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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休息了几分钟,心跳渐渐平复,陈铭重新站起来。他检查了一下灭火器,还剩大半罐,指针在绿色区域。背包没有丢,物资都在,只是有些凌乱。他重新整理,把松动的物品塞紧,然后继续上路。
      独自一人的路更加艰难。灰霾似乎越来越浓,能见度进一步降低到不足两米。陈铭不得不放慢脚步,几乎是一步一步摸索前进。他靠着记忆和建筑物的轮廓辨认方向:这里应该有一家招商银行,那里应该有个麦当劳,前面是过街天桥。但现在所有这些地标都淹没在灰黄色中,只剩下模糊的影子。
      口罩很快就被灰尘堵塞,呼吸变得困难,像通过浸湿的毛巾吸气。他找了个角落,背对风向,迅速换上一个新口罩,把用过的塞进背包侧袋。换口罩的十几秒里,他暴露在空气中,那股刺鼻的味道直接冲击呼吸道,他忍不住又咳嗽起来,咳出了带灰的痰。
      街道上的景象越来越令人不安。他看见一个人躺在地上不动,周围有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凝固,呈喷射状,像是动脉出血。死者是个中年男人,穿着西装,领带歪在一边,手里还握着一个公文包。陈铭绕过他,尽量不去看那张失去生气的脸。
      另一处,几个人在争夺一箱瓶装水,拳脚相向。一个人被打倒在地,其他人抱着水跑开了,消失在灰霾中。倒在地上的人挣扎着爬起来,一瘸一拐地追去,但很快就放弃了,坐在路边,头埋在膝盖里,肩膀抽搐,可能在哭,但没有声音。因为陈铭突然被其他的东西所吸引,附近的一辆车里传出断续却刺耳的电流声,陈铭凑近那辆发出噪音的车——一辆白色丰田卡罗拉,前保险杠撞瘪了,车头抵在一辆出租车的侧门上。电流声从半开的车窗飘出,噼啪作响,像是老式收音机调频时的静电噪音。就在他准备离开时,噪音中突然挤出一段清晰的人声:
      “...重复...紧急广播...所有市民...留在室内...关闭门窗...灰霾含有未知...有害物质...不要直接接触皮肤...重复...”
      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经过层层干扰。广播员的声音紧绷,但还在努力保持专业。陈铭屏住呼吸想听更多,但声音又退化成了电流噪音,最后彻底消失。
      收音机彻底沉默了。
      陈铭站在车旁,感到一阵寒意从脊椎升起。官方广播,还在运作,或者说曾经运作过。这意味着政府系统还没有完全崩溃,但也意味着情况严重到需要发布这样的警告。他想起刚才广播里的话:“灰霾含有未知有害物质...不要直接接触皮肤...”
      他低头看自己的手,虽然戴着手套,但手腕处有一小截皮肤暴露在外。那里的皮肤已经泛红,有轻微的刺痛感。他赶紧从背包里掏出胶带,把那截缝隙也牢牢封死。
      继续前进时,他更加小心。街上的景象越来越超现实:一辆共享单车斜靠在路灯柱上,车筐里放着一台笔记本电脑,屏幕碎裂;路边一家宠物店的玻璃碎了,几只猫狗在门口徘徊,眼神惊恐;
      一个年轻女孩坐在马路牙子上,抱着一盆绿植发呆,叶片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灰。
      陈铭想起母亲养的吊兰,在阳台上,现在肯定也蒙上了这种灰。母亲每天都会给吊兰浇水,擦拭叶片,说绿色让人心情好。他不知道那盆吊兰还能不能活下去,就像他不知道这座城市还能不能恢复正常。
