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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丢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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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俞弃生格外异常。
回去后,程玦并没在按摩店见着俞弃生,高悯说师父身体不舒服,早上按了两个客人,实在撑不住,便说要去楼上先睡半小时。
程玦不安地摁着指节,一句话没多问,便冲上了楼。
“嗯?你来啦?”俞弃生病恹恹地伸出手。
“你怎么了?又发烧了?”程玦上前,一手覆住他额头,“有点烫……吃药了吗?起来,我先抱你回家,这儿连床被子也没有。”
俞弃生拍拍他的手:“没事。”
程玦皱眉:“不行。”
“老毛病了,小时候皮,老是跑出去玩儿,被风吹的,”俞弃生微睁着眼,“病了好,好了病,药都当饭吃了,哈哈……”
平常从不主动提及自己的事,他今天似乎冷了、糊涂了,有一句没一句地聊,聊得前言不搭后语。
程玦轻声问:“以前很穷?”
俞弃生笑:“穷是有点穷,但也没穷到那种地步,主要还是不喜欢。平常天不冷,他们就拿一根铁链绕着我的脖子,把我拴在后院。”
程玦心里“咯噔”一声。
“冷的话就锁屋里,和灶台、柴火锁一屋子……但是衣服是没有的,我就蹲在柴火旁,数干草,吃喝拉撒睡都在那里。”俞弃生迷迷糊糊地回忆着。
程玦下了楼,问高悯借了件大衣,把俞弃生裹起来。按摩店不远,程玦干脆不骑车了,直接把人裹着抱着,一步一步走回家。
大衣很长,长到俞弃生的膝弯。
程玦尽力放轻声音:“你爸爸妈妈?为什么他们这么对你?”
俞弃生闻言,心一冷。
他问:“你不想问问别的吗?”
程玦:“别的什么?”
怀里的一小团人安静一会儿,又扭了扭身子,最后趴在程玦肩上摇了摇头:“没什么,算了。”
他真是魔怔了,随便一点相似的特征、他都要往“明朗”身上靠,问来问去,别人说不定觉得你人傻呢……
把那孩子弄丢了,疯子一样地找。
都成神经病了。
哈哈哈……
从小,他被很多东西打过。
臭水沟边的树枝、夹煤块的火钳、烧火棍、锅铲、水盆、鞭子……最可怕的,是长木凳。
别人或许为发泄,这个是真真要他命去的。
某次,他几天没吃东西,便爬进厨房抓了几把煤块。煤块下肚,胃内翻涌,他捂住嘴弓起身,那煤渣混着胃液吐出来,吐在了干草上。
那天,男人喝完酒回来。
俞弃生吐得昏天黑地,有些耳鸣,他感到一阵风袭向自己,等反应过来时,便觉出一阵低低的呜咽声,而后,是那些大人们的惊呼。
明朗挡在了他前面,磕在了地上。
因此,那道疤深深烙在了他后脑,牙齿磕碎了,一小块乳牙嵌在上牙龈里,隔着一摸,微微凸起的一小粒。
俞弃生收回手,环着程玦的脖子。
那脖颈往上几寸,便是深深凹陷的疤。
程玦抱着他,一手揽着他的膝弯,一手揽着他的腰,他觉着俞弃生有话想说,却又支支吾吾,故左右而言他。他是没什么兴趣,可心里又担心,便顺着他的话往下问。
可这时,俞弃生又不乐意说了。
回了家,他往床上一躺,哼哼唧唧地说难受,一问他哪里难受,他踢了两下腿,环上了程玦的腰。
程玦身子一僵。
“唉,那个小诊所太不卫生了,疼死了,我估计是发炎了,嗯……要不你帮我消个毒?”俞弃生话题一转。
消……
不对。
什么消毒,消什么毒,消毒什么???
程玦的脸越来越红,手越攥越紧,他刚想起身走,那环上他腰的腿一收,他便又跌了回来。俞弃生拽着他手臂一拉,一笑,那气息全呼在他鼻梁上了。
俞弃生:“我先脱裤子,你去找找碘伏吧,我忘了放哪儿了……”
程玦:“……”
俞弃生:“可惜我一个人看不见,你是不帮我,我就只能烧死在床上了,唉,好疼啊……”
说到“疼”字,他便拿伤口处蹭了蹭程玦的手背。
程玦眼睑发颤,紧闭双眼:“……好,我去拿药,你……你先盖好被子,别着凉。”
班里有个男的,喜欢你。
男的……喜欢……
恶心。
程玦掬一捧水,泼在脸上,连续泼了几捧,脸还是烫的,他干脆把水龙头开到最大,水流溅出,溅上他的衣袖、胸膛,程玦把整张脸埋进水池里,冰冷渐渐袭来,他也渐渐平静。
男的。
男的也能喜欢男的。
说不出的怪异。
俞弃生总会时不时地,或是刻意谈起,或是不经意扯上“从前”,但只许他扯,不许程玦问,但凡程玦一问,他便会拿些烂的黄的盖过去。
这些,总让程玦想起孔诚凌的话。
男的喜欢男的?
多奇怪,多恶心?
