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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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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他推开门,喊道。
没有回应。
陈铭的心跳停了半拍。他冲进客厅,光线从窗户透进来,被灰霾染成病黄色,像旧电影里的滤光效果。然后他看见了母亲——她蜷缩在沙发上,一动不动,身上盖着那条褪色的格子毛毯,毯子边缘已经起球。制氧机安静地立在旁边,指示灯全部熄灭,软管垂在地上,像一条死去的蛇。
“妈!”陈铭扔掉背包和灭火器,扑到沙发前。他的膝盖撞到茶几角,一阵剧痛,但他感觉不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身影。
他的手颤抖着伸向母亲的颈动脉。皮肤冰凉,但有温度。一秒,两秒...然后,他感觉到了微弱的跳动,缓慢但确实存在,像远处传来的鼓声,微弱但持续。
母亲还活着,只是昏迷了。
陈铭迅速检查了她的呼吸——浅而急促,嘴唇有点发紫,这是缺氧的征兆。他解开她的衣领,让她保持呼吸道畅通。然后他冲向卫生间,打开水龙头。
没有水。连滴答声都没有。他打开所有水龙头,厨房的,卫生间的,阳台的——全部干涸。水表静止不动。
他的心沉到了底。他想起背包里的桶装水,冲回去,用牙咬开桶装水的封口——塑料膜很结实,他咬了好几下才撕开。他倒了一些在杯子里,水很凉,但他顾不上了。他扶起母亲的头,小心地喂她喝水。
水顺着嘴角流下,陈铭用袖子擦掉。母亲呛了一下,喉咙发出微弱的声音,然后缓缓睁开眼睛。她的眼神起初是涣散的,瞳孔对光线反应迟钝,几秒钟后才聚焦在陈铭脸上。
“铭...铭子?”她的声音微弱,像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每个字都带着气音。
“妈,是我,我回来了。”陈铭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手冰凉,皮肤薄得像纸,能清晰摸到骨头的形状和关节的凸起。母亲的手曾经很柔软,会抚摸他的头,会给他织毛衣,现在只剩下一把骨头。
“电...停了,机器不工作了...”母亲断断续续地说,每说几个字就要喘口气,胸廓剧烈起伏,“我...我喘不上气...很难受...”
“我知道,我知道。别说话,省点力气。”陈铭说,声音尽量平稳,但自己的手在颤抖。他把母亲放平,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做。
首先,密封房间。灰霾从窗户缝隙不断渗入,在地板上积了薄薄一层灰黄色的粉末。陈铭找出家里所有的胶带——透明胶、电工胶、甚至还有一卷封箱胶带。他开始密封窗户缝隙,从里面贴,一层又一层。窗户是双层玻璃,密封性还算好,但边缘的橡胶条已经老化。他用胶带把所有接缝处贴死,然后是门缝,空调孔,排风扇口。
做完这些,他检查母亲的情况。呼吸仍然急促,但比刚才平稳了一些。他给她量了血压——家里有手动血压计,不需要电。高压150,低压95,偏高。他给母亲服了降压药,用宝贵的水送服。
然后他开始系统性地检查家里的物资。
水;桶装水18.9升,加上背包里的三瓶550ml矿泉水,总共约20.5升。如果每天每人最低限度1升水(实际需要更多,尤其母亲需要服药),只够他和母亲用十天。但如果要维持基本卫生,比如擦拭身体、清洁伤口,远远不够。
食物;泡面十二包,压缩饼干五包,冰箱里的食物;半扇排骨约两斤、一些蔬菜、十个鸡蛋、两包速冻饺子;但是因为没电正在解冻,如果不尽快处理就会变质。橱柜里还有半袋大米、一些挂面、几包榨菜、两罐午餐肉、一瓶老干妈。算下来,如果省着吃,也许能撑两周。