      越往家走,熟悉的街景在灰霾中若隐若现,他的心跳就越快。这里是他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每条小巷、每个店铺都印在记忆里:巷口的煎饼果子摊,老板是个山东大汉,总多给他加一个鸡蛋;那家二十四小时便利店,夜班店员是个大学生,总在柜台后看考研资料;干洗店的老板娘,每次见他都会问“你妈妈最近身体怎么样”。
      现在这些地方都变了样。煎饼摊的推车翻倒在路边,面粉撒了一地,和灰尘混在一起;便利店的玻璃碎了,货架空空如也;干洗店的卷帘门紧闭,上面用喷漆写着潦草的字迹:“私人领地,闯入者死”。
      陈铭的心沉了沉。这就是秩序的崩塌,在不到半天的时间里。人们从遵守规则的市民变成了争夺资源的生存者。他想起了仓库里的那两个年轻人,想起了拿铁棍的快递员。如果不是母亲的药,如果不是那桶水,他会不会也变成那样?他不知道,也不敢深想。
      终于,他看到了自家小区的大门。门卫亭空无一人,玻璃碎了,里面的监控屏幕黑着。栏杆抬起着,像是有人匆忙离开时没来得及放下。小区里同样混乱,有人在奔跑,有人聚集在空地上的儿童游乐区,似乎在争论什么。陈铭认出几个邻居:三楼的王阿姨,平时总在楼下跳广场舞;五楼的小李夫妇,刚有孩子,总推着婴儿车散步;还有门卫老张,现在不见踪影。
      陈铭现在没有心情和他们打招呼,径直冲向3号楼。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见到母亲。
      电梯间一片漆黑,应急灯不亮,只有安全出口标志还发出微弱的绿光——也是那种老式的放射性发光标志。陈铭望着紧闭的电梯门,苦笑一下,开始爬楼梯。
      家在九楼。
      他站在楼梯口,抬头望去,楼梯盘旋向上,消失在黑暗中。平时不觉得高,此刻却像攀登珠穆朗玛。每级台阶都显得格外陡峭,扶手冰凉,上面有厚厚的灰尘。
      他深吸一口气,开始攀登。
      他听见有户人家里传来争吵声。一个女人的尖叫:“你说过会保护我们的!你说过的!
      ”
      一个男人的低吼:“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然后是摔东西的声音,玻璃碎裂。
      第二层相对安静,但有一扇门虚掩着,里面传出老人的呻吟声:“有人吗?帮帮我...我的药...”
      陈铭停顿了一下。他听出是认识的刘大爷,有心脏病,老伴去世多年,独居。刘大爷的儿子在国外,一年回来一次。陈铭握紧背包带,继续向上。他不停的告诉自己:先确认母亲安全,再想办法帮别人。转身离开的瞬间心底却有个声音在质疑你:你真的会回来吗?
      到第三层中间楼梯时他差点踩到一个蜷缩在楼梯上的小女孩。大约七八岁,抱着一个破旧的兔子玩偶,脸上满是泪痕和灰尘。她抬头看陈铭,眼睛又大又亮,满是恐惧。“你...你是谁?”小女孩声音颤抖,眼角有新的泪珠出现。
      “我住九楼,回家。”陈铭尽量让声音温和,“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妈妈...妈妈让我等着她去找爸爸回来...”小女孩开始抽泣诉,“但是还没…没有回来...”
      陈铭的心揪紧了。他蹲下身,从背包里掏出一块巧克力,递给小女孩:“吃吧,甜的。”小女孩犹豫了一下,接过去,小声说“谢谢”。
      “你住几楼?”陈铭问。
      “五楼,501。”
      陈铭想了想:“我送你回家,好吗?家里有大人吗?”
      小女孩摇头:“只有奶奶,但她走不动,在床上。”
      陈铭犹豫了。送小女孩回家意味着耽误时间,意味着可能卷入另一个家庭的困境。但看着那双满含泪水的眼睛,他想起了母亲,想起如果是自己小时候走失了,母亲会有多着急。
      “走吧,我送你。”他说,牵起小女孩的手。那只小手冰凉,还在颤抖。
      五楼很快就到了。501的门紧闭着。小女孩敲门:“奶奶!奶奶!我回来了!”
