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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婚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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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定在三月十六,钦天监选的日子。
喜帖一发,京城哗然。从内阁首辅到六部堂官,从勋贵公卿到清流言官,整整一百八十张帖子,无一遗漏。
“你这是在挑衅。”林薄韫翻着宾客名册,“兵部尚书周惟俭、都察院左都御史郑观——这两个弹劾过你的人,你也请?”
谢权正在核对礼单,笔尖未停:“越是对手,越要请。他们来了,显得我们坦荡;他们不来,显得他们小气。无论如何,我们得利。”
“礼部侍郎也请了?”林薄韫指着另一个名字,“他小舅子上个月还想强买我的铺面。”
“正是要请。”谢权搁下笔,“婚礼当天,我会当众敬他一杯,谢他关照你的生意。众目睽睽,他只能笑着喝下这杯酒。”
林薄韫愣了片刻,笑出声:“谢权,你够狠。”
“这叫化敌为资。”谢权将一份清单推过来,“太后宫中的李嬷嬷传话,太后会赐下一套头面作为贺礼。这是莫大荣宠,但也是双刃剑——周惟俭一派定会借此坐实我们谄媚内宫的罪名。”
“那就把戏做足。”林薄韫眼神锐利,“婚礼当天,我会戴上太后赐的头面,但身上嫁衣要用江南棉布,首饰只配银簪。既显天恩,又示清廉。”
两人就这样一问一答,将一场婚宴拆解成步步为营的棋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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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二,距离婚礼还有四天,出了第一桩意外。
皇庄那边传来消息:为太后培育的第三批伴宠中,有两只幼犬腹泻不止。
林薄韫立刻赶到皇庄。负责的太监面色惨白:“林姑娘,这、这可是要进慈宁宫的,万一有个闪失……”
“闭嘴。”林薄韫打断他,蹲下身检查幼犬。粪便颜色、气味、精神状态,她一边查看一边快速询问:“饲料配方谁调的?水源从哪来?今日接触过哪些人?”
半个时辰后,她锁定问题:新来的帮工私自喂了生肉。
“所有接触过这两只幼犬的人,隔离观察三日。笼舍彻底熏蒸,饲料全部换新批次。”林薄韫下令干脆利落,“这两只幼犬留下,我亲自照料。”
太监急了:“这不合规矩——”
“规矩是太后凤体安康。”林薄韫抬眼看他,“还是说,您想让我禀明太后,皇庄有人阳奉阴违,私自更改喂养规程?”
太监立刻噤声。
林薄韫在皇庄守了两天一夜。谢权来寻她时,她正抱着其中一只幼犬喂药。
“你应该在准备婚礼。”谢权站在门边。
“婚礼是演戏,这是正事。”林薄韫头也不抬,“太后下周要看这批幼犬,它们不能有事。”
谢权走过来,伸手探了探另一只幼犬的额头皮肤深处:“退烧了。”
“嗯,今晚再观察一夜。”林薄韫这才看他,“朝中有动静?”
“周惟俭联合三个御史,参我借婚敛财。”谢权语气平淡,“折子里说,我们收的贺礼价值已超万两。”
“怎么应对?”
“我今日上朝时,当殿禀明皇上:所有贺礼登记造册,婚礼后全部捐给慈幼局。”谢权顿了顿,“皇上夸我懂得进退。”
林薄韫勾了勾嘴角:“周惟俭白忙一场。”
“但他不会停。”谢权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婚礼当天,他必有动作。”
幼犬在此时呜咽一声,林薄韫轻拍它的背,声音很低:“谢权,如果有一天,这场合作连累你丢官罢职……”
“那就换个地方重新开始。”谢权接过她的话,“江南三年,我们白手起家。再来一次,无非重走一遍。”
林薄韫终于抬头看他。烛光下,谢权的侧脸棱角分明,眼神沉静如昔。
“谢谢。”她说。
“契约第七条。”谢权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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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十六,婚礼日。
谢府张灯结彩,宾客盈门。太后赐的头面果然送来,是一套赤金镶红宝的凤穿牡丹,华贵夺目。林薄韫如计划戴上头面,但嫁衣选了素锦,只在袖口绣浅浅的缠枝纹。
拜堂时,周惟俭果然坐在宾客首位,面色沉静。
仪式过半,新人敬酒。轮到周惟俭时,谢权举杯:“周尚书光临,蓬荜生辉。薄韫在京城经商,多蒙关照,谢某敬您一杯。”
话说得客气,但关照二字咬得微重。
周惟俭五十余岁,久经官场,闻言只是淡淡一笑:“谢大人客气。倒是听说,贵伉俪要将今日贺礼悉数捐出?如此高义,令人敬佩。”
“分内之事。”谢权饮尽杯中酒。
此时,门外突然传来喧哗。管家匆匆进来,在谢权耳边低语几句。
谢权面色不变,对满堂宾客拱手:“诸公稍坐,门口有些小误会,谢某去去就来。”
林薄韫握了握他的手,转身对宾客笑道:“想必是些讨喜酒喝的百姓。春桃,把备下的喜饼喜糖拿到门口散一散。”
她应对得体,宾客们便继续谈笑。
府门外,却是另一番景象。
十几个衣衫褴褛的乞丐堵在门口,嚷嚷着谢大人大喜,赏口饭吃。为首的是个独眼汉子,声音最大:“听说谢大人把贺礼都捐了,不如现在赏我们些银钱,也是功德!”
