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chapter4 ...
-
谢迟衍是被一阵低沉的嗡鸣声唤醒的。
那是虫巢的晨祷,数以万计的虫族在同一频率振动翅鞘,声音从地底深处传来,像一颗巨大心脏的舒张。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仍在血池中,但池水已经凉透,变成了黏稠的暗红色胶质。
瑟摩迦不在。
昨晚圈住他手腕的尾巴也消失了,只在皮肤表面留下一圈淡红色的痕,像被藤蔓勒过的痕迹。
谢迟衍抬起手腕,用指尖触碰那道痕,触感微凸,有细小的鳞片质感——那是虫族信息素残留,正在缓慢渗入他的皮下组织。
他收回手,平静地从池中站起。
水声沥沥,在空旷的洞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的囚服湿透了,贴在皮肤上,勾勒出瘦削的骨架。
但基因催化后的身体似乎有了细微变化,肌肉线条更流畅,皮肤下的血管泛着极淡的银蓝色。
他没死。
不仅没死,反而感觉……更清醒了。
痛觉变得迟钝,五感却异常敏锐。
他能闻到洞穴岩壁上每一个孔隙里散发的信息素气味,能听到地底千米外幼虫破茧的颤动,能看到光线中漂浮的尘埃里,每一颗孢子都在缓慢分裂。
他变成了半虫。
但也成了更致命的毒。
洞穴门打开,副官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大人让你去见他。”
谢迟衍没问“大人”在哪。
他跟着副官走出直属区,第一次进入真正的虫巢内部。
通道是活的。
两侧的墙壁由暗红色肌肉组织构成,遍布着密密麻麻的血管,脉搏在表层下涌动,像无数条蚯蚓在蠕动。
每隔百米,就有一个巨大的腔室,里面悬挂着透明的茧,茧中是人类,或是半虫化的养料,正通过脐带般的管子向虫巢输送血液。
谢迟衍走过时,那些人类的眼珠会缓慢转动,看向他。
眼神空洞,像被抽干的井。
他目不斜视,脊背笔直。
副官忍不住侧目。
他带过上百个养料进虫巢,没有一个能保持这种姿态。
大多数的腿在踏进第一步就软了,有的会呕吐,有的会失禁。
而这个人类,像走在自家的走廊。
“你不怕吗?”副官忍不住问。
“怕。”谢迟衍说,“但怕能让它们停止蠕动吗?”
副官语塞。
他忽然明白大人为什么对这个人类如此……特殊。
这不是骨气,是清醒到极致的残忍。
对自己残忍,对周围残忍,对整个世界都残忍。
他们来到虫巢核心。
那是一个巨大的球形腔室,直径足有千米,穹顶高得看不见尽头。
中央悬浮着一个血红色的肉球,表面布满孔洞,每个孔洞都在呼吸,喷吐着淡金色的雾气。
虫王。
没有实体,或者说,整个肉球都是实体。
它是虫族意识的集合体,是族群的母亲,也是最高意志。
所有军雌的精神力都连接于此,所有命令都从这里发出。
瑟摩迦跪在肉球下方,银灰色的翅膀垂落,触须低伏。
他在汇报昨夜交割的血样数据,但谢迟衍能听出,他刻意省略了自己的名字。
“直属区的样本,”虫王的声音从肉球深处传来,像千万个声音重叠,“为何未送检?”
瑟摩迦的脊背微僵,“属下认为,D级血液,不值得打扰您的沉眠。”
“D级?”虫王的孔洞开始收缩,像是在嗅闻什么,“不,我闻到了……不一样的味道。”
金色的雾气忽然转向,朝谢迟衍涌来。
雾气触碰到他皮肤的瞬间,他感到大脑被无数根针刺入。
那是精神力的扫描,粗暴,直接,毫无隐私可言。
瑟摩迦猛地抬头,翅膀瞬间张至最大,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释放,“陛下!”
这是僭越。
军雌在虫王面前释放信息素,等同于拔刀相向。
但虫王没动怒。
相反,那些金色雾气更兴奋了,它们缠绕着谢迟衍,像毒蛇在确认猎物的温度。
“有趣,”虫王的声音变得粘稠,像涎水拉丝,“人类的壳,虫的核。还有……”
雾气忽然聚向他手腕上的那道红痕,“……军雌的毒。”
整个腔室陷入死寂。
所有跪伏的军雌都抬起头,看向谢迟衍,眼神从漠视变成了贪婪。
军雌的毒,意味着高浓度的信息素标记,意味着这是某个高阶军雌的“私有物”。
而私有物,在虫族法则里,是可以被挑战夺取的。
瑟摩迦的脸色彻底沉了下去。
他站起来,一步跨到谢迟衍身前,翅膀完全展开,将他挡在阴影里。
这是一个绝对的保护姿态,也是一个宣战姿态。
“陛下,”他声音冷得像冰,“这是我的直属养料。”
“你的?”虫王笑了,声音像指甲刮过玻璃,“瑟摩迦,你什么时候也学会了人类的占有欲?”
