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第 6 章 ...
-
余萧离开后的第七天，沈毅烟终于有力气处理那些他留下的东西。
他打开余萧的抽屉，那个他们曾经一起整理过无数次的抽屉。里面整齐地摆放着各种文件：病历、账单、租赁合同，还有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熟悉的字迹写着“沈毅烟亲启”。
沈毅烟的手指颤抖着打开信封。里面有三样东西：一张人寿保险单，一封信，还有一个小巧的U盘。
他先拿起保险单。投保人是余萧，受益人一栏，赫然写着“沈毅烟”。保额是五十万，投保日期是半年前——正是余萧确诊后不久。
沈毅烟的心脏狠狠一缩。他记得那个时候，余萧坚决拒绝治疗，说不想浪费钱。原来，他早就默默安排好了一切，用这样的方式，确保沈毅烟在他离开后能有一些保障。
眼泪模糊了视线，沈毅烟深吸一口气，展开那封信。
“毅烟：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应该已经不在你身边了。对不起，以这样的方式离开你。
首先，不要为保险金感到负担。这笔钱不是施舍，不是补偿，而是我能给你的，最后一点爱。用它去做你想做的事：开设计工作室，旅行，或者只是简单地生活。但请一定用它让自己过得更好，这是我对你唯一的要求。
花店我已经委托律师转交给社区，作为低收入家庭的临时就业点。王阿姨会帮忙照看，你如果有空，偶尔去看看那些花就好。金鱼我托付给了楼下宠物店的老板，他是个细心的人，会照顾好它们。
我的东西不多，衣服可以捐给需要的人，书可以留给社区图书馆。只有几样东西，希望你替我保管：妈妈的照片，大学时的笔记本，还有你送我的那个小鱼挂饰。
关于葬礼，我已经和王阿姨商量过了。不要黑色，要白色的花，放我们合唱的《走马》。不要墓地，把我的骨灰撒进海里——小鱼终归要回到大海的。如果你想念我，就去海边走走，我会随着潮汐，一次又一次回到岸边看你。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请一定要好好生活。
我知道这很难。我知道失去的痛苦会像潮水一样，在每一个深夜将你淹没。但请相信，潮水总会退去，太阳总会升起。
答应我，按时吃饭，按时睡觉，好好工作。交新的朋友，尝试新的事物，去没去过的地方。如果有一天，你遇到了让你心动的人，不要因为觉得对不起我而退缩。我会在天上为你高兴，真的。
因为爱不是占有，而是希望所爱之人幸福。而我最大的幸福，就是知道你在没有我的世界里，依然活得精彩。
还记得我们在湖边说的话吗？‘向前走，别回头了。’现在，轮到你了。
带着我给你的爱，继续前行。去看春天的樱花，夏天的海，秋天的枫叶，冬天的雪。替我看看这个世界的所有美好，然后告诉我，它真的很美。
我会变成风，变成雨，变成阳光，变成你抬头时看见的星光。我会以另一种形式，永远陪在你身边。
所以不要难过太久，好吗？
你答应过我的。
我爱你，从前，现在，永远。
你的小鱼”
信纸被泪水浸湿，字迹晕开，像雨中的水墨画。沈毅烟把信贴在胸口，仿佛这样就能感受到写信人残存的温度。
过了很久，他才拿起那个U盘。插入电脑，里面只有一个音频文件，文件名是“给毅烟的最后一首歌”。
他戴上耳机，点击播放。
先是几秒的沉默，然后传来余萧虚弱但清晰的声音：
“毅烟，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唱歌了。还是那首《走马》，你教我的歌。这次我唱得完整一点，你要认真听哦。”
轻微的吸气声，然后，歌声响起：
“窗外雨都停了
屋里灯还黑着
数着你的冷漠
把玩着寂寞
电话还没拨已经口渴
为你熬的夜都冷了
数的羊都跑了
一个两个
嘲笑我
笑我耳朵失灵的笑我
放你走了走了走了
走了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
你看
浪漫无处消磨
无聊伴着生活
空荡荡的自我
莫名地焦灼
世界孤立我
任它奚落
我只保持我的沉默
明白什么才是好的坏的
都散了
散了太多无关的
散了后我醒了醒了醒了
醒了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任由我独自在假寐与现实之间两难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
你就在对岸等我勇敢
你还是我的我的我的
你看”
歌唱完了，但音频还在继续。几秒的沉默后，余萧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更轻，更温柔：
“毅烟，你看，我终于学会了。虽然唱得不好，但每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这首歌是你教我的，现在我还给你。就像我把爱给了你，也希望你能把爱传递给下一个人，传递给这个世界。
不要被困在回忆里。我会在每一个雨夜，每一阵风里，每一缕阳光中，陪着你。
所以，抬头看吧。
向前走。
我爱你。
再见。”
音频结束了。沈毅烟摘掉耳机，房间里安静得可怕。窗外的阳光很亮，照在空了一半的床上，照在鱼缸里孤独游弋的金鱼上，照在他手中的信纸上。
