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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章:布局 ...

  •   油灯的火焰,在明澈沉静的瞳孔中,摇曳、跳跃,映照出他眉宇间从未有过的、近乎冷酷的专注。笔尖在粗糙的草纸上沙沙作响,留下一个个只有他自己能完全解读的符号、线条和关键词。这不是作战计划,而是一张精密、复杂、环环相扣的网,一张需要在七十二个时辰内,利用对手的“腊月十七”阴谋,反过来将其一网打尽的绝地反击之网。

      计划的核心,是利用“恐慌”与“信息差”。

      对手的优势在于隐蔽和突然性。明澈要做的,就是让他们“动”起来,在行动中暴露,在慌乱中出错。同时,他要制造出一种“我已经掌握了部分证据,但还在暗中调查,尚未决定是否、以及如何公开”的态势,迫使对手内部产生猜忌、分化,甚至可能为了自保而做出过激或错误的举动。

      第一步:打草惊蛇,制造内部恐慌。

      目标是净尘。这个最脆弱、最可能崩溃的环节。明澈需要让净尘确信,自己已经盯上他了,并且掌握了他参与阴谋的证据(至少是部分),但暂时不会揭发,给他一个“戴罪立功”或“寻求庇护”的机会。这既能从内部瓦解对手,也可能直接从净尘口中获取关键信息。

      如何操作?不能直接接触,那会引起慧明或广亮的警觉。必须制造“意外”和“暗示”。

      明澈在草纸上写下“斋堂,早斋,净尘,纸条”。

      他计划,在明天早斋时,利用人多拥挤、传递碗筷的混乱,让净心(或其他绝对可靠、且不易引人怀疑的年轻僧人),“无意中”将一张事先写好的、内容极其简短隐晦的纸条,塞到净尘手里。纸条上只写几个字:“钟楼后,雪痕,药味。知否?”

      不署名,不留痕迹。但“钟楼后”、“雪痕”、“药味”这三个词,足以让做贼心虚的净尘魂飞魄散,明白自己那夜的举动和身上的药味已经被人察觉。而“知否?”二字,则留下一个开放的、充满威胁和不确定性的问号,暗示调查者(净尘会自然联想到明澈)可能知道得更多,也可能还在观望。

      净尘会怎么做?他大概率不敢声张,也不敢立刻去找慧明或广亮(那等于承认自己出了问题)。他可能会陷入极度的恐惧和矛盾,可能试图销毁证据,也可能……在巨大的心理压力下,寻求私下与“调查者”接触,试探口风,甚至祈求宽恕。无论哪种反应,都会让这潭水开始波动。

      第二步:敲山震虎,试探核心内应。

      目标是广亮。这个直接参与埋藏、与山下有可疑联系、且心理素质显然比净尘强硬得多的内应。对广亮,不能打草惊蛇,而是要“敲山震虎”,让他感觉到危险正在迫近,但又不确定危险来自何方、具体是什么,从而迫使他采取行动——要么加快毁灭证据,要么与同伙紧急商议,要么……尝试联系山下幕后主使。无论哪种,都可能露出马脚。

      明澈写下“库房,李执事,药品盘点”。

      他需要利用李执事。李执事是库房主管,对寺内物资流动最清楚,也对慧明和广亮有些不满(炭火分配事件)。明澈可以“偶然”在库房遇到李执事,以闲聊的口吻,“忧心忡忡”地提起:“李师叔,卫生局上次要求严格管理药品,尤其是处方药。咱们寺里之前备的那些应急药,还有上次培训剩下的纱布酒精,不知账目可清楚?存放是否稳妥?如今外面流言多,寺里又……唉,可不能再出半点差错,否则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这话看似关心寺务,实则句句戳在广亮的痛处。药品(尤其是处方药)是卫生局重点关注的,也是“药瓶”阴谋的核心。提醒“账目清楚”、“存放稳妥”,等于暗示可能有人在这些地方做手脚。提到“流言”和“洗不清”,则是将个人责任与寺院存亡挂钩,给李执事施加压力。李执事为了自保,很可能立刻去核对药品账目和实物,甚至可能加强对库房(包括可能存放可疑物品的角落)的巡视。这无疑会给经常出入库房、且可能利用职权之便藏匿物品的广亮,带来巨大的心理压力和实际障碍。

