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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六章 ...


  •   车停在金荟大门前专用停车位上。

      正处七月中旬,傍晚的天光依旧明亮,西边天际仍残留着一大片橙紫色残云,而饭店通体透明的玻璃墙内已是灯火辉煌。

      周逸推门下车。呼吸到新鲜空气,他下意识松了松领口,刚迈步上台阶,大厅内身着笔挺西装的经理有眼力见地迎了上来。

      “周先生,晚上好。顾总他们已经在包厢里等着了,我现在带您上去。”

      “嗯。”周逸略一颔首。

      正要跟随经理往里走,视线余光却瞥见大堂一侧休息区沙发旁一个熟悉的身影。

      是陈秉。

      他身着一身不太合身却格外笔挺的西装,整个人像是被面料包裹住,背挺得僵直,脸色平静地望着窗外。

      周逸脚步顿了一下,朝经理说道:“稍等,我遇到一个熟人。”

      经理顺着视线会意退开半步。

      “好巧,陈顾问。”

      陈秉被声音吓了一跳,他转头才看清来人,于是站起身,脸上露出一丝惊讶:“小周总。”

      “叫我周逸就好了。”周逸道,“为什么不上去呢?”

      陈秉有些局促,他本就不擅长社交,大学毕业后也选择留在学校钻研,几乎算是无社会经验。幸好周逸也算同龄人,并没有给他带来太大的压力,此刻也庆幸巧遇的是周逸,他回答:“我怕上面太闷,所以先在这儿透会儿气。”

      “正好遇见,不如我们一起上去?”周逸提议。

      陈秉当然不会拒绝,当即跟着周逸作势要走。

      周逸视线移到沙发上的公文包:“不拿包?”

      “哦——”陈秉恍然,连忙回身去拿,动作有些匆忙。他拎起那个半旧的皮质公文包,略显窘迫地解释:“丢三落四习惯了。”

      周逸点了点头,没多问。两人并肩朝电梯走去。

      走进电梯,金属门闭合,狭小空间里只有他们和经理三人。陈秉似乎更不自在了,视线盯着不断上升的数字。

      “陈顾问是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周逸打破沉默,语气随意。

      “嗯。”陈秉推了推眼镜,实话实说,“不太适应。我还是更习惯实验室和教室。”

      “理解。”周逸应了一声,他转移话题,“包里装的是什么?”

      “一些勘查的初步数据和草图。”陈秉下意识地把公文包往身侧拢了拢,嘴里像是在犹豫什么,“就是……”

      他说得含糊,但做事却一丝不苟。周逸调查过,弘盛此前是有稳固的合作团队,此次李东海却执意换掉原班人马,选择和X大的师生合作,还选了一个极其年轻毫无经验的年轻人作总技术顾问,这个决定任谁看都觉得荒谬,但没成想陈秉还挺负责。

      电梯平稳上升,轻微的失重感传来。

      一港那片区域已经差不多拆干净了,施工团队也陆续开始了初期的工作。政府领头,蓝凌集团作为最大的出资方,与总承包商弘盛地产正式展开了合作。

      周逸的语气依旧平淡,听不出特别的兴趣,只是寻常的追问,“就是什么?”

      陈秉犹豫了一下。电梯内还有第三人在场,他本能地警惕,但他的疑惑让他有些难以完全闭口不谈。

      他推了推眼镜,声音压得更低,像是不想显得自己多事:“从方案本身看,云创做的没什么问题,该有的都有,挺规范的。”

      他顿了一下,手指在公文包粗糙的面上轻轻刮了刮,才接着说:“就是……他们选的一个主要材料,型号标得有点笼统。理论上能用,价格也合适。但按我的经验,用在咱们项目最靠海、风浪最大的那两个地方……时间久了,可能老化得会比预期快一点。”

      他很快又摆摆手,像是要打消这个念头:“当然,他们很可能有数,也许会在施工的时候额外做处理,或者后期维护计划里包含了定期更换。毕竟方案是死的,现场是活的,这点弹性空间……也正常。”

      他说完就噤了声。

      “有心了。”周逸配合地点了点头,没发表意见,视线重新落回跳动的楼层数字上,仿佛只是听了一段无关紧要的闲谈。

      电梯“叮”一声轻响,到达了指定楼层。门缓缓滑开,走廊铺着厚厚的暗纹地毯,将脚步声吸得干干净净。

      周逸、陈秉在经理的带领下一前一后进了门。

      视线首先落在主位的青年男人身上,他气质不俗、长相英俊,看见来人从容地起了身。

      是蓝凌董事长顾长林唯一的儿子,顾承文。

      左边有一位不认识的年长女性,估计是蓝凌的人。

      视线移到一旁,沈千丈那张圆脸上已堆起热络的笑,而他身边的沈余川,在周逸进门的瞬间,脊背几不可察地绷紧了。

      沈余川今天穿了一身米白色休闲西装,衬得他肤色更亮,头发精心打理过,当他的目光与周逸平静无波的视线在空中短暂相接时,那笑容的弧度几乎要维持不住。

      是他。

      沈余川下意识想夺门而逃。

      周逸的目光只在沈余川脸上停留了不到半秒,便平淡地滑开,连一丝涟漪都未起,仿佛看到的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路人。那种彻底的无视,比直接的厌恶更让沈余川如坐针毡,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

