛!”
一旁的林子奇也凑过来表示赞同,又补充道俞锦曜鞋底挺干净。
“谬赞谬赞啊!”俞锦曜笑着在他肩膀上拍了一掌,扯着衣领扇风。
他正和林子奇七嘴八舌地讨论着哪个地方出的力最少,带队的教官已经开始挑选下一位壮丁了。
闹喧喧的场地一下安静了,所有人都低下头看着地,唯独俞锦曜故意趾高气昂地望着天。
陈松说得没错,俞锦曜大胆地四处张望,早死早超生嘛!
“那个戴耳环的,下一个你来!”
俞锦曜幸灾乐祸地顺着教官指的方向看过去,江年已经微笑着点头说好,慢慢朝方格前走去。
俞锦曜一个箭步窜了过去,抢占了刚才讨论得出的最划水的点位。
“你像处理案发现场的。”林子奇和俞锦曜一人抬着江年的一条腿,混在最后。
“小点声吧,等会儿都来抢这个划水好位置了。”俞锦曜朝前面正在卖力干活的陈松等人努了努嘴。
很快网格这头就只剩下了不能再继续划水的两人。俞锦曜学着方才江年的样子皱起眉,佯装正在全神贯注地参与活动,末了还抹了把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
“演得不错!”林子奇冲他竖起大拇指。
“那可不,”俞锦曜摇了摇手指,“恩师江年教的。”
恩师江年碰巧朝这边走来,脚步顿了顿。
俞锦曜不紧不慢地接道,“夸你呢!第一轮的时候我观察了下就你最努力,于是便以你为蓝本咯。”
他这嘴到底有什么毛病,提江年江年到。
“那......不客气?”江年挑了挑眉,又抬脚朝棚屋后走去了。
俞锦曜盯着他的背影,本能地觉得不对劲。联想到三年前江年因为自己类似的话气成那样,心下大骇,惊疑不定地追了上去。
“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俞锦曜急慌慌地跑了过来,“我绝对没有在阴阳怪气你,你得相信我在严格遵守我们冰释前嫌和谐友爱的条例!”
他又噼里啪啦地解释了一大通,江年终于放缓了些脚步,疑惑地转过头来看向他。
“我知道啊。所以呢?”
“所以呢?”俞锦曜脚步依旧没停,同样疑惑地看了回去。
“我要去厕所,你一直跟着我是......?”
“我......!”俞锦曜把滑到嘴边的“我难道不能上厕所吗?”给咽了回去,和颜悦色道,“我来给您递纸。”
洗手间到活动点的距离实在不算近,两人一前一后地走着,周遭的空气十分安静。
俞锦曜一边想着要赶紧回去继续抢占抬腿的划水位,一边想说点什么来打破这股诡异的尴尬。
他想起先前林子奇随口夸他鞋底干净,瞄了眼江年脚上踩的黑白dunk,想也不想便张嘴夸到:
“你腿挺好看。”
江年刹住了步子。
周围好像更安静了。
长达十秒死亡般的沉默过后,江年的声音终于轻飘飘地落进了想就地吊死的俞锦曜耳朵里。
“我需要说谢谢吗?”
“不是,我......”俞锦曜觉得此时说什么都没用了,绝望地抓了抓头发,好久才自暴自弃地朗声道,“不客气呢亲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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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的活动俞锦曜都心不在焉的,恨不能就地装病然后先一步打车返校溜之大吉。比如先前他最期待的打靶此刻也像是在耽搁他快点逃走一样。
好巧不巧江年还排在他后一位。
俞锦曜根本不敢回头,一看到江年他脑子里就只剩下了上午那句石破天惊的话。
他不停地小碎步往前挪着,似乎还是嫌离江年太近了,最后一勾手肘搭在了陈松肩膀上,假装自己在认真而又期待地观看前面同学的打靶实操。
场馆内电子播报音此起彼伏。俞锦曜倒是真看入迷了,身子不断往前倾,勾住陈松脖子的力气大到他忍不住哀嚎要被勒死了。
“吃得多牛劲比较大。”俞锦曜给陈松捏了捏肩膀,往后退了小半步。
不知道是机器故障还是哪位同学太紧张了,冰冷的机械音报出一连串的“脱靶”,在略显拥挤的场馆里回荡着。
俞锦曜正盯着队伍最前端那块电子屏幕发呆,随口来了句:“哪家超市大甩卖了吗?”
陈松转过来看了他一眼,笑得直不起腰。
队伍不断向前移动着,没多久熙熙攘攘的场馆就空了一大半。
“可以啊。”俞锦曜看陈松打出一串漂亮的成绩,挑了挑眉,走到垫子前趴下。
手指摸上板机的那一刻,他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声音:
江年在你背后看着。
俞锦曜被这个惊悚的画面吓得一哆嗦,手指一抖。
“脱靶。”
无情的机械音冷冰冰地播报道。
靠!
俞锦曜简直想把仪器的扬声器抠下来,用已经开始冒汗的双手调整了一下射击的角度。
被江年看着打靶的那点尴尬算什么,被他看着脱靶才是真丢脸吧!
俞锦曜重振旗鼓,剩下九发全打出了十环。
然后他逃也似的窜出了场馆。
林子奇和陈松似乎去小卖部了,俞锦曜四下没望见人,站在门口等着。
太阳依旧刺眼,晒得水泥路面几乎要裂开。俞锦曜打了个哈欠,缩到房檐下躲太阳。
“你家超市生意挺不错。”
俞锦曜玩手机玩得入迷,根本没发现身后多了一个人。
“嗯?”他转过头去,发现江年正带着点笑看着他。
江年笑起来时眉头会往上抬,两条剑眉成了一字,倒是显得亲和了许多。
俞锦曜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嘴巴一抿,眼珠转了转。
“看不出来,你这人嘴巴也挺毒。”
“恩师俞锦曜教的。”
俞锦曜继续抿嘴,缠了他大半天的那股尴尬感倒是消失无踪了。
“你总共和我说过几句话你就......”话说到一半,俞锦曜隐约感觉有些不妥,连忙囫囵把话题转开了,“啊对,那什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为师今日就认了你这个徒儿了!”
他还想再打两句哈哈,陈松的声音已经在前方路口响起,说是让集合返校了。
“走吧走吧,喊上车了。”
他迈步向前走去,朝江年摇了摇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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军训的最后一天在一场大雨中仓促地结束了。人群从操场乌压压地涌向寝室楼区,有伞的开伞,没伞的开跑,更有夸张的脱掉了军训服上衣打起了赤膊。
“如果我还在高中,我高低要感慨一下这就是青春。但我现在只想说吹头发真麻烦。”俞锦曜一边拎着吹风机呼啦呼啦一边评价道,“那哥们我也没搞懂咋想的,排骨精cos施瓦辛格?”
窗外的雨淅淅沥沥地转小了,眼看着也到了饭点,一寝室决定去楼对面的食堂随便解决下。
楼梯间不知何时贴满了花花绿绿的招新海报,各式各样的学工社团看得人眼花缭乱。俞锦曜放慢了脚步,抬头看去。
良久,陈松从楼下拐角探出个头,问他怎么了。
俞锦曜摆摆手连忙跟了上去,“没什么,我看那海报呢。”
一路向下每层楼都是如此,大头针和胶带一齐织出了新生对大学生活最初的构想。
雨已经彻底停了。路上还有没换掉迷彩服的学生嘻哈打闹着,不时有自行车摇着铃经过,水珠在轮胎上打转。
俞锦曜深吸了口雨后混着泥土气息的空气。
高中时一直好奇的大学生活,好像真的要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