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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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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的第一个星期，初雪来了。
余萧是被窗外的惊呼声吵醒的。他睁开眼睛，看见沈毅烟站在窗前，背影凝固得像一尊雕塑。
“怎么了？”他轻声问，声音因为久睡而沙哑。
沈毅烟转过身，脸上带着孩子般的惊喜：“下雪了，小鱼。今年的第一场雪。”
余萧挣扎着坐起来。沈毅烟立刻过来扶他，在他背后垫上柔软的枕头。透过窗户，余萧看见细密的雪花从灰蒙蒙的天空飘落，落在窗台上，树枝上，街道上。世界被一层薄薄的白覆盖，像撒了糖霜。
“真美。”他轻声说。
“是啊。”沈毅烟在他身边坐下，握着他的手，“初雪和你一同到达。”
余萧笑了，转头看他：“这句话你从哪里学的？”
“从你那里。”沈毅烟也笑，“你忘了？大学时有一年下雪，你在图书馆的窗边站了很久，我在你身后听见你轻声说：‘初雪和我一同到达。’”
余萧想起来了。那是大二的冬天，他刚拿到助学金，不用为下学期的学费发愁。那天也是这样的初雪，他站在图书馆窗前，看着雪花飘落，心里充满了希望——也许生活真的会好起来。
“你还记得这么清楚。”
“关于你的一切，我都记得。”沈毅烟站起身，“我去做早餐，你再看会儿雪。”
余萧点点头，目光重新投向窗外。雪花不大，但很密，像无数白色蝴蝶在飞舞。街上有几个孩子在堆雪人，他们的笑声隐约传来，清脆而快乐。
他想起小时候，母亲也带他堆过雪人。那是在父亲还没开始酗酒的时候，他们一家三口住在老旧的居民楼里。那年冬天雪很大，母亲用胡萝卜给雪人做鼻子，用纽扣做眼睛，用树枝做手臂。父亲在旁边笑着拍照，说他堆的雪人真丑。
那是他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幸福片段。后来父亲失业，开始酗酒，家里再也没有那样的笑声了。
“早餐好了。”沈毅烟端着托盘进来，打断了他的回忆。
托盘上是简单的早餐：白粥，蒸蛋，还有一小碟腌黄瓜。余萧的胃口越来越差，只能吃下这些清淡的食物。
“我喂你。”沈毅烟舀起一勺粥，吹凉了递到他嘴边。
“我自己来。”余萧抗议。
“让我照顾你。”沈毅烟坚持，“这是我现在唯一能为你做的事。”
余萧不再坚持，乖乖张嘴。粥煮得很烂，带着米的清香。他慢慢吃着，目光却一直看着窗外。雪越下越大了，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
吃完早餐，沈毅烟收拾了餐具，然后坐回床边：“想出去看看吗？就在楼下，不走远。”
余萧犹豫了一下。他的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下楼会很吃力。但看着窗外的雪，他又很想出去看看——也许是最后一个能看到的冬天了。
“好吧，就一会儿。”
沈毅烟立刻帮他穿上最厚的衣服：羽绒服，围巾，帽子，手套。余萧像个孩子一样任由他摆布，最后几乎被包成了一个球。
“我快喘不过气了。”他抱怨。
“外面冷，要穿多点。”沈毅烟仔细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漏风的地方，然后才扶他下床。
下楼的过程很艰难。余萧几乎每走一步都要停下来喘气，三层楼的楼梯花了他们十五分钟。但当他终于踏出单元门，看见满世界的白色时，他觉得一切都值得。
雪还在下，落在他的帽子上，围巾上，睫毛上。他伸出手，接住几片雪花。雪花在掌心迅速融化，留下冰凉的水迹。
“冷吗？”沈毅烟问。
“不冷。”余萧摇摇头，“很舒服。”
他们在楼下的长椅上坐下。雪落在周围，安静得能听见雪花落地的声音。偶尔有邻居经过，向他们打招呼，然后匆匆离开。世界仿佛只剩下他们两个人，和这场初雪。
“沈毅烟，”余萧突然说，“如果我能活到春天，我想看樱花。”