药品;母亲的降压药还剩半瓶(三十粒),哮喘喷雾剂一支(只剩大概十几喷),他自己的布洛芬十片,从办公室带回来的备用药,虽然也是降压药,但和母亲用的型号不同,还有一些常用药:感冒药、止泻药、创可贴、酒精棉片。
其他物资;手摇手电筒一个(需要持续摇动才能维持光线),蜡烛三根,还是去年停电时买的,一直都没用,打火机一个,收音机一个,干电池若干,瑞士军刀一把,工具箱一个(里面有锤子、螺丝刀等)。
陈铭坐在母亲身边,握着她的手。母亲又睡着了,呼吸仍然急促浅薄,但比之前稍微平稳一些。他轻轻抚摸她的白发,想起父亲去世前也是这样,他握着父亲的手,感受生命一点点流逝。那时他二十五岁,刚工作三年,觉得天塌下来了。母亲说:“铭子,以后就咱娘俩了。”她当时没有哭,只是紧紧握着他的手,就像他现在握着母亲的手一样。
但这次不同。父亲是病重不治,是医学无法挽回的衰竭。而母亲...如果只是因为断电,如果只是暂时的灾难,她应该能撑过去。可是广播说了:全球性灾难。两周的物资。没有医疗支援。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了。没有路灯,没有霓虹灯,没有万家灯火。城市陷入了史无前例的黑暗,真正的黑暗,像被泼了墨。只有灰霾在微弱的天光下缓缓流动,像有生命的雾,缓慢但持续地侵蚀着一切。
陈铭从背包里找出那个手摇充电手电筒。他摇了三十下,手电筒发出微弱但稳定的光,大约相当于一支蜡烛的亮度。在这片绝对的黑暗中,这束光像希望一样珍贵,照亮了母亲苍白的脸和室内熟悉的陈设:褪色的沙发,父亲去世前常坐在这里,磨平边缘的茶几,母亲总说要换,但一直没换,墙上挂着的全家福;父亲穿着消防制服,笑得很拘谨,母亲站在他旁边,羞涩却笑得很开心,电视机上摆着的塑料花;母亲坚持要摆,说添点生气
手电光在墙上投出晃动的影子,像不安的鬼魂。但是陈铭却想起小时候,父亲用手电在墙上做手影:兔子、狗、老鹰。他总让父亲做老鹰,因为老鹰最像父亲——坚强,勇敢,能飞得很高。
“爸,”他对着黑暗轻声说,“我该怎么办?”
没有回答,只有母亲艰难的呼吸声和远处持续的隆隆声。
他给母亲盖好毯子,检查了门窗是否关紧。灰霾还是从各种缝隙渗进来,虽然比之前少了很多,但依然存在。他用抹布擦拭地板,但很快抹布就脏了,变成灰黄色。他不敢多用,只能象征性地擦一擦。
然后他坐在黑暗中,听着母亲艰难的呼吸声,思考着明天该怎么办。
首先,水。二十升不够,必须寻找更多水源。小区里有公共水箱吗?他不知道。楼顶有太阳能热水器,里面的水能用吗?可能被污染了。雨水?如果下雨,可以收集,但现在这种灰霾天,雨水可能也有毒。
食物。冰箱里的食物必须在明天之内处理掉,否则会变质。可以做成易于保存的形式吗?家里没有盐来做腌制,也没有条件做风干。也许可以煮熟后尽量保存,但天气不算冷,还是会坏。
药品。母亲的药只够一周。必须找到更多。社区卫生站在哪里?一公里外。怎么去?路上安全吗?
安全。门窗是否足够坚固?901的争吵会不会升级为暴力?楼下那些争夺资源的人会不会上楼?
信息。需要知道外界情况。收音机还能用吗?他找出收音机,装上电池——电池还有电,指示灯亮了一下,但很快就灭了。他打开开关,只有电流噪音。调到各个频率,都一样。要么是广播站停了,要么是信号被干扰了。
他想起刚才在七楼听到的广播。那户人家的收音机为什么还能用?是因为收音机型号不同?还是因为位置?或者他们有备用电源?
杂乱的念头让陈铭感到些许烦躁
他看了看母亲,她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皱。他不能离开,至少今晚不能。
他摇动手电筒,保持光线不灭。手臂很快就酸了,但他继续摇,像某种仪式。光线晃动,影子在墙上跳舞。他想起小时候停电的夜晚,母亲点起蜡烛,给他讲故事。那些故事大多忘记了,只记得母亲温柔的声音和烛光在她脸上跳跃的样子。
“铭子,”母亲突然出声,吓了他一跳,“你吃饭了吗?”
