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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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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月的城市开始张灯结彩。街道两旁的梧桐树上挂满了彩灯，商店橱窗里摆着圣诞装饰，空气中弥漫着节日的气息。但余萧的房间里，时间仿佛停滞了。
他已经很少下床了。大多数时间，他都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靠止痛药和营养液维持着。沈毅烟辞掉了工作，全天候照顾他。小小的公寓被打扫得一尘不染，床头柜上永远有温水、药和糖。
“药好苦啊……”这是余萧清醒时说得最多的话，虽然现在他连完整说出这句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沈毅烟就坐在床边，用勺子一点点喂他吃药，然后用棉签蘸水湿润他干裂的嘴唇。做完这些，他会握住余萧的手，轻声说话，即使知道余萧可能听不见。
“今天外面很冷，但阳光很好。王阿姨送来了鸡汤，我热了给你喝一点好吗？”
“花店我每天都去开门，金鱼很健康，绿萝又长新叶子了。”
“天气预报说圣诞节可能会下雪，如果我们能一起过圣诞就好了。”
余萧偶尔会睁开眼睛，迷茫地看着他，然后轻轻点头或摇头。他的意识像潮水，时涨时退，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
一天深夜，沈毅烟被轻微的动静惊醒。他睁开眼睛，看见余萧正看着他，眼神异常清明。
“你醒了？”沈毅烟立刻坐起身，“想喝水吗？还是哪里不舒服？”
余萧摇摇头，嘴唇动了动。沈毅烟俯身去听，听见他说：“歌……唱歌……”
“想听我唱歌？”
余萧点点头。
沈毅烟清了清嗓子，轻声唱起《走马》。这一次，他没有唱完整首，只是重复着那段最温柔的副歌：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
余萧听着，嘴角慢慢浮现出一丝笑意。等沈毅烟唱完，他轻声说：“教我……唱……”
沈毅烟愣住了：“你想学？”
余萧点点头，眼睛里闪烁着微弱但坚定的光。
于是沈毅烟一句一句教他。余萧学得很慢，声音很轻，几乎听不见。但他很认真，嘴唇跟着沈毅烟的口型移动，像初学说话的孩子。
“过了……很久……”余萧的声音断断续续，像风中残烛。
“对，就这样。”沈毅烟握住他的手，“继续。”
“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他们一句一句地学，一句一句地唱。一首歌教了将近一个小时，余萧终于能断断续续地唱出完整的一段。唱完最后一句，他闭上眼睛，似乎用尽了所有力气。
“你唱得很好。”沈毅烟轻声说，“比我还好。”
余萧睁开眼睛，对他笑了笑。那是沈毅烟很久没见过的，纯粹的笑容。
“录下来……”余萧说。
沈毅烟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拿出手机，打开录音功能：“准备好了吗？”
余萧点点头，深吸一口气，然后开始唱。这一次，他的声音稍微响亮了一些，虽然依然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很清晰：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
你看……”
唱到最后一句，余萧的声音几乎听不见了。沈毅烟关掉录音，发现余萧的眼泪正顺着眼角滑落。
“怎么了？疼吗？”沈毅烟紧张地问。
余萧摇摇头，用尽力气说：“不疼……就是……舍不得……”
沈毅烟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疼得无法呼吸。他握住余萧的手，贴在脸颊上：“我也舍不得，小鱼。我也舍不得。”
那一夜，余萧没有再睡。他让沈毅烟把窗帘拉开，看着窗外的城市灯火。凌晨时分，他突然说：“星星……”
沈毅烟看向窗外。今夜无云，能看见稀疏的星星在城市光污染中顽强地闪烁。
“哪一颗……是我？”余萧问。
沈毅烟指向天空中最亮的一颗：“那颗。那颗最亮的。”
余萧笑了：“骗人……那颗……是金星……不是星星……”
沈毅烟也笑了：“被你发现了。但在我眼里，你就是最亮的。”
“等我……变成星星……”余萧的声音越来越轻，“你要……抬头看……”