“好，我们去看樱花。”沈毅烟握紧他的手，“去日本看，去武汉看，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如果我能活到夏天，我想去海边。”
“好，我们去海边。青岛，三亚，或者国外的海岛。”
“如果我能活到秋天……”
“我们就去看枫叶。”沈毅烟接下去，“去香山，去京都，看满山红叶。”
余萧笑了，眼角有细碎的纹路：“你总是顺着我。”
“因为你值得。”沈毅烟轻声说，“你值得所有美好的事物。”
雪渐渐小了，天空开始放晴。阳光从云层缝隙中透出来，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余萧眯起眼睛，看着这景象，突然想起一首诗：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步来
月色与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他轻声念了出来。沈毅烟转头看他：“这是谁的诗？”
“余光中的。”余萧说，“《绝色》。我一直觉得，写的是这样的场景——雪后初霁，月光如水，爱人在侧。”
沈毅烟看着他被雪光映亮的侧脸，轻声说：“不需要月光和雪色，你本身就是绝色。”
余萧的脸微微泛红：“你现在越来越会说话了。”
“我只对你说实话。”沈毅烟凑近，在他冰凉的脸颊上轻轻一吻。
他们在楼下坐了很久，直到余萧开始咳嗽。沈毅烟立刻扶他起来：“我们回去吧，你累了。”
回到屋里，沈毅烟帮余萧脱掉厚重的外套，让他躺在床上休息。余萧确实累了，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沈毅烟坐在床边看着他，心里盘算着要给他一个惊喜。
等余萧睡熟后，沈毅烟悄悄出门，去了趟花店。他挑选了几种耐寒的花材：白色桔梗，蓝色绣球，绿色尤加利叶，还有几支腊梅。又去买了一些装饰品：小彩灯，蜡烛，红色的剪纸。
回到家时，余萧还没醒。沈毅烟开始布置房间。他把彩灯挂在窗边，把花插在花瓶里摆在床头，把剪纸贴在窗户上。又去厨房准备晚餐——今天是他们认识的第100天。
余萧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睁开眼睛，看见房间里闪烁着温暖的光芒——不是电灯，而是彩灯和蜡烛。沈毅烟坐在床边，手里端着一个蛋糕，上面插着一根蜡烛。
“这是……”余萧困惑地问。
“今天是我们认识的第100天。”沈毅烟微笑着说，“值得庆祝。”
余萧的眼睛湿润了。他没想到沈毅烟会记得这样的日子，更没想到会为他准备惊喜。
“许个愿吧。”沈毅烟把蛋糕递近。
余萧闭上眼睛，默默许了个愿，然后吹灭蜡烛。房间里暗了一下，然后彩灯的光芒重新显现。
“许了什么愿？”沈毅烟问。
“不能说，说了就不灵了。”余萧轻声说，“但和你有关。”
沈毅烟没再追问，只是切了一小块蛋糕递给他：“尝尝，我自己做的。”
蛋糕很小，只有六寸，上面用奶油写着“100天快乐”。余萧尝了一口，不是很甜，但很香。
“好吃吗？”
“好吃。”余萧点头，又吃了一小口，“你怎么会做蛋糕？”
“学的。”沈毅烟说，“我想为你做所有事，包括你喜欢的甜点。”
余萧放下蛋糕，伸手抱住沈毅烟：“谢谢你，沈毅烟。谢谢你给我的一切。”
“该说谢谢的是我。”沈毅烟回抱住他，“谢谢你让我爱你。”
他们就这样抱着，在彩灯和烛光中，在初雪的夜晚里。窗外偶尔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远处有烟花的爆炸声——不知道是谁在提前庆祝什么。
“沈毅烟，”余萧突然说，“我想看烟花。”
“现在吗？”
“嗯。听说除夕夜会有烟花，但我不确定能不能等到那时候。”
沈毅烟的心脏像被狠狠撞了一下。但他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平静地说：“好，我们看烟花。”
他拿起手机，搜索了一下，然后说：“今晚江边有烟花表演，庆祝什么活动。我们可以在阳台看，那里视角很好。”
余萧的眼睛亮了：“真的？”
“真的。”沈毅烟扶他起来，帮他穿上外套，然后搬了两把椅子到阳台。