陈铭这才意识到,自己从中午到现在什么都没吃。不觉得饿,只觉得累。“还没,妈,我不饿。”
“冰箱里有饺子...给你留的...”母亲的声音很弱,但坚持说。
陈铭鼻子一酸。即使在这种时候,母亲还在担心他吃没吃饭。“好,我去煮。”他说,虽然知道煤气灶打不着火。
他走到厨房,试着打火——果然,电子打火失效了。他找出打火机,手动点燃煤气。火焰跳出来,蓝色的,稳定的。至少煤气还能用。这是个好消息,意味着可以加热食物,烧开水。
他烧了一小锅水,下了一包泡面,加了个鸡蛋。面香飘出来,在密闭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浓郁。他端着面回到客厅,坐在母亲身边。
“妈,你也吃一点。”他说,挑起几根面条,吹凉,喂给母亲。
母亲吃了几口就摇头:“饱了...你多吃...”
陈铭自己吃面,味道很普通,红烧牛肉味,但此刻却觉得是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热汤下肚,身体暖和了一些,思维也清晰了一些。
吃完面,他继续思考。必须制定计划,不能被动等待。趁着白天昏黄的光线还没有消失,陈铭找出家里的纸和笔做出计划表
明天要做的事:
1. 检查整栋楼的情况,寻找其他幸存者,也许可以合作。
2. 寻找更多水源。楼顶水箱?地下室水泵?
3. 处理冰箱食物,尽量延长保存时间。
4. 尝试修复收音机,获取信息。
5. 加固门窗,确保安全。
制定计划时又把纷乱的念头写在草稿纸上
长期生存都要考虑什么
灰霾会持续不散么
母亲病情恶化怎么办?
如果秩序彻底崩溃自己又该怎么做
问题太多,答案太少。陈铭感到一阵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涌上心头。但他看着母亲沉睡的脸,知道不能放弃。父亲教导过他:消防员面对大火时,不会想“这火有多大”,而是想“从哪里开始救”。
从哪里开始救?
从眼前开始。
从这一夜开始。
他调整了母亲的姿势,让她呼吸更顺畅。他检查了密封情况,补上了几个漏气的缝隙。他整理了物资,做了清单。他试着用收音机搜索信号,依然只有噪音。
夜深了,远处偶尔有闪光划破黑暗,不是闪电,更像是爆炸。更远处,那种低沉的隆隆声持续不断,像大地在呻吟,像巨型机器在运转,像某种庞大到无法理解的东西正在靠近。
陈铭想起父亲曾经说过的话:“灾难来临时,大多数人会恐慌,会逃跑。但消防员的职责是逆行。不是因为勇敢,是因为有人需要你。”
他不是消防员,但他有需要保护的人。
他握紧母亲的手,感受着她微弱的脉搏。他还活着,母亲还活着,这就够了。至于明天...明天再说。
他摇动手电筒,光线在黑暗中划出短暂的弧线,然后熄灭。他继续摇,光又出现。摇动,熄灭,再摇动,再出现。像呼吸,像心跳,像生命本身,脆弱但坚持。
在902室微弱的手电光下,陈铭守护着母亲,等待着不知会是怎样的黎明。
第一夜,开始了。
而在城市另一端,在灰霾笼罩的街道上,在黑暗的建筑物里,无数个类似的故事正在同时上演。有些人活过了这一夜,有些人没有。有些人在黑暗中找到了勇气,有些人在恐惧中失去了人性。有些家庭紧紧抱在一起,有些家庭分崩离析。
但无论如何,夜晚总会过去。
晨光会再次降临,尽管可能被灰霾过滤成病态的颜色。
而生活,无论多么艰难,总会找到继续的方式。
陈铭不知道这些。他只知道,此刻,在这里,他必须守护母亲到天亮。
他继续摇动手电筒。
光,灭,光,灭。
像希望,脆弱但坚持。
这一夜,漫长而黑暗。
但黎明总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