      广亮感受到压力后,会怎么做?他很可能会去查看钟楼后的埋藏点是否安全,或者去后山窑洞处理更关键的证据。而这,正是明澈希望看到的——让他动起来,暴露行踪。

      第三步:隔岸观火,利用外部资源。

      目标是获取“腊月十七”计划的具体内容,以及山下同伙的信息。这需要外部眼线。林薇是最佳人选。但不能直接让她介入,风险太大。需要一种更间接、更安全的方式。

      明澈写下“净心,下山,林薇,询问‘养生会所’”。

      他让净心在明天下午,以“帮明澈师兄去镇上买修补古籍的特制胶水(寺里没有)”为名下山,顺便“路过”林薇的家具厂,以闲聊的口吻,提起:“林居士,您上次说接了个‘养生会所’的急单,不知做得怎么样了?寺里最近总听山下说起什么‘养生会’,好像挺热闹的,跟以前慈航会搞的有点像。慧明师叔听了不太高兴,说咱们寺里才该是清净修行的地方。唉,也不知道那些人搞什么名堂。”

      这番话,既传达了寺院(慧明)对“养生会所”的“注意”和“不悦”,制造了一种寺院可能有所行动的假象(给林薇,也可能通过她传递给某些有心人),又自然地将话题引向慈航会和“养生会所”的具体情况。林薇是聪明人,如果她察觉到那个“养生会所”有问题,或者听到了什么风声,很可能会在闲聊中透露一二。甚至,她可能会出于对寺院的关心,主动去打听更多。净心只需要记住林薇的反应和话语,回来原样转述即可。

      同时,这也是一种对林薇的隐性保护——如果那个“养生会所”真与阴谋有关,这番话等于提前给她提了醒,让她有所戒备,避免被卷入太深或受到牵连。

      第四步:固本清源,稳住基本盘。

      在掀起波澜的同时,必须确保后院不起火。清源住持的信任和周慧的忠诚,是他在寺内最后的立足点和信息源,必须稳住。

      对清源住持,明澈需要再次“汇报”,但内容要精心设计。他不能透露具体阴谋和证据(以免老人承受不住或泄露),但可以以一种“弟子忧心寺务、防患未然”的姿态,向住持提出一些“加强内部管理、防范小人作乱”的模糊建议。比如,可以提议“近日天寒地冻,僧众易生懈怠,可否请首座师伯或监院,晚间加强巡夜,尤其注意偏僻角落,以防宵小或野兽潜入,也安众人之心。”

      这话冠冕堂皇,毫无破绽,但“加强巡夜”、“注意偏僻角落”,无形中会给正在暗中活动的广亮、净尘等人增加行动难度和心理压力,也为自己可能的夜间侦查提供了一层“合规”的掩护。同时,这种主动“操心”寺务、为寺院着想的姿态,也能进一步巩固在住持心中的“可靠”形象。

      对周慧,则需要安抚和更隐秘的引导。明澈会找机会(比如“偶遇”她在藏经阁外扫雪),以“天寒,注意身体”的平常关怀开场,然后“不经意”地提起:“寺里近日事多,外面也不清净。你在寺里走动,若见到什么异常,或听到什么奇怪的动静,尤其……是关于后山、窑洞之类偏僻处的,多留个心。但也莫要害怕,更不必声张,回来与我说说便是。我们心里有数,总好过被蒙在鼓里。”

      他将“后山”、“窑洞”这两个关键词,以一种“提醒注意安全”的方式抛给周慧。周慧心思细,又对他绝对信任,必然会格外留意这些地方。这等于在不暴露具体阴谋的情况下,为周慧的观察指明了更明确的方向,也为自己可能从她那里获取关于窑洞的新线索(比如是否有人再去)留下了通道。

      第五步:也是最后、最险的一步——守株待兔,致命一击。

      这一切布局的最终目的,是要在腊月十七之前,或者最晚在腊月十七当天,拿到对手实施阴谋的确凿证据,并当场人赃并获。这需要精准的预判、耐心的守候,和关键时刻果断的出手。

      明澈在草纸中心,重重地画了一个圈,写上“腊月十七,何处?何法?”

      他需要判断,对手选择在腊月十七动手的地点和方式。斋堂投毒?法事破坏?还是利用“搜查”栽赃?结合已掌握的线索——药物残留、窑洞、养生会所、云寂的可疑——他倾向于认为,对方可能会采取一种“内外结合”、“栽赃嫁祸”的方式。比如,由内应(广亮或净尘)在寺内某处(可能是斋堂的水源、仓库的粮食,或者……即将举行的某次小型法事的供品中)投放药物,然后由山下同伙(冒充信众或“相关部门人员”)“恰好”发现或“举报”,引发混乱和官方介入。而云寂,这个神秘挂单僧,很可能在其中扮演联络、指挥甚至直接执行的关键角色。