阳台很小，只能勉强放下两把椅子。他们并肩坐下，身上盖着同一条毯子。夜晚很冷，但靠在一起就不冷了。
烟花表演八点开始。第一朵烟花升空时，余萧轻轻“啊”了一声。那是一朵金色的菊花，在空中绽放，然后化作无数光点落下。
紧接着，更多的烟花升空：红色的心形，蓝色的瀑布，绿色的柳条，紫色的牡丹。夜空被照亮，像一幅绚丽的画卷。
余萧仰着头，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烟花的光芒映在他脸上，明明灭灭，像他此刻的生命——短暂，却绚烂。
“真美。”他轻声说。
“嗯，很美。”沈毅烟看着他。
最后一组烟花是连续升空的，几十朵同时绽放，把夜空照得如同白昼。余萧被这景象震撼，久久说不出话。
烟花结束后，夜空重新陷入黑暗。只有远处的灯光和近处的雪光，勾勒出城市的轮廓。
“沈毅烟，”余萧突然说，“我死的时候，不要放哀乐，放烟花。”
沈毅烟的心脏狠狠一缩：“别说这种话。”
“我是认真的。”余萧转头看他，眼神平静，“我想在烟花中离开，就像刚才那样，绚烂，美丽，不悲伤。”
“余萧……”
“答应我。”余萧握住他的手，“答应我，让我走得漂亮一点。”
沈毅烟的眼泪终于落下来。他抱住余萧，把脸埋在他肩上，无声地哭泣。余萧轻轻拍着他的背，像安抚一个孩子。
“别哭。”余萧说，“我们说好了，不哭的。”
“我做不到……”沈毅烟的声音哽咽，“我做不到看着你离开……”
“那就闭上眼睛。”余萧轻声说，“等我走了，你再睁开眼睛，继续生活。”
“我不要……”
“你要。”余萧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沈毅烟，你要答应我。这是我对你最后的请求。”
沈毅烟抱紧他，仿佛这样就能把他永远留在身边。但时间不会停止，生命不会倒流，他们只能在有限的时间里，珍惜每一分每一秒。
许久，沈毅烟才平静下来。他擦干眼泪，抬起头，看着余萧平静的脸。
“好，我答应你。”他说，“但你也答应我，在剩下的每一天，都让我好好爱你。”
“我答应你。”余萧笑了，“每一天都让你爱我。”
他们重新看向夜空。雪又开始下了，细密的雪花在灯光中飞舞，像另一场无声的烟花。
“沈毅烟，”余萧靠在他肩上，“我有点困了。”
“那我们回去睡觉。”
“再坐一会儿。”余萧闭上眼睛，“就这样，和你一起看雪。”
沈毅烟搂紧他，让他在自己怀里找到最舒服的位置。雪落在他们身上，很快融化成水珠。但他们谁也没动，就这样坐着，像两尊雪中的雕塑。
不知过了多久，余萧的呼吸变得平稳而绵长。沈毅烟低头一看，他已经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沈毅烟轻轻抱起他，回到屋里，小心地放在床上，盖好被子。余萧在睡梦中动了动，轻声说了句什么，沈毅烟俯身去听，听见他说：“烟花……好看……”
“嗯，好看。”沈毅烟轻声回应，“睡吧，小鱼。我在这儿。”
他坐在床边，看着余萧沉睡的脸，久久没有离开。窗外的雪还在下，无声无息，覆盖了整个世界。
沈毅烟想起余萧许的愿，那个不能说出来的愿望。他想，无论那个愿望是什么，他都会努力让它实现——即使余萧不在了，他也会带着那份愿望，继续生活。
因为爱不是占有，而是成全。不是束缚，而是放手。
而他愿意放手，愿意成全，愿意在余萧离开后，依然爱着这个世界——因为那是余萧爱过的世界，是他曾存在过的证明。
夜渐渐深了。沈毅烟终于也躺下，把余萧搂入怀中。余萧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往他怀里蹭了蹭，像只寻找温暖的小动物。
沈毅烟闭上眼睛，在心里轻声说：晚安，小鱼。100天快乐。
愿你的梦里有烟花，有初雪，有所有美好的事物。
愿我的余生，都有你的影子。
窗外的雪还在下，覆盖了街道，覆盖了屋顶，覆盖了整个世界。而在某个温暖的房间里，两个相爱的人相拥而眠，在生命的寒冬中，互相取暖。
这个冬天很冷，但有彼此在，就不算太冷。
这个冬天很长，但有爱在，就不算太长。
而初雪和烟火，会永远留在记忆里，像琥珀中的蝴蝶，美丽，永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