“我会的。”沈毅烟承诺，“每天晚上都抬头看。”
“不要……哭……”
“我不哭。”沈毅烟说，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余萧伸手想擦他的眼泪，但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沈毅烟握住他的手，贴在脸上：“我替你擦，我替你擦。”
天快亮时，余萧突然说：“沈毅烟……我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
“抽屉……笔记本……最后一页……”
沈毅烟打开床头柜的抽屉，拿出余萧记账用的笔记本。翻到最后一页，他看见几行熟悉的字迹：
“给沈毅烟：
如果有一天我先走了，不要难过太久。
记得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生活。
替我看看春天的樱花，夏天的海，秋天的枫叶。
替我吃我没吃过的美食，去我没去过的地方。
替我，好好爱这个世界。
因为这个世界，有你在。
小鱼”
字迹有些颤抖，显然是余萧在病中写的。沈毅烟看着这几行字，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在纸上晕开墨迹。
“你什么时候写的？”他哽咽着问。
“前几天……趁你……去花店……”余萧轻声说，“还有……信封……在下面……”
沈毅烟翻开下一页，发现夹着一个信封。他打开信封，里面是几张银行卡和一封信。
“银行卡密码……是你生日……”余萧说，“钱不多……但够你……用一阵子……花店……留给社区……说好了……”
沈毅烟展开信纸，上面是余萧详细的后事安排：花店的处理方式，财物的分配，葬礼的要求——“不要黑色，要白色的花，放我唱的歌，不要哀乐”。
信的最后一句话是：
“沈毅烟，别把我当陌生人一样对待。记得我，但不要被记忆困住。向前走，别回头了。”
沈毅烟读完整封信，已经哭得不能自已。他趴在床边，肩膀剧烈颤抖，压抑的哭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
余萧轻轻抚摸他的头发，动作很轻，像羽毛拂过。
“别哭……”他轻声说，“我们说好了……”
“我做不到……”沈毅烟抬起头，眼睛红肿，“小鱼，我做不到……”
“你要做到……”余萧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答应我……”
沈毅烟看着他的眼睛，那双曾经明亮温柔的眼睛，如今已经黯淡，但依然清澈。他知道，这是余萧最后的请求，他无法拒绝。
“我答应你。”沈毅烟说，声音沙哑，“我答应你，我会好好生活，会向前走，会……会努力幸福。”
余萧笑了，那是如释重负的笑：“那就好……”
那一整天，余萧的精神都很好。他让沈毅烟扶他坐起来，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街道。偶尔有孩子跑过，有情侣牵手走过，有老人慢慢踱步。这些都是最平凡的景象，但在他眼中，却无比珍贵。
“真好啊……”他轻声说，“活着……真好啊……”
沈毅烟握着他的手，没有说话。他知道，余萧在告别，在向这个世界告别，向他所爱的一切告别。
傍晚时分，王阿姨来了。她做了余萧小时候爱吃的菜肉馄饨，用保温盒装着。看见余萧的样子，她眼睛立刻红了，但强忍着没哭。
“小余，阿姨来看你了。”她坐在床边，握住余萧的另一只手。
“王阿姨……”余萧对她笑了笑，“谢谢您……”
“说什么谢不谢的。”王阿姨的声音有些颤抖，“你要好好养病，等春天来了，阿姨带你去公园看花。”
余萧点点头，虽然他们都知道，他等不到春天了。
王阿姨喂他吃了两个馄饨，他就摇头说饱了。王阿姨没勉强，只是陪他说话，说社区里的事，说花店的近况，说那些他帮助过的人现在都过得很好。
“那个总来买花的李奶奶，她孙女考上大学了，特地来花店谢谢你，说你给她的鼓励很重要。”
“早餐店的张叔说，等你好起来，请你免费吃一年的早餐。”
“还有那个总在花店门口徘徊的流浪猫，最近被一个好心人收养了，过得可好了。”
余萧听着，脸上始终带着微笑。这些平凡的故事，这些普通的人，构成了他生命的意义——他来过，爱过，帮助过，被记住过。这就够了。
王阿姨离开时，天已经黑了。她在门口拥抱了沈毅烟，轻声说：“辛苦你了，孩子。小余能遇见你，是他的福气。”
“能遇见他，是我的福气。”沈毅烟说。
送走王阿姨，沈毅烟回到房间。余萧已经累了，闭着眼睛休息。沈毅烟没有开大灯，只开了床头的小夜灯，在昏黄的光线中静静看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余萧突然睁开眼睛：“沈毅烟……”
