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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七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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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米...”她终于开口，声音很轻，像怕惊动什么，“撑不了几天吧？”
陈铭正在用湿布擦拭灶台——其实没什么可擦的，但总得做点什么。听到这话，他的手顿了顿。他没有转身，只是说：“够的，妈您别操心。”
“妈虽然病着，但又不糊涂。”母亲小口抿了一口粥，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短暂的暖意。她喝得很慢，每一口都要在嘴里含一会儿，仿佛在品味某种即将消失的珍馐。“昨天你带回来的东西，加上家里剩的，两个人坚持十天都不容易。”
陈铭沉默。母亲是对的，但他不能说对。承认现实意味着要面对更残酷的问题：十天后怎么办？药没了怎么办？水没了怎么办？
他压下心底的烦躁“我会想办法。”他转身，努力让声音听起来有信心，不想让坏情绪影响生病的母亲，但是他却连自己都说服不了。“小区里还有其他资源，而且...也许救援很快就来了。”
母亲抬起眼看他。那双已经有些浑浊的眼睛里，有着陈铭熟悉的、深切的担忧，还有一种他不敢深究的、近乎绝望的平静。“救援...”她重复这个词，像在咀嚼一个陌生的概念，“铭子，...外面现在什么样？”
陈铭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走到窗边，掀起胶带一角，让母亲看了一眼外面的世界——灰霾、废墟、寂静。然后迅速放下。
“会好的。”他说，但却更是像在祈祷。
母亲点点头，没再说话，只是低下头继续喝粥。陈铭看着她，突然注意到一个细节：母亲喝粥时，会先用勺子把表面的米油刮到一起，然后小心地舀起，送进嘴里。那是粥里营养最丰富的部分。
早餐后，陈铭照例回到窗边观察。这次他搬了把椅子坐下，像狙击手一样专注，不是为了记录什么重要信息，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分散饥饿带来的注意力，也分散那种逐渐蔓延的、令人窒息的焦虑。
5号楼方向出现三个人，领头的是附近健身房的一个健身教练，他的手里拿着一根撬棍，他的身后跟着一个黄毛和瘦高个。黄毛推着购物车上面放着一根金属棒球棍，内容物被包裹遮盖。在进入7号楼后陈铭就没有重点关注了
小区外三只流浪狗出现了几次，陈铭给他们取了名字，分别是，瘸腿、秃毛、首领。在垃圾桶附近活动。平时他并不会认真的观察这些动物，现在却是发现了一些动物行为规律，首领会抬头观察周围声音频率，像是在给另外两只放哨又像是在找寻狩猎的目标，陈铭不能确定这种人性化行为是否是因为灰霾
九点半左右，楼下有了第一次大规模动静。
三个人从5号楼方向走出来，穿过灰霾，轮廓逐渐清晰。健身教练走在最前面，他的装扮有了一些不同：除了那件脏背心和撬棍，他肩上多了一个黑色的战术背包，鼓鼓囊囊的。黄毛跟在左后方，推着那辆熟悉的购物车，轮子在破损的路面上发出吱呀的响声，在寂静中传得很远。瘦高个在右后方，装扮多了一个鸭舌帽，虽然戴着口罩，但眼神异常锐利，不断扫视四周，手一直放在腰间别着的菜刀柄上。
他们在2号楼下停住，位置选得很好——正好在几栋楼的视线交汇处，每个人都能看见。健身教练仰起头，没有特定对着哪扇窗户，而是朝着整栋楼喊，声音洪亮而充满表演性，像街头卖艺人在吸引观众：
“楼里的！都听好了，因为灾难来的突然，大家的食物储存肯定不充足，现在可以用日用品来我这公平交易得到食物，绝对童叟无欺。”
陈铭注意到他用词“公平交易”，他推测这个人在想用语言，塑造权力关系。
几扇窗户后有人影晃动。陈铭看见对面3单元四楼的一扇窗户开了一条缝，缝隙只开了大约五厘米，然后迅速关上，像受惊的蚌壳。他自家这栋楼里，五楼、六楼的窗帘也在轻微颤动，但没有人应声。
黄毛不耐烦了，抬脚猛踹购物车，发出哐当的巨响，在寂静中像爆炸声。他怒吼到“都他妈聋了？耳朵塞毛了？我们有吃的！有水！都他妈给我滚出来。”
健身教练做了个手势让他安静——不是制止，而是像导演在调整演员的情绪。然后他不慌不忙地扯下车上的破布。购物车里的东西露出来，在灰黄的光线下几乎有些刺眼：
四箱康帅傅红烧牛肉面，包装鲜艳得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六包压缩饼干，军用绿色包装，整齐码放；半箱农夫山泉矿泉水，塑料瓶透明干净，；还有几包火腿肠，真空塑封整齐的的装在袋子里面，还有各种零零散散的常见零食……
陈铭的呼吸不由自主地急促起来。他的目光死死盯住那些物资，人体所需的各种碳水化合物，盐分和微量脂肪，能提供宝贵的能量和电解质。还有水，干净的水...他的嘴唇开始发干，尽管刚喝过水。
更深处，一种更黑暗的情绪在滋生：为什么他们有这么多？他们从哪弄来的？抢的？搜刮的？如果我能...
