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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巩固 ...

  •   晨光刺破云层,将金红色的光芒泼洒在青林寺湿漉漉的瓦顶和庭院时,昨夜的惊心动魄,仿佛被这崭新的日光强行按入了记忆的底层。然而,空气中弥漫的,除了晨露的清冽,还有一种挥之不去的、紧绷的余悸,以及一种更微妙的、悄然变化的气场。

      早课照常。大殿里,诵经声依旧浑厚。但跪在蒲团上的僧众,眼神已与往日不同。疲惫是显而易见的,许多人眼皮浮肿,眼下带着青黑。但在那疲惫之下,更多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在流动。目光不再仅仅专注于经卷或佛像,而是不时地、有意无意地,瞟向跪在前排右侧、那个穿着半旧海青、背脊挺直、诵经声平稳清晰的年轻身影——明澈。

      昨夜的一切,像一场过于真实的集体噩梦。而明澈在那个噩梦中心的表现,则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稳定人心的光。恐惧、慌乱、绝望,都被他那条理清晰的指令、近乎冷酷的镇定,和最后那一线生机的争取,强行压制、疏导、直至带来希望。这种在绝境中被引导、被保护、甚至是被“拯救”的感觉,对这群长期生活在相对封闭、按部就班环境中的僧人而言,冲击力是巨大的。它超越了平时对“有慧根”、“持戒好”、“懂道理”的欣赏,直接触及了生存本能中对“强者”和“领导者”最原始的依赖和认同。

      明澈能清晰地感受到背后那些目光的重量。他没有回头,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诵经的节奏、声音的稳定、甚至呼吸的绵长,都与平时无异。仿佛昨夜那个在危急关头发号施令、力挽狂澜的人,与此刻这个虔诚诵经的年轻僧人,并非同一人。这种极致的“静”与昨夜的“动”形成的反差,反而更加深了他在众人眼中的神秘感和可靠性。

      清源住持也出席了早课,坐在主位。老人似乎一夜之间又苍老了许多,背佝偻得更厉害,持诵的声音微弱而断续,但他坚持来了。他的目光,几乎未曾离开过明澈的背影,那目光里混杂着后怕、庆幸、审视,以及一种近乎托付的深沉信赖。昨夜,是明澈在他最慌乱无措的时候,撑起了局面,稳住了他的心,也稳住了寺院可能瞬间崩塌的秩序。这份情,这份“能”,老人心里有本清楚的账。

      早课结束,众人默默散去。明澈没有立刻离开,他走到清源住持面前,合十躬身:“住持,您一夜未眠,还请回去多歇息。寺里的事,有各位师叔师兄在,您不必太过忧心。了尘师伯吉人天相,又有医院救治,定能化险为夷。”

      清源住持看着他,枯瘦的手微微颤抖着,拍了拍明澈的手臂,声音嘶哑:“明澈啊……昨夜,多亏了你。若不是你……唉。寺里这副担子,看来,是真要落到你肩上了。我老了,不中用了。慧明他……唉。”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声叹息里的失望和无奈,已昭然若揭。显然,昨夜慧明最初的反应,让老人深感失望。

      “住持言重了。弟子只是尽本分。寺里上下齐心,方能度过难关。慧明师叔也是心急,后来安排医院事宜,也甚是周详。”

      明澈没有落井下石,反而替慧明说了句看似公允的话。这既显气度,也符合他一贯谨慎、不轻易树敌的风格。他知道,此刻对慧明任何直接的贬低,都可能让清源住持觉得他急于上位、心胸狭隘。

      清源住持摇摇头,没再说什么,只是又重重拍了拍他的手臂,然后被两个沙弥搀扶着,慢慢走回自己的禅院。

      送走住持,明澈没有回寮房补觉,而是径直走向“法物流通处”隔壁的执事会厢房。他知道,时间宝贵。必须在慧明从医院回来、重新整合力量反扑之前,巩固优势,推进既定计划。

      厢房里,李执事和广济师叔已经在里面了,两人正低声交谈着,看到明澈进来,立刻停止了话头,站起身,脸上都带着一种不同于往日的、混合着恭敬和些许局促的表情。

      “明澈师兄(师父),您来了。”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连称呼都不自觉地更正式了些。

      “李师叔,广济师叔。” 明澈平静地还礼,走到桌前坐下,“正好两位都在。昨夜突发之事,暴露出寺里诸多不足。尤其是应对急病重伤,毫无准备,险些酿成大祸。我想,趁此机会,有些事,需尽快提上日程。”

      他开门见山,直接将话题引向“不足”和“改进”,占据了解决问题的道德制高点和紧迫性。

      “师兄说得是!” 李执事立刻接口,脸上还带着昨夜忙碌留下的倦色,但眼神很亮,“昨夜真是险啊!要不是师兄您当机立断,指挥得当,又懂些医理,了尘师父恐怕就……唉!咱们寺里,是该有个章程,备点应急的东西。”