“我在。”
“我想……再看一次……烟花……”
沈毅烟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他想了想，说：“好，我们看烟花。”
他打开手机，搜索了一会儿，然后连接上房间里的蓝牙音箱。很快，音箱里传来烟花爆炸的声音——那是他找到的烟花表演录音。
“闭上眼睛。”沈毅烟轻声说，“想象我们在看烟花。”
余萧闭上眼睛。沈毅烟握着他的手，开始描述：
“第一朵烟花升空了，是金色的，像一朵向日葵，在夜空中绽放……”
“现在是蓝色的，像瀑布，从天空倾泻而下……”
“红色的心形，一颗，两颗，三颗……”
“绿色的柳条，在风中摇曳……”
“紫色的牡丹，很大，很美……”
余萧的嘴角慢慢浮现出笑意，仿佛真的看见了那些烟花。他的呼吸平稳，面容安详，像睡着了的孩子。
沈毅烟继续描述着，声音温柔而平稳。他描述烟花的颜色、形状、声音，描述夜空如何被照亮，描述想象中的欢呼声和赞叹声。
“最后一组烟花升空了，很多很多，把整个夜空都照亮了，像白天一样……”
余萧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看向沈毅烟。他的眼神很温柔，很平静，像一潭深秋的湖水。
“沈毅烟……”他轻声说。
“嗯？”
“抬头看吧……”
沈毅烟抬头看向窗外。今夜无星，只有城市的灯光在闪烁。但他仿佛真的看见了烟花，看见了星空，看见了余萧描述的一切美好。
“我看见了。”他说，“很美的烟花。”
余萧笑了，闭上眼睛。他的呼吸渐渐变轻，变慢，像疲倦的孩子终于要睡着了。
沈毅烟握紧他的手，轻声唱起《走马》。这一次，他唱得很轻，很慢，像摇篮曲：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余萧的手指在他掌心轻轻动了动，像在跟着节奏打拍子。沈毅烟继续唱，一首接一首，唱所有余萧喜欢的歌。
凌晨两点，余萧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沈毅烟立刻停止唱歌，紧张地看着他：“小鱼？哪里不舒服？”
余萧摇摇头，睁开眼睛看着他。那双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异常明亮，像回光返照的火焰。
“沈毅烟……”他轻声说，“我看见了……”
“看见什么了？”
“妈妈……”余萧的嘴角浮现出微笑，“她来接我了……穿着……白色的裙子……像天使……”
沈毅烟的眼泪瞬间涌出：“小鱼……”
“不要哭……”余萧伸手想擦他的眼泪，但手抬到一半就无力地垂下，“我爱你……”
“我也爱你。”沈毅烟握住他的手，贴在唇边，“很爱很爱。”
“帮我……照顾……金鱼……”
“好。”
“帮我……看看……樱花……”
“好。”
“帮我……幸福……”
“好。”沈毅烟的眼泪滴在余萧手上，“我答应你，所有事都答应你。”
余萧笑了，那笑容很轻，很淡，像清晨的薄雾，太阳一出来就会消散。但他的眼睛很亮，很清澈，像他第一次走进花店的那个雨夜。
“沈毅烟……”他最后说，“谢谢……你……”
然后，他的眼睛慢慢闭上了。呼吸渐渐变轻，变慢，最终停止。
沈毅烟握着他的手，感受着那温度一点点流失。他没有哭，没有喊，只是静静地坐着，像一尊雕塑。
窗外的城市还在沉睡，偶尔有车辆驶过，打破夜的寂静。床头的小夜灯发出昏黄的光，照在余萧安详的脸上。他看起来像睡着了，嘴角还带着一丝笑意。
沈毅烟低头，在他额头上轻轻一吻：“晚安，小鱼。”
然后他抬起头，看向窗外。天色开始泛白，新的一天即将开始。但对他来说，时间仿佛停止了，永远停在了这个有爱人在怀的夜晚。
他想起余萧的话：“向前走，别回头了。”
他知道，他必须履行承诺。必须好好生活，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爱这个世界。
因为这是余萧最后的愿望。
因为这是他对余萧最后的爱。
天亮了。晨光透过窗帘缝隙照进来，洒在床上，洒在余萧安详的脸上，洒在沈毅烟紧握的手上。
新的一天开始了。
但有些故事，已经永远停留在了昨夜。
在烟花和歌声中，在爱和告别中，在长夜与晨光的交界处。
小鱼终于游向了大海，而留在岸上的人，将带着星屑般闪烁的记忆，继续前行。
因为爱从未离开，只是换了方式存在。
在每一个抬头看星的夜晚，在每一朵绽放的花中，在每一阵拂面的风里。
爱，永不消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