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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出气 ...

  •   在外面晃完一圈,再回去时已经很晚了。推开那扇木门,里面黑漆漆的。俞弃生一个人在家时,总是不开灯——开灯和不开没区别。

      程玦开了灯,往里望了望,一个人都没有。

      瞎子不在,小孩儿也不在。

      俞弃生身体不好,按摩店开到晚上十点、十一点,他一般下午便回来了。有时程玦在工地上干完了,去按摩店帮着收银,老板也会象征着给点。

      每每这时,俞弃生都会干得晚些,不怕太累了在路上昏过去。

      程玦骑着自行车,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找,东边的巷子要更窄些,他行过一块块凸起的砖,四处张望。

      脚越蹬越快,眉头越皱越深。

      而此时,巷子西边的一个小角落,堆得满地都是垃圾,围了一圈人。

      五六个半大孩子,正是上初中的年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透过人群缝隙,只见他们围着中间一人,哈哈大笑道:“这样,我们出声儿,你爬过来,爬得方向对了就放你走。”

      俞弃生笑:“嗯……先把东西还我。”

      领头的孩子很瘦,一伸胳膊,关节处的骨头清晰可见。他踹了一脚瞎子的胸口,说道:“你爬不爬?”

      俞弃生挑眉:“我不。”

      其余的孩子窃窃私语,孟楚清面子上挂不住,红透着耳朵说道:“你们一个一个躲后面做什么?怂逼!”

      他拍了拍手,指使那些小孩排好队,从前往后,一个一个走上来,走到瞎子前头来。

      “要……要我干啥,”第一个有些畏畏缩缩,“我啥也不想干,别找我,这不是你的提议吗……”

      孟楚清:“快点儿,别磨磨唧唧的,慢了扇你。”

      “那……我要干啥,就抬脚踹吗?”小孩问道,“踹哪儿啊,踹肚子?那会不会死人啊……”

      孟楚清听气了,上去一脚踹上瞎子的肚子,抓着他的头发,便把他的脸往墙上按。墙面粗糙斑驳,皮肉磨擦在上面,像烂抹布一般被人上下涂抹,血肉便涂了上去。

      俞弃生捂着肚子,捂着脸,在角落里蜷起身子。

      孟楚清踢了一脚他的头,向其他人说:“学会了吗?”

      那些人点了点头。

      月亮透过矮墙照上垃圾堆,照出垃圾堆下一个蜷着的小小的影子。不断有其他人上前,或是踹他一脚,或是扇他一巴掌,那痛苦的呻吟和清脆的响声,持续了很久。

      等每个人都来玩过一遍,孟楚清问:“喂,你趴地上,学两声狗叫,学得像了我就放你走。”

      俞弃生肿着脸:“狗怎么叫的?”

      孟楚清:“狗还能怎么叫?”

      俞弃生:“嗯……狗还能怎么叫。”

      孟楚清愣了半天,硬是没反应过来,直到身后的小弟提醒,他才明白过来,顿时气血上头,整个眼球红成西瓜瓢。

      他掏出一瓶喷剂。

      “喂,这是不是你的药?”孟楚清拿着药瓶,往瞎子口鼻前一喷,“你要是给我跪下来磕两个头,我就还给你,你要是不道,我就……”

      “噗。”

      “你笑什么?”

      俞弃生摸了摸脸,摸到一手血。他此时背靠墙,全身骨头仿佛都碎了,站都站不起来,便只能笑着摆摆手。

      这些小孩,有些还没到青春期,说话奶声奶气的。他们在人群中选一个“大哥”,学着大人的样子抽烟、打架,说着什么“兄弟情谊”,莫明地有些可爱与喜感。

      孟楚清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他一直以来都以“威严”服众,却被一个瞎子这么羞辱,他“哼”了一声,骂了两声,说:“手伸出来!”

      俞弃生照做。

      下一秒,他拧开了哮喘喷剂的喷头,把里面的液里一点点倒下,倒在俞弃生的掌心里,剩余几滴还抖了下去。

      倒完后,他朝俞弃生的手踹了一脚。

      孟楚清:“他怎么发病?多踹几脚够吗?”

      “就是……花粉、粉尘、剧烈运动啥的。不过发病不是会窒息吗,会不会有点儿太……”

      孟楚清:“你们过来,一人领一根烟,抽完了往他脸上吐。”

      众小孩有些犹豫,他们有的攥着衣角,不安地看着地上的瞎子;有的故作深沉,望着墙边的月亮,实则不经意地瞟向那一摊血迹。

      有人怯怯地问一句:“要是发病了,不是会死人的吗?”

      孟楚清烦躁地说:“你管他死不死人呢?死不了人的!死人也怪不到你头上,嘁!”

      他那杂牌烟,还是偷拿了家里床头柜上的零钱,一天拿一个钢镚,连着攒了几天才买的。等到大家都领完,孟楚清掏出打火机:“点完,一个一个往后传!”

      众人面面相觑。

      孟楚清正要发作,忽然听见一阵自行车铃声,心里奇怪,正要带着众人逃跑,只见一辆自行车横在巷子口,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云飘来,遮住了月光,这地方没什么路灯,月光一没,那黑夜走路便跟睁眼瞎似的。等云飘走时,那蜷着的小小一团影子,已经被抱上了自行车后座。

      而那几根烟,终究没有亮起。

      孟楚清不以为意,仰头看向程玦:“喂,你谁啊,你m……!”

      程玦一脚踹上孟楚清,踹得他捂着肚子直往后退,跌进垃圾堆里。程玦又拽着他的头发,一把把那张脸往墙上一甩,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我去……”

      “你去什么去?快走啊我靠!”