      即使沈余川被周逸的朋友狠狠羞辱一顿后,他彻底放弃了追求周逸的念头,甚至不可控地开始憎恨,但当时他对周逸的爱恋完全无由头地支配他做了许多无可救药的蠢事,即使过去很久,这种迷恋褪去依旧保留了一点惯性。

      视线再移动,周逸的目光此刻却顿了顿。

      靠着沈余川、中间留了一点距离的位置,坐着一位寥寥几面却让周逸印象深刻的脸。

      自己楼下邻居的男朋友——肖辰。

      江以宁的男朋友、和出轨对象沈余川,就这么堂而皇之地坐在同一张桌上。

      周逸的嘴角几不可察地扯动了一下,那弧度轻微得几乎不存在,随即恢复如常。他跟着经理的指引,在李东海热情的安排下落座,正好与肖辰隔了半张桌子。

      “小逸啊,来,我给你介绍一下!”李东海红光满面,显然已经喝过一轮。他先是向顾承文和那位蓝凌的年长女性,隆重介绍了周逸,接着又指向沈千丈父子,“这位是云创的沈董,这是沈公子余川,年轻有为啊!你们年轻人,以后多交流!”

      肖辰和陈秉一起被众人忽视,陈秉微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他只想在这种场合里做一个安静本分的透明人。肖辰却有些坐立不安,他想表现自己却始终抓不住机会,只能老实地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气氛融洽地聊天。

      “小逸啊,沈叔要趁此机会好好说说你了!”沈千丈是喝酒上头的类型,此刻刚开始没多久,整个人显得脸红脖子粗,但神志基本清醒,“上次和我见面都过去这么久了,也不知道来我那坐一坐。”

      周逸内心对这样的套近乎十分无语,但面上还要保持平静。他三分歉意,脸上带笑:“沈叔误会我了,我前几周不小心肩膀受了伤,要不然早就去您那个有名的酒庄坐一坐了。”

      李东海怕场面难看,出面打了个岔:“诶,你这可就误会小逸了!我做证,他肩膀确实受了伤,不过嘛年轻人恢复得快,改天咱一起去您那儿坐。”

      云创在弘盛和蓝凌面前只是一家小公司,只不过如今拥有了合作关系,沈千丈点到为止,不再在此话题继续纠结。

      话题又回到此次酒局的东家顾承文身上。

      李东海脸上笑呵呵,一派喝大的样子,内心却在琢磨。

      顾长林的名字在临港如雷贯耳,但他唯一的儿子一直在海外,据说搞的是金融投资,跟地产开发不搭边。这次顾长林突然把他叫回来,直接空降到这么核心的位置,不知道是不是跟他家老爷子一样难缠,还是跟周逸一般,只是个镀层金、走个过场的摆设?至于沈千丈那个儿子沈余川,倒是彻底纯纯一草包,李东海有些闹心。

      沈千丈没什么经商头脑,五十多岁了公司依旧原地踏步,沈余川更是听到了周逸受伤的消息便心虚地低下头,一副胆颤的模样,像是前不久被高家的小公子高瀚明吓破了胆。

      李东海虽觉得这样的人更好操控,但内心也下意识地摒弃,自己如今居然要沦落到和这种人为伍。

      “顾总,”李东海脸上的笑容依旧热络,但少了刚才那份夸张的奉承,多了几分属于老江湖的沉稳与适当的距离感,“早就听顾董提起您,说您在海外做得很出色。这次回来接手一港项目,我们弘盛一定全力配合,把项目做好,也让您尽快熟悉国内的节奏。”

      顾承文闻言,端起茶杯,嘴角勾起一个从容的弧度,那笑容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底气:“李总费心了。父亲常跟我提起,说李总是弘盛的顶梁柱,经验丰富,一港项目有您把关,他放心。” 他先抬了李东海一手,接着话锋自然一转,“我确实刚回来,很多具体事务还要向李总和各位前辈请教。”

      李东海眼底闪过一丝精光,面上笑容不变:“那是自然!顾总年轻有为,学习能力肯定比我们这些老家伙强。有什么需要了解的,随时问,我知无不言。”