“不妨碍他的血液质量。”
“质量?”虫王的金雾忽然凝聚成实体,化作一只巨大的眼睛,悬停在瑟摩迦面前,“他的血液里,有催化酶。他主动污染自己,要成为我们的一员。但你……”
那只眼睛转向瑟摩迦,“……却在阻止他完全转化。”
瑟摩迦的触须剧烈颤抖。
他确实在阻止。
昨晚在血池中,当谢迟衍基因链崩溃时,他用自己的精神力包裹住那些断裂的链,强行缝合,阻止了虫族基因的彻底吞噬。
这不是慈悲,是更卑劣的私心——他要他保持“人类”的部分,要他继续清醒,要继续那种……让他上瘾的“毒”。
“你在养宠物,”虫王下了定论,“而不是养料。”
话音落下的瞬间,整个腔室的军雌都骚动起来。
宠物,是虫族最低贱的词汇,意味着将资源浪费在无意义的情感上。
瑟摩迦沉默了三秒。
然后,他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震惊的动作。
他伸手,抓住谢迟衍的后颈,将他按跪在地。
自己则单膝跪下,保持着绝对的支配姿态。
“陛下教诲得是。”他说,声音听不出情绪,“那么,恳请陛下允许我——”
他停顿,指尖在谢迟衍颈侧摩挲,那里是动脉,是致命处,“——亲自为他完成最终转化。他的毒性,只有我能萃取。”
这是请求,也是交易。
用“最终转化”的忠诚,换取“私有物”的合法化。
虫王凝视着他们,金雾构成的眼睛缓慢旋转。
许久,它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
“准。”
雾气散去,腔室恢复昏暗。
瑟摩迦松开谢迟衍,站起身,没看他一眼,径直走向出口。
副官立刻上前,重新给谢迟衍扣上生物镣铐,但这次,镣铐的另一端连接在瑟摩迦的腰带上。
他们一前一后走出核心,像锁链的两端。
直到回到直属区的洞穴,瑟摩迦才停下。
他猛地转身,将谢迟衍推在岩壁上,翅膀张开到极限,信息素狂暴地压下来。
“你故意的。”他咬牙,银灰色的眼睛里翻涌着暴怒,“你故意让虫王闻到催化酶的味道。”
谢迟衍的后脑撞在岩壁上,眼前发黑,但他笑了。
那是他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笑。
“我赌对了。”他说。
“赌?”瑟摩迦的手指几乎嵌入他肩膀,“你拿命赌我会保你?”
“不。”谢迟衍直视他的眼睛,那双眼里没有得意,只有平静的疯狂,“我拿命赌——你会上瘾。”
空气霎时凝固。
瑟摩迦的呼吸停了一瞬。
他看着这个被按在墙上、镣铐加身、基因污染的人类,忽然意识到,自己所有的暴躁、愤怒、占有欲,都被他算得清清楚楚。
他在用痛苦喂养他。
用毒性迷惑他。
用清醒,诅咒他。
“谢迟衍,”他第一次叫他的名字,一字一顿,“你会死得很惨。”
“那一定是,”谢迟衍轻声回应,“死在你手里。”
瑟摩迦二话不说猛地吻了下去。
不是吻,是撕咬。
犬齿刺破嘴唇,血液混着唾液,铁锈味在口腔丝丝缕缕蔓延开。
他不是在吻他,是在确认毒性,是在用疼痛标记所有权,是在将这个人类的清醒,咬碎了吞下去。
谢迟衍没反抗。
他承受了这个吻,甚至回应了——用更锋利的牙齿,咬破了瑟摩迦的舌头。
血腥味顿时更浓了。
他们分开时,嘴角都挂着血丝,像两头撕咬后的兽。
瑟摩迦用拇指擦掉他唇边的血,声音带着沙哑:
“从今天起,你每活一天,都要问过我。”
“好。”谢迟衍说。
“你每流一滴血,都要我允许。”
“好。”
“你每次呼吸——”他顿了顿,眼睛眯起,“——都要带着我的味道。”
谢迟衍看着他,忽然伸手,指尖碰了碰他银灰色的触角。
那是虫族最敏感的部位,也是绝对禁止触碰的禁区。
瑟摩迦的身体瞬间僵直,翅膀不受控制地颤抖。
“那就,”谢迟衍轻声说,指尖沿着触角滑到翼膜根部,“——让我学会你的味道。”
瑟摩迦的瞳孔骤然紧缩,怔然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