      “快跑,快去报警!这里有杀人犯!”

      小孩们一窝蜂往巷子外跑,程玦上前扇倒两个,踹倒两个,趁着众人趴地上愣神之际,他一手拽着两个领子,拖回了垃圾堆旁。

      然后猛地往地上一砸。

      程玦:“围成一个圈,站好。”

      孩子们吓得直抹眼泪,乖乖站好,连孟楚清也在瞪一眼后,悻悻地站到队伍里。

      程玦:“顺时针,扇巴掌,往下一个人脸上扇,一个一个来。”

      小孩们顿时愣住了,窸窸窣窣地讨论起来,年纪最小的才十岁,看到程玦这副模样便“哇”的一声哭出来。

      有的被孟楚清拉过来,有些懦弱地小声不满;有的性格沉闷,被其他人逼迫,也吓得哭出了声;有的不服,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瞎子。

      孟楚清刚挨了一顿打,又受了身边“兄弟”不满的责怪,红了眼睛。

      “谁打的声最轻,就和他刚才一样”程玦低头拽了拽孟楚清的耳朵,“从你开始。”

      俞弃生举手:“嗯……那我干什么呢?就这么干坐着吗?我也想玩游戏。”

      程玦:“你当裁判。”

      俞弃生笑:“好的,长官。”

      孟楚清红着眼睛,眼泪“刷刷”直往下流。他怯怯地朝程玦白了一眼,又生出一股不公平之感——这瞎子谁都扇过一巴掌,凭什么先自己挨顿揍。

      他伸长胳膊,靠着身体的惯性甩出一巴掌。“砰!”的一声巨响,在他顺位下一个的男生捂着脸:“草!你凭什么打那么重?老子是被你拉过来的!”

      “方才这货打我,你他妈在那儿看戏似的,别以为我没看见!”孟楚清说,“老子先挨顿打,再挨顿打,便宜都给你们占了!”

      那男生气了,猛地一掌挥向下一个小孩。这小孩满口污言秽语:“他打你重,你他妈打不过他,就全撒我身上?”

      “打不过他?讲笑话呢你!”

      “你真是有病!”

      “你受个轻点儿的巴掌,我还得替你挨打,你想你妈呢?”

      “方才就你最怂,现在对自己人倒硬气上了!给你脸了!”

      树枝摇了又摇,底下的小孩骂了又骂,“啪啪”的巴掌声一下接着一下,直到所有人都打完,程玦问:“哪个最轻?”

      俞弃生故作沉思:“嗯……”

      几个小孩抽噎声止了,都屏住呼吸听着,树叶被吹落地上,“沙”的一声响。

      俞弃生笑:“都很厉害,都很响。”

      程玦点头。

      孩子们瞬间松了一大口气,有的实在忍不住了,眼泪鼻涕全擦袖口上了。

      有的年纪太小,排着队抽泣着道歉;有的捂着脸,眼泪滑上脸颊,冰凉,却消不了肿;有的蹲在墙角,默默用指甲掐着墙皮流眼泪。

      俞弃生摸了摸他们的头:“都很棒,真厉害。”

      小孩点点头,哑着声音道:“对不起。”

      俞弃生:“可是全都是第一,游戏分不出胜负怎么办?”

      程玦:“你说怎么办。”

      他边问,边为俞弃生捋着头发。这头发乌黑,微卷,本来是很好看的。

      而现在,头发沾满了垃圾水,沾了孩子们鞋底的脏,一根一根黏在一起,轻轻拨开,还能看见底下的血。

      程玦问:“有想法吗?”

      俞弃生:“嗯……”

      程玦从自行车篓里掏出一根糖葫芦,糖葫芦有些化了,糖壳黏着塑料袋。他把塑料袋一点一点撕开,递过去,说道:“边吃边想。”

      俞弃生咬了一口,说道:“嗯……逆时针再来一遍吧,再平局就顺时针再来一遍。”

      众小孩听了,又是一声声哭响。

      一声声“哇”,一声声“啪”,逆时针后顺时针,然后又逆时针,哭声巴掌声交替作响。

      嘈杂声不停,月亮移了小半个天。

      这些小屁孩最大的也才初二,青春期,一个个矮冬瓜围一群去电玩城打机子,也就欺负欺负瘸子、瞎子。

      一个个矮冬瓜,脸肿成胖冬瓜,哭唧唧地看着程玦。

      程玦:“道歉,道完一个走一个。”

      第一个上前的是那个十岁的小孩,还不到程玦胸口高,怯生生地走上前,小声说道:“对不起。”

      一句句“对不起”,陆陆续续响起,有些哭得话不利索,被程玦呼了一巴掌让重说……直到最后,人都走光了,只剩孟楚清抖着腿站着。

      他抬头,双眼血红,瞪着俞弃生手中握着的糖葫芦。

      俞弃生:“嗯?”

      孟楚清:“哼。”

      俞弃生笑,把糖葫芦递上前:“吃吗?给你咬一口。”

      孟楚清咬了咬牙,一个巴掌正要扇过去,却被程玦接住了。

      程玦紧握他的手腕,面无表情地把他提了起来,双脚腾空,不停地扑腾。

      孟楚清:“我才不道歉,放我下来!嘁!呸!死瞎子!刚刚怎么没给你踹死!”

      他像只咬钩的鱼,拼命扑腾,而手腕却越来越痛。在脱臼的前一刻,他被猛地摔在地上,四肢着地。

      落地的那一刻,孟楚清立马蜷起身子,护住头腹部。

      俞弃生:“算了,太晚了。”

      程玦:“还好。”

      俞弃生笑了:“困死了,不管他了,我们回家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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