周天上午,高三生放假。
程玦返校取卷子,正巧碰上俞弃生调休,程玦便载着他,想着顺道上趟医院,去把俞弃生快吃完的心脏病药给配了。
刚到学校,便下了雨。
程玦脱了外套,叠了叠,垫在凳子上,然后扶着俞弃生坐下。他看了看窗外:“我去买把伞。”
他买了把小伞,上面印着小白花,待会儿骑车时,俞弃生一人坐在后座打着也够,他又买了根糖葫芦,一路护着,没淋到一滴雨。
连廊积了水,程玦一步一步小心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愤怒的女声。
“明行!你跑哪儿去了?校长都等了你多久了?你还想不想有学上了?”女人怒气冲冲上前,拽着程玦的衣领。
正小心走着,被突然一拽,程玦一顿踉跄,手一松,那糖葫芦便脱手飞出去,“啪嗒”掉在地上。突然来了这么一出,他心里压着气,但想到俞弃生还在教室受着冻,便捡了糖葫芦就要走。
一弯腰,他愣了,女人也愣了。
这不是之前去按摩店里,站小鱼身边的小孩儿吗?高高瘦瘦,满脸冷淡,特不讨人喜的那个小孩儿?
方才气极了,居然把他认成明行了。
细看看,除了从背后看身形有些相似,其余真是一点不像,长相、气质……明行从小接受精英教育,哪是这种小野孩儿能比的?
那糖葫芦被捡起,糖霜沾了泥水,滴滴答答往下流,已经不能吃了。方芝看看这小孩儿,皱眉道:“先……先丢了吧,阿姨再给你买一根,别吃了。”
程玦摆摆手,便走了。
糖葫芦脏了,肯定不能给俞弃生吃了。
回去的路上,俞弃生握着小花伞,在后座上不安分,时而举起伞遮遮程玦,时而举酸了,靠在程玦背上歇会儿,那伞面便也靠着,雨水全落入程玦领口。
程玦也不气:“好好打,冷。”
俞弃生:“你冷你不知道买柄大点的伞。”
程玦:“我是说你自己好好打。”
俞弃生:“我才不……”
自行车晃晃悠悠,俞弃生靠着靠背,边靠边抱怨:“啧,好硬啊……”
程玦手一僵,险些握不住车把:“我没有。”
俞弃生:“哪里没有了?你做的这个车座,坐得我屁股都要瘪了,啧,好硬,硌死了。”
原来在说这个。
程玦松了口气,又提起口气。
对啊!不然还能是哪个?!
真是……班里那个恶心的男变态,把他的脑子都搅乱了,什么男的?什么喜欢?什么同性恋?搞得他脑中一团浆糊……
男的怎么能喜欢男的???
他正胡思乱想之际,恰巧前面一个红灯,程玦便把车停了。雨大了,落在他的眉心,顺着鼻翼滑到唇上,让他有些喘不过气。
他闭上眼,手摩挲着扶手。
雨越来越大,越来越冷,他的衣服湿透了,软塌塌地贴上他的身体,反倒让他冷静了,清醒了……
他呼出口气,脑子顺了些。
他正要继续骑,一睁眼便对上俞弃生的眼。这人踮起脚,扒着程玦的肩,蹭到程玦面前。
鼻尖对鼻尖,紧紧贴着。
俞弃生咬了下唇,鼻翼动了动,从程玦的脸颊一路往下闻,直到闻到下巴时,止住了,问道:“诶?怎么自己偷吃糖葫芦不叫我?”
程玦的喉结滚了滚。
“嗯?怎么又不理我?”俞弃生奇怪了,手贴上程玦发烫的脸颊。突然,他意识到了什么,“哧”的一声笑了,故作疑惑说道:“真是奇怪,真是天越冷,炉子越烫,唉,你说说你……”
程玦:“你能不能坐好,打伞。”
他已经有些烦了,把俞弃生摁在后座上,“啪”把伞塞进他手。程玦揉了把湿透的头发,心里烦躁极了。
俞弃生又贴上来:“不、能。”
他像条蛇,从背后吐着信子贴上来,缠缠绕绕,绕到程玦面前。俞弃生伸手,食指抬了抬程玦的下巴,又缓缓往下滑,在那喉结处点了点……
程玦一巴掌把他手打开。
程玦:“你是同性恋?”
俞弃生:“嗯?我不过碰碰你,你就能想到同性恋?哈哈,那要是我笑两下,你是不都能想到口……”
程玦一把捂住他的嘴。
俞弃生笑一声,舔了口他那手掌。
程玦一惊,猛地一收手,俞弃生便往前一倒。这一倒,俞弃生也没想到,毕竟看不见,被吓了一大跳,下意识地伸手去扶。
这一伸手,便伸到了……
咳……嗯……
俞弃生“喔”了一声,手挑衅般一捏:“嗯,不愧是高啊……不过这么冷的雨,火还能这么旺,果然年轻人身体就是……”
他那“好”字还未出口,程玦便一把拽着住他肩膀,猛地往车下一拽。
俞弃生:“干嘛?”
程玦:“滚下去。”
俞弃生笑笑:“唉,这么大火气呀,别气别气,来,我们……”
程玦:“滚!”
这一声出,俞弃生被吓了一跳。
这小孩儿性格不争不抢,懒得说话、懒得理人,但到底是温柔的,从前,开笑怎么开,语气怎么欠,他最多只是叹一口气,让他盖好被子便了事。
然后自己躲着偷偷害羞。
好玩。
真好玩。
太好玩了。
俞弃生看不见,光是想想便要笑了。
可是这回好像玩过头了。
俞弃生咽了咽口水,笑了笑:“诶,不是,我就开个玩笑,你至于吗?我和你道歉还不行嘛……”
程玦:“滚下去!!!”
他下车,拎着俞弃生的领子甩下去,然后上车扬长而去。
俞弃生:“……”
俞弃生:“!!!!”
这货把伞给他了,盲杖没给他啊!他得怎么回去?哪里是路?哪里有路?哪里有车?哪里有树?
没了盲杖,就没了眼睛。
把一个没了盲杖的瞎子扔路上……不是撞死就是被撞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