      那么,腊月十七当天,寺内有什么重要的活动?明澈快速回忆。腊月十七……是“释迦牟尼佛成道日”的前一天,按照惯例,寺院会提前准备一些供品,并在傍晚举行一个小型的祈福法会,通常由住持或首座主持,全体僧众参加。这是一个公开的、人员集中的场合,也是制造“群体性事件”的绝佳时机!如果有人在供品或法会用的香烛、净水中做手脚……

      明澈的笔尖,在“法会”、“供品”、“香烛净水”这几个词上重重划了圈。

      他需要重点监控腊月十七傍晚的这场法会,尤其是法会前后,供品、香烛、净水的准备、存放和使用环节。谁负责这些?通常是香积厨(供品)和殿堂照管的执事(香烛净水)。香积厨是广济师叔管,他虽有怨气,但似乎并未卷入阴谋。殿堂照管目前是另一位老僧,但最近病了,具体事务可能由其他人临时负责……需要查清。

      同时,也要监控云寂、广亮、净尘在腊月十七全天的行踪。尤其是云寂,他作为挂单僧,本可以不参加法会,但他如果在那天有异常举动,比如频繁出入寺院,或者与特定人员接触,就很可疑。

      最后,还需要一个“见证者”和“抓捕者”。光靠他自己,即使人赃并获,也可能被反咬一口,或者被慧明以“内部事务”为由压下。他需要更有分量的人在场。清源住持年迈体弱,且未必有足够的决断和威严。慧明……绝不可信。那么,只有一个人可能——首座慧觉师伯。慧觉虽然古板严厉,但重视戒律,眼里容不得沙子,且对寺内近日的“不清净”早有不满。如果能在证据确凿的情况下,将事情捅到慧觉面前,以他的性格,绝不会姑息,也敢于做出严厉的处置。但如何让慧觉“恰好”在关键时刻出现,并相信自己的指控?

      明澈沉吟片刻,在草纸上写下“匿名信,慧觉,腊月十七,申时三刻,后殿东角。”

      他打算在腊月十七当天中午,以匿名方式(让净心模仿其他僧人的笔迹),给慧觉师伯送一封极其简短的信,只写:“腊月十七申时三刻,后殿东角,有秽乱清规、谋害寺院之事。请师伯亲往察看,以正法眼。”

      不署名,不具体。慧觉看到后,依其性格,大概率会半信半疑,但出于对“秽乱清规”、“谋害寺院”的极度厌恶和责任感,他很可能真的会在那个时间,去后殿东角查看。而后殿东角,靠近钟楼,也靠近云寂的西厢房,是一个相对中心、便于观察全局的位置。只要能将“事发地点”巧妙地引导到那个区域附近(比如,对手在搬运或处理违禁物品时经过那里,或者在那里进行交接),就可能让慧觉“恰好”撞破。

      这是一个极其精巧、也极其危险的计划。任何一个环节出错,都可能前功尽弃,甚至引火烧身。

      但明澈的眼神,没有一丝动摇。那簇幽火,在眼底燃烧,将所有的风险、压力、乃至恐惧,都淬炼成冰冷的决心和清晰的算计。

      他再次从头到尾,审视了一遍草纸上的布局。每一个步骤,可能引发的反应,应对的策略,以及备用方案,都在心中反复推演,直到确认逻辑链条基本完整,且留有一定的容错和调整空间。

      然后,他拿起草纸,凑近油灯的火苗。

      橘红色的火舌,贪婪地舔舐着粗糙的纸页,迅速将那些密密麻麻的符号、线条和关键词,吞噬、化为飞灰,只留下一小撮蜷曲的、散发着焦糊气味的灰烬。

      明澈将灰烬碾碎,撒入冰冷的炭盆。

      现在,计划只存在于他的脑海中,和那本用密语记录的“事记”的特定几页。

      他吹熄了油灯。

      禅房重新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雪地反射的、清冷惨白的微光,勾勒出家具简陋的轮廓,和他独自静坐的、挺直如松的背影。

      窗外,万籁俱寂。连风声都仿佛暂时停歇,只有远处山林深处,偶尔传来积雪压断树枝的、沉闷的断裂声,像某种不祥的预兆,又像战鼓擂响前,最后的、令人心悸的寂静。

      布局已毕。

      棋子,即将落下。

      接下来,就是等待,观察,微调,以及……在腊月十七那决定命运的黄昏,与那些隐藏在暗处的魑魅魍魉,进行最后的、你死我活的较量。

      明澈缓缓闭上眼,让呼吸变得绵长均匀,仿佛已沉入梦乡。

      但黑暗中,那双向来沉静的眼眸,在闭合的眼睑下,似乎依旧清晰地倒映着跳跃的火光,和一张正在缓缓收紧的、无形的巨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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