他猛地摇头，甩开那个念头。不，不能想。想了就会开始计算，计算就会开始比较，比较就会开始怨恨。怨恨是毒药，尤其是在这种时候。
健身教练拿起一包红烧牛肉面，高举过头，像展示战利品，又像祭司举起圣物：“看见没？这东西我还有很多，缺少食物的人可以用各种物资来换，药品和美女优先，嘿嘿，降压药、降糖药、抗生素、止痛药都可以拿出来换！公平交易，童叟无欺！”
公平。这个词用得让陈铭几乎想冷笑，但他笑不出来。他的大脑在飞速计算，他还有富余的药品——从办公室带回来的布洛芬，一整盒二十片，自己腰疼只吃过两片；家里剩的一些阿莫西林，虽然过期两个月，但也许还能用；甚至...一个危险的念头冒出来：母亲有三十粒降压药，如果匀出五粒，能换多少？一包面？两包？能多活一天？两天？
但他没动。本能像警铃一样在脑海里尖啸。这不是交易，至少不是公平交易。这是掠夺，用生存必需品掠夺其他生存必需品，而且定价权完全在对方手里。更可怕的是，一旦暴露自己有药品库存，就等于把自己标记为猎物。
3单元四楼的那扇窗户打开了。一个四十多岁的女人探出头，她的样子很糟糕：头发油腻地贴在额头上，眼睛红肿，脸色是一种不健康的灰白。她的声音比昨天更颤抖，每个字都像挤出来的，带着哭腔：
“我还有一点药...我老公的安眠药，他已经…还有半瓶能...能换点吃的吗？什么都行...”
健身教练咧嘴笑了，那笑容里没有温度，只有一种掌控局面的得意。“安眠药？现在这世道，谁还睡得着？不过...”他做出思考的样子，“也行吧，半瓶安眠药...换两包泡面。”
女人的脸瞬间更白了。“两包？半瓶安眠药只换两包泡面？”
健身教练的笑容冷了下来，“大姐，食物物资会越来越少的，价格当然要高。你可考虑清楚，但是眼里威胁的意味却越来越浓，不换的话我们就找下一家。”
女人看着购物车里的东西，又看看自己手里的药瓶。她的嘴唇剧烈颤抖，眼泪涌了出来。陈铭看见她的肩膀在抖动，那是压抑的哭泣。最后，她几乎是哀求地说：“换...我换...等我一下...”
窗户关上了。这次等待的时间更长——大约八分钟。女人再次走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小药瓶。她走到离健身教练五米远的地方停下——这个距离似乎已经成了标准，足够看清彼此，又足够在对方扑过来时转身逃跑。
黄毛上前，不是走，而是带着一种侵略性的步伐冲过去，一把抢过药瓶。女人下意识想缩手，但已经晚了。黄毛打开瓶盖，倒出几粒药片在手心看了看，又放回去。“哥，确实是安眠药，还有二十多粒。”
健身教练点点头，从车上拿出两包泡面，递给黄毛，黄毛拿着泡面走到女人面前，女人伸手刚要接的时候，黄毛却突然放手任由泡面落在了地上，眼里充满戏谑的看着女人，多了一层羞辱。
女人弯腰颤抖要着捡起泡面，但是泡面却被黄毛踩在脚下，像是猫在戏耍老鼠一样，在女人内心恐惧挣扎的时候，黄毛却只是嬉皮笑脸的说了两声抱歉，才抬起了脚，女人紧紧的把泡面抱在怀里，像抱着失而复得的婴儿，转身小跑着冲回楼里，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急促响声，像逃跑的鼓点。
健身教练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什么都没有说。黄毛把药瓶塞进自己的背包——那个背包已经鼓得快要裂开。瘦高个全程没说话，只是警惕地环顾四周，手一直放在菜刀柄上。
接下来换物资的是四楼的一个退休教师赵老师。老人颤巍巍地走出来，他的状态明显很差了：走路时腿抖得厉害，需要扶着墙；脸色蜡黄，眼窝深陷；手里拿着一个铁皮盒子。
“我...我还有点东西...”老人的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我老伴的...她走了以后留下的...首饰，金的，
他打开铁皮盒子。里面是一些廉价首饰：一对耳环，一条项链，两个戒指，都是金色的，但成色很差，在灰霾中黯淡无光。
健身教练接过来，在手里掂了掂，露出毫不掩饰的鄙夷。“镀金的吧？就这点？”
“是...是真金的，只是成色不好...”老人急切地说，“能换点吃的吗？我...我没有吃的东西了...”
黄毛插嘴：“哥，这破玩意儿现在有啥用？金店都关门了，金条都不值钱，何况这些垃圾。”
健身教练想了想，从车上拿出两包压缩饼干，想了想，又放回去一包，只扔了一包在地上。“看你年纪大，照顾你。一包饼干，爱换不换。”
老人看着地上那孤零零的一包饼干，嘴唇哆嗦着。他慢慢弯腰，动作迟缓得像电影慢镜头，捡起饼干，抱在怀里。他没有立刻走，而是站在那儿，看着健身教练，眼神里有一种深切的、几乎让人无法直视的哀求：“能...能给点水吗？就一瓶...半瓶也行...”
健身教练盯着他看了几秒，突然笑了。“行啊，水有。”他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瓶盖，没有递给老人，而是喝了一大口，然后把剩下三分之二的瓶子像是扔垃圾一样扔过去。“够了吧？”
矿泉水瓶在空中划出抛物线，老人慌忙去接，但因为手抖，没接住，瓶子掉在地上，水洒出来一些。他赶紧捡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像抱着圣物，一步一步挪回楼里。陈铭注意到他的背影佝偻得比之前更厉害，每一步都像用尽了毕生力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