      “那就先谢过李总了。”顾承文微笑颔首。

      直到酒过三巡,几轮不痛不痒的场面话和互相试探过后,话题才终于被顾承文不紧不慢地引到了项目的实际进展上。包厢里那种浮于表面的应酬氛围,这才稍微沉淀下去几分。

      周逸一直安静地坐在那里,大部分时间只是听着,偶尔动一下筷子,挑拣着面前那石斑鱼的鱼肉来打发时间,仿佛眼前这场关乎巨额利益和未来走向的交谈,与他毫无关系。

      直到顾承文状似无意地提起云创负责的临海区域的管线防腐工程进度,李东海顺势将话题抛给沈千丈,沈余川终于找到机会,示意身旁一直沉默的肖辰简要汇报一下技术方案的亮点和后续实施计划时,周逸才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肖辰似乎早就等着这一刻,他清了清嗓子,背脊挺直了些,开始有些紧张地介绍起来。他用词专业,逻辑清晰,将原本可能枯燥的技术方案讲得深入浅出,甚至能看出他对这个方案倾注了不少心血。

      话必,几人场面话说了又说,这次酒局才快到尾声,周逸借口去了洗手间。

      包厢浑浊的酒气散去,周逸头痛地掐了掐眉心,绕是他用受伤的借口逃了不少酒,此刻还是被灌了不少。

      水流流过修长的五指,冰冷的触感让他清醒一些。

      一侧的门突然被推开,肖辰走了进来,看到正在洗手的周逸时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堆起不自然的客气笑容:“小周总。”

      “嗯。”周逸简单应了声,抽了张纸巾擦手,脸上没什么表情,完全没了包厢里那种虽然疏离但至少维持着表面和气的劲儿。

      肖辰被他这冷淡的态度弄得有些无措,硬着头皮走到旁边的洗手池,拧开水又关上,像是鼓足了勇气才开口:“不知道……能不能加一下您的联系方式?以后项目上有什么需要沟通的,也方便些。” 他语气带着刻意的小心和讨好,眼神闪烁,不敢直视周逸。

      周逸将纸巾扔进垃圾桶,闻言,几不可察地挑了挑眉,内心掠过一丝荒谬感。

      看来江以宁和肖辰这一对,在某些方面的“默契”还真是一致——都不太记事,或者说,选择性地遗忘。

      内心对于这样的认知莫名不爽。周逸觉得此刻自己就像一个拍摄动物世界的摄影师遇到了一只落单的斑羚羊,观察几日后发现它惊慌、无力的样子格外有意思,决定长期跟随拍摄的时候却突然闯进一只鬣狗碍眼。

      他比肖辰高了小半个头,此刻微微垂眼,目光平静却带着无形的压力,落在肖辰那张努力维持镇定的脸上。“我看没这个必要,”周逸语气平淡,听不出情绪,“以后应该还能再见。”

      这话说得直白又不留情面,直接把肖辰那点攀附的心思堵死了。

      巨大的尴尬瞬间淹没了肖辰,他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变得十分勉强,连声应和:“也是……也是,那不打扰您了。”

      他正迈步要走,身后周逸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叮”的一声响。他几乎下意识低头去看,又即刻意识到这样不礼貌赶紧回过视线,点点头致歉然后快步走向门口,拉开厕所门闪了出去。

      等人走后,周逸这才漫不经心拿起手机,看清楚是谁发来消息后,他微微挑眉。

      【江以宁:周逸,我有点急事要去城西一趟。你的车方便借我开一下吗?回头会给你加油的。】

      视线在最后几个字停留,周逸没忍住笑。没想到还是一个在细节上不太注重的斑羚羊。

      【可以。】

      他关掉手机回了包厢。

      包厢里的残局终于收拾干净。顾承文和那位女士率先告辞,李东海和沈千丈又拉扯了几句场面话,也各自散了。肖辰低着头跟在沈家父子身后,脚步有些飘。陈秉不知何时已经溜走。

      周逸站在路口一颗树下,拒绝了李东海让司机送他的提议。夜风一吹,酒意散去大半,只剩下太阳穴隐隐的钝痛。他摸出手机,指尖悬在聊天界面,嘴角扯出一个弧度。

      如果这时候叫江以宁来接人,他会愿意吗?

      周逸看着此刻毫无束缚的左肩又打消了念头。

      就在此时,一辆眼熟的车从他面前滑了过去,悄无声息地停在他右侧十米处。

      是他的奥迪a8。

      车窗降下,驾驶座上是江以宁。路灯的光斜斜打在他侧脸上,轮廓清晰,鼻梁挺直。他没往这边看,只是望着饭店大门的方向,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等什么人,又像是单纯的耐心。

      很快,肖辰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他脚步不稳,走到车边,拉开副驾门钻了进去。江以宁侧过身,手臂越过中控台,似乎帮他拉了拉安全带,动作很快,很自然,带着一种熟稔的照顾。然后他坐正,升起车窗。

      车子启动,转向灯闪烁两下,平稳地汇入车流,尾灯的红光在夜色里拖出一道渐行渐远的线。

      周逸站在原地没动。

      等刘杰赶到,他才上了车。

      虽然他表情一如既往的平静,但刘杰又开始被这车厢内莫名的气压折磨得苦不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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