围观的百姓越来越多。
谢权走出来时,那独眼汉子声音更高:“谢大人!您岳家林姑娘开着大茶馆,日进斗金,您又高官厚禄,可怜可怜我们吧!”
话里话外,指向清晰。
谢权扫视一圈,突然笑了:“今日谢某大喜,确实该行善积德。不过诸位来得不巧,贺礼尚未清点完毕,无法折现。”
他话锋一转:“但谢某另有一法。京郊皇庄正在扩建,需招三十名杂役,管吃住,月钱五百文。诸位若真想谋生,明日辰时可去应募。”
乞丐们愣住了。
“至于这位大哥,”谢权看向独眼汉子,“您眼神不好,皇庄的活计怕是不便。这样,顺天府在东城设了济贫院,我让人送您过去,好歹有瓦遮头。”
独眼汉子脸色一变,支吾道:“不、不必了……”
“要的。”谢权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春桃,雇辆车,送这位大哥去济贫院。再拿我的名帖去顺天府,就说是我大喜之日遇见的可怜人,请他们妥善安置。”
独眼汉子还想说什么,谢府的护院已经上前“搀扶”。马车很快驶离,其余乞丐面面相觑,片刻后也散了。
谢权转身回府,在门廊下遇见林薄韫。
“解决了?”她问。
“周惟俭的小伎俩。”谢权整理了一下衣袖,“乞丐闹事,坏我名声。我反手将人送到顺天府——顺天府尹是他政敌,正好借题发挥。”
“皇庄招工呢?”
“真招。”谢权踏入喜堂,脸上重新挂起笑容,“太后要扩建狗舍,确实需要人手。一举两得。”
婚宴继续进行,丝竹声中,暗流从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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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房夜,没有合卺酒,只有两杯清茶。
两人并排坐在床边,各自卸下厚重的礼服。林薄韫摘下那套沉重的头面,脖颈已压出红痕。
“周惟俭不会罢休。”她说。
“我知道。”谢权解开官袍领扣,“他今日损了面子,定会报复。我查到他在漕运上有些手脚,正让江南的旧部搜集证据。”
林薄韫侧头看他:“需要我做什么?”
“皇庄那边不能出错。”谢权说,“太后是你的护身符。只要太后一日离不开你的宠物疗法,周惟俭动你就得掂量。”
烛光下,两人影子投在墙上,像并肩作战的盟友。
“对了,”林薄韫想起什么,“今日礼部侍郎喝了你那杯酒,脸色难看得很。”
“他小舅子昨天已经搬出那条街了。”谢权微微一笑,“聪明人。”
沉默片刻,林薄韫突然说:“谢权,我们这场戏,要演多久?”
谢权看向她:“演到不需要演为止。”
“那是什么时候?”
“等我们足够强大,强大到没人敢质疑我们的关系是真是假。”谢权吹熄蜡烛,“睡吧,明日还要进宫谢恩。”
黑暗笼罩下来,只有窗棂透进些许月光。
林薄韫躺在陌生的婚床上,听着身侧均匀的呼吸声,突然想起穿越前的某个夜晚——她熬夜准备跨国并购案的材料,凌晨三点,律所里只剩下她和另一个团队。
那个团队的负责人就是谢权。他们当时为了各自客户的利益争得面红耳赤,最后却因为都要等外卖,一起在休息室喝了杯咖啡。
“林律师,你很厉害。”那时的谢权说。
“你也不差。”她回敬。
如今隔了时空,换了身份,居然又走到一起。
“谢权。”她轻声叫。
“嗯?”
“如果当时在律所,我们就合作……”
“没有如果。”谢权的声音在黑暗中很清晰,“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林薄韫笑了。
是啊,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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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进宫谢恩,太后特意召见。
慈宁宫里,那对兔犬团圆正在软垫上玩耍,见林薄韫进来,竟蹦跳着过来蹭她的裙角。
“这小东西倒认得你。”太后心情颇佳,“昨日婚宴,可还顺利?”
“托太后洪福,一切安好。”林薄韫恭敬回答。
太后赐了座,缓缓道:“哀家听说,有人给你找不痛快。”
林薄韫心头一跳,垂首道:“些许小事,不敢惊扰太后。”
“小事?”太后拨弄着腕上佛珠,“周惟俭的手伸得太长了。皇帝顾及他两朝老臣,有些事睁只眼闭只眼,但哀家眼里揉不得沙子。”
她抬眼,目光如炬:“你好好为哀家养这些活物,哀家保你生意太平。至于谢权那边,皇帝自有分寸。”
“谢太后恩典。”
出宫路上,谢权低声问:“太后说了什么?”
“她说,周惟俭的手伸太长了。”林薄韫复述。
谢权眼神一凛:“这是信号。太后对周惟俭不满,或许皇上也是。”
“所以?”
“所以该我们反击了。”谢权加快脚步,“江南的证据,三天内会到京城。”
马车驶离宫门,檐角铜铃在风中轻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