      广济也连连点头:“是啊是啊,太吓人了。香积厨里除了盐和酱油,啥救急的药都没有。这万一再有个头疼脑热、磕着碰着的……”

      “所以,我拟了几条,想加到正在修订的《共住规约》附则,或者先作为执事会决议试行。”

      明澈从怀中取出几张写满字的纸,正是他昨夜回来后,在极度疲惫中,依然强打精神草拟的“寺院常备急救药箱及基础急救知识培训草案”。上面详细列出了建议常备的药品清单(如硝酸甘油、速效救心丸、止血纱布、消毒酒精、藿香正气水等非处方常用药),采购和管理办法(由库房李执事负责,定期检查更换),以及提议“每季度邀请山下卫生院医生,或由寺内略通医理的僧人(如广净师叔)主持一次基础急救知识(如心肺复苏按压、止血包扎、中暑冻伤处理等)讲座,全体僧众及常住居士参加”。

      草案考虑周详,将药品管理权明确给了李执事(这对他是一种授权和拉拢),将培训组织可能交给了广净(他昨夜参与了急救,有积极性),而且将“常住居士”也纳入培训范围,体现了“僧俗一体、共同护寺”的理念,也便于将来将周慧这类人更自然地纳入寺内事务。

      李执事和广济师叔接过草案,仔细看着。李执事边看边点头:“嗯,这些药都不贵,平时也该备着。管理也不麻烦,我记个账就行。培训嘛……也好,学点急救,没坏处,万一用上就是救命的事!”

      他显然对获得药品管理权感到满意。

      广济也道:“是这么个理儿。请医生上山讲讲,也花不了几个钱,还能跟山下卫生院搞好关系。我看行!”

      “这只是初步想法。还需请住持过目,并在执事会上商议通过。” 明澈道,“另外,昨夜了尘师父病发突然,也提醒我们,对寺内年老体弱僧众的健康状况,应有基本了解。我想,是否可以建立一份简单的‘僧众(及常住居士)健康档案’,记录基本身体状况、已知疾病、常用药物、紧急联系人等。此档案由执事会指定专人(可请细心居士协助)保密管理,仅在有紧急医疗需要时调阅。这既是对同修生命的负责,也能让日后可能的救治更有针对性。”

      他又抛出了一个“健康档案”的构想,并且暗示可以由“细心居士”(自然指向周慧)协助管理。这既是一项有实际意义的工作,又能为周慧提供更深入参与寺务、感觉更被信任的机会,进一步巩固她的依赖。

      李执事和广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认可。这些提议,实实在在,都是为了寺院好,也是为了大家好,而且明澈并没有趁机揽权,反而将具体事务分派给了他们,显得既有想法,又不贪权,让人放心。

      “明澈师兄考虑得周全!这事我看能行!” 李执事表态。

      “我也觉得好。等慧明师兄回来,咱们在执事会上提出来,住持肯定支持。” 广济也道。

      “好。那就有劳两位师叔,先看看草案有无疏漏。我也再去完善一下。等慧明师叔回来,咱们尽快开个会定下来。”

      明澈见初步目标达成,便起身告辞。

      离开厢房,他没有停顿,转向藏经阁。他知道,周慧一定在那里,而且一定心绪不宁。

      果然,藏经阁里,周慧坐在长案前,面前摊着一本书,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她脸色苍白,眼睛红肿,显然昨夜又惊又怕,没睡好。听到脚步声,她受惊般抬头,看到是明澈,眼圈瞬间又红了,慌忙站起来,声音哽咽:“明澈师父……了尘师父他……他怎么样了?”

      “已送市医院,有医生救治,暂时稳住了。但病情仍重,需观察。” 明澈走到她面前,语气平和,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你不用担心。寺里会尽力。”

      周慧的眼泪掉下来,她用手背胡乱擦着,抽泣道:“我……我好怕。昨夜听见动静,又不敢出去……后来听说……听说差点就……多亏了师父您……”

      她看着明澈,眼中充满了后怕和一种近乎盲目的信赖,“要是没有师父您,寺里真不知道会乱成什么样……”

      “分内之事。” 明澈轻轻摇头,目光落在她苍白憔悴的脸上,“倒是你,吓坏了吧?脸色这么差。昨夜没睡?”