      里面传来虚弱的声音:“玲玲?是玲玲吗?”
      “是我!还有一个叔叔!”
      门开了条缝,一张苍老的脸露出来,眼神浑浊。老太太大约八十岁,倚着拐杖,呼吸急促:“谢天谢地...快进来...”
      陈铭把小女孩送到门口:“我就不进去了,您关好门,别开窗,等玲玲妈妈回来。”
      老太太看着他,眼中含泪:“谢谢你,年轻人...外面...外面怎么样了?”
      “不太好,”陈铭实话实说,“尽量别出门,存好水和食物。”他想从背包里分一点东西给她们,但想到母亲,又犹豫了。最后他还是拿出两包压缩饼干,塞到小女孩手里:“省着吃。”
      离开五楼,继续向上。陈铭的心情更加沉重。每一层楼都有故事,都有困境,而他只能路过。这种无力感像石头压在胸口。
      第六层,他闻到了煤气味。很淡,但确实存在。他敲了敲601的门:“有人吗?闻到煤气味了!”没有回应。他试着拧门把手,锁着。煤气味从门缝飘出,越来越浓。他想起这户住着一对老夫妻,都是退休教师。如果煤气泄漏...但他没有工具,也打不开门。他只能继续向上,希望有人能处理。
      第七层,相对平静。但陈铭听见有户人家里传出收音机的声音——不是电流噪音,是真正的广播。他凑近702的门,屏息倾听:
      “...国家应急广播...请所有还能收到信号的市民注意...灰霾事件已被确认为全球性灾难...初步判断为近地小行星群撞击大气层产生的粉尘云...粉尘含有高浓度重金属和未知化学物质...对电子设备有强干扰和破坏作用...对呼吸系统和皮肤有严重伤害...”
      广播断断续续,信号很差,但内容清晰得可怕。全球性灾难。陈铭靠在墙上,感到一阵眩晕。不是北京,不是中国,是全球。这意味着没有外援,没有逃往安全地方的可能。所有人都在同一条下沉的船上。
      广播继续:“...政府正在组织应急措施...但通信和交通系统大面积瘫痪...建议市民:一、留在室内,密封门窗;二、储存足够至少两周的水和食物;三、避免直接接触灰霾;四、如出现呼吸困难、皮肤溃烂等症状...暂时没有医疗支援...建议...”
      建议后面的话被一阵强烈的干扰音淹没了,然后广播彻底中断。
      陈铭站在门前,一动不动。全球性灾难。两周的水和食物。没有医疗支援。每一个词都像重锤敲击他的意识。他想起了母亲,想起了家里的物资。二十升水,两个人,如果省着用,也许能撑十天。食物多一些,但母亲需要特殊饮食,软食,易消化。药品...母亲的药只够一周。
      他必须加快速度。
      第八层,楼梯间的窗户碎了,灰霾大量涌入,能见度几乎为零。陈铭不得不摸索着前进,每一步都小心翼翼。他的口罩已经湿透,呼吸越来越困难。他换上了最后一个口罩——背包里总共带了三个,现在已经用了两个。
      终于,九楼。
      熟悉的绿色防火门,上面贴满了小广告:通下水道、开锁、宽带办理、家政服务。这些小广告现在看起来有种怪异的讽刺感——通下水道?现在喝的水都没有。开锁?失效的电子锁。宽带?全世界都没有网络。
      陈铭推开门,走廊里传来尖叫和争吵声。他认出了声音:是902隔壁的901,住着一对年轻夫妻,经常吵架。此刻他们的争吵更加激烈:
      “我早就说该多存点水!你总说没事!”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想想现在怎么办!”
      陈铭没时间理会,径直冲向902室。
      门锁是机械的,老式的弹子锁,父亲当年坚持要装的,说电子锁不可靠。现在证明父亲是对的。陈铭掏出钥匙,手抖得厉害,试了两次才插进去。钥匙转动时发出熟悉的咔哒声,在混乱的背景音中显得异常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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