      周慧低下头,小声道:“睡不着……一闭眼就……就听见那些可怕的声音……”

      “生死无常,但修行人当时时观照,不为外境所夺。” 明澈温和道,“了尘师父此劫,也提醒我们,当更珍惜当下,精进用功,也要更关切身边人的安康。我正与李执事他们商议,想在寺里备些常用急救药品,也给僧众和居士做些简单的急救培训,再建一份健康档案,以备不时之需。你可愿意帮忙,协助整理、记录这些档案?你细心,字也好,这事交给你,我放心。”

      他将一项听起来重要、关乎生命、且涉及隐私(健康信息)的工作交给了周慧。这无疑是一种极高的信任和托付。

      周慧猛地抬起头,眼中还含着泪,却已亮起难以置信和受宠若惊的光彩:“我……我能行吗?这么重要的事……”

      “细心即可。档案会保密,只有执事会和你我知道。这既是为寺里众人好,也是一份功德。” 明澈肯定道。

      “嗯!嗯!我一定做好!一定保密!” 周慧用力点头,苍白的脸上因为激动泛起一丝红晕。昨夜残留的恐惧,似乎被这巨大的信任和“被需要”的感觉驱散了不少。她看着明澈平静而信任的目光,心中那份依赖和仰慕,瞬间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他不仅救了了尘师父,稳住了寺院,还在这样的时候,将如此重要的事情交托给自己……这份知遇和信赖,让她恨不能肝脑涂地。

      安抚并“重用”了周慧,明澈离开藏经阁,回到自己禅房。他需要给林薇打个电话。

      电话接通,林薇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担忧:“明澈师父?寺里没事吧?我听说昨夜好像出了急事,动静很大?是不是了尘师父?”

      消息传得很快。明澈平静地讲述了经过,语气简要,重点突出了急救过程的紧张和目前暂时稳定的情况,最后道:“多谢林居士挂心。此次事件,也暴露出寺里在应急医疗方面的不足。我正与执事会商议,想建立常备药箱和健康档案。林居士在镇上人面广,不知可否方便,帮忙留意一下,何处能采购到质量可靠、价格公道的常备急救药品?另外,若寺里日后想请医生做培训,林居士是否认识镇卫生院靠谱的医生,能请得动?”

      他将两个具体的、不涉及核心利益的“小忙”抛给了林薇。采购药品是生意(虽然小),介绍医生是人情。这既能延续联系,又能让她感觉被需要、能参与到寺院事务中,且是正当有益的参与。

      林薇听完,立刻道:“药品没问题!我认识医药公司的业务,能拿到批发价,质量绝对保证!医生……镇卫生院的张医生人就不错,昨晚不是他上的山吗?我跟他打过几次交道,回头我跟他联系,问问能不能定期上山做个培训,应该问题不大。师父您放心,这事交给我!”

      她的语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能帮上忙的积极和笃定。显然,明澈的信任和托付,让她感觉良好,也让她与寺院的联结更深了一层。

      “有劳林居士。具体需要哪些药品,我稍后列出清单,让净心送去厂里。价钱务必按市价,不能让林居士为难。”

      “师父太客气了,举手之劳。”

      林薇顿了顿,声音低了些,“师父您自己也多保重,昨夜肯定累坏了。寺里……现在人心都慌吧?您多费心了。”

      这最后一句,已带上了明显的私人关切。

      明澈应道:“还好。大家同心,难关总能过去。林居士也请宽心,厂里的事,循序渐进,莫要太过焦灼,伤了心神。”

      又简单交谈两句,挂了电话。明澈轻轻放下听筒。与林薇的联系,正朝着“实用事务协作+私人情感关怀”的稳固方向前进。很好。

      做完这些,他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从昨夜到现在,他几乎未曾合眼,精神又始终处于高度紧绷和精密算计的状态。他走回禅房,和衣倒在床上,连薄被都来不及拉,几乎是瞬间,意识就沉入了黑暗。

      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梦境光怪陆离,夹杂着昨夜急救的碎片、众人模糊的脸、以及某种深藏的、关于权力与控制的冰冷快感。

      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猛地坐起,窗外日头已西斜,竟是下午了。

      “明澈师兄!明澈师兄!” 是净心的声音,带着慌张,“慧明师叔和广净师叔从医院回来了!了尘师父……了尘师父他……”

      明澈心头一紧,迅速下床,整理了一下海青,拉开房门。

      净心站在门外,小脸发白,喘着气:“了尘师父……抢救过来了!但还没脱离危险,在重症监护室!慧明师叔回来了,脸色很不好看,一回来就把李执事和广济师叔叫到厢房去了!好像……好像在发脾气!”

      明澈眼神一凝。慧明回来了。而且,一回来就召集李、广二人,显然是要了解他不在时寺里的动向,并准备反制。

      “知道了。” 明澈平静道,“我这就过去。”

      他关上门,在寂静的禅房里站了片刻,让残存的睡意和梦境彻底消散,眼神重新恢复清明和冷静。

      巩固成果的第一步已经迈出。但真正的较量,现在才刚刚开始。

      慧明,绝不会坐视他确立优势。接下来的执事会,关于急救预案、健康档案,尤其是规约修订的关键条款,必将有一场硬仗。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房门,朝着执事会厢房的方向,稳步走去。

      夕阳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青石板上,沉静,坚定,仿佛已与这古老寺院的砖石融为一体,不可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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