他想起余萧最后的话：“抬头看吧。”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窗外。天空很蓝，云很白，阳光刺眼。一切都和昨天一样，但一切都不同了。
手机突然响起，是保险公司打来的电话。
“沈先生您好，我们收到了余萧先生的死亡证明，关于他的人寿保险理赔事宜，需要您来办理一些手续……”
沈毅烟听着电话那头公式化的声音，目光落在保险单上。五十万，对有些人来说不多，但对余萧来说，这是一笔巨款。他不知道余萧是如何省下这笔保费，如何在病痛中默默安排好这一切。
“沈先生？您在听吗？”
“我在。”沈毅烟深吸一口气，“需要我什么时候过去？”
“如果您方便的话，明天上午十点可以吗？”
“好，我准时到。”
挂掉电话，沈毅烟重新看向那封信。最后一行字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我爱你，从前，现在，永远。”
他小心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和保险单、U盘一起，锁进抽屉的最深处。然后他站起身，走到鱼缸前。
两条金鱼还在悠闲地游着，似乎不知道照顾它们的人已经不在了。沈毅撒了点鱼食，看它们争抢。
“我会照顾好你们的。”他轻声说，“这是我对他的承诺。”
接下来的几天，沈毅烟按部就班地处理着各种事宜：保险理赔，花店交接，余萧的遗物整理。每一步都像在心上割一刀，但他坚持着，因为这是余萧希望他做的。
保险金到账的那天，沈毅烟去了一趟银行。看着账户里多出的五十万，他没有任何喜悦，只有沉重的负担——这是余萧用生命换来的钱，他必须好好使用。
他先还清了余萧生病期间欠下的医疗债务，然后留出一部分作为生活费用。剩下的，他暂时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晚上，他去了花店。社区已经接管了这里，王阿姨正在培训两个下岗女工学习花艺。看见沈毅烟，她眼睛红了红，但很快露出笑容。
“小沈来了？正好，你看看这样布置行不行？”
花店基本保持了原样，只是多了一些社区活动的宣传海报。鱼缸还在原来的位置，金鱼已经被接走了，现在养着几尾便宜的热带鱼。
“很好。”沈毅烟说，“余萧会高兴的。”
“是啊，他最喜欢帮助别人了。”王阿姨擦了擦眼角，“这孩子，命太苦了，但心一直那么善。”
沈毅烟在店里待了一会儿，帮忙修剪了几束花。熟悉的花香，熟悉的剪刀声，熟悉的阳光角度，一切都像余萧还在的时候。
离开时，王阿姨叫住他：“小沈，这个给你。”
她递过来一个相框，里面是余萧的照片——那是大学时的照片，他站在花店门口，手里捧着一束白色桔梗，笑容腼腆而温柔。
“这是开店那天拍的，他说这是他人生的新开始。”王阿姨说，“现在交给你保管吧。”
沈毅烟接过相框，手指轻轻拂过玻璃表面：“谢谢您。”
“该说谢谢的是我。”王阿姨握住他的手，“谢谢你陪他走完最后一程。那孩子走的时候，是笑着的，我知道。”
沈毅烟点点头，说不出话。
回家的路上，他抱着相框，走得很慢。街灯一盏盏亮起，把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经过他们常去的那家甜品店时，他停下脚步。
余萧最后能吃东西的时候，曾经说过想吃这家的提拉米苏。但那天他疼得厉害，最终没能出门。
沈毅烟推门进去，买了一份提拉米苏。回到家，他坐在餐桌前，打开盒子，用勺子挖了一小块放进嘴里。
很甜，带着咖啡和酒的苦味。余萧会喜欢的。
他一口一口吃着，眼泪无声地流下来，混进甜品里，咸涩的味道在口腔中弥漫。但他没有停，直到吃完最后一口。
“好吃吗？”他对着空荡荡的房间问。
没有回答。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车声，和冰箱运转的嗡嗡声。
他洗净勺子，收拾好桌子，然后拿起余萧的相框，放在床头柜上。照片里的余萧永远年轻，永远温柔，永远微笑着。
“晚安，小鱼。”沈毅烟轻声说，“提拉米苏很好吃，谢谢你。”
他关上灯，躺到床上。另一半床空着，很冷。他伸出手，抚摸冰凉的床单，想象余萧还躺在那里，呼吸平稳，体温温暖。
但想象终究是想象。现实是，这个房间，这张床，这座城市，这个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都不会再有余萧了。
沈毅烟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他答应过余萧要好好生活，好好睡觉，而睡眠是生活的一部分。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听见余萧的声音，很轻，很温柔：
“过了很久终于我愿抬头看，你就在对岸走得好慢……”
他跟着哼唱，在黑暗中，一个人，唱完那首属于两个人的歌。
第二天早晨，沈毅烟醒来时，阳光已经洒满房间。他坐起身，看向窗外的天空。很蓝，很干净，像余萧的眼睛。
他想起保险金，想起那五十万，想起余萧信中的话：“用它去做你想做的事。”
他打开电脑，搜索“建筑设计工作室启动资金”。浏览了几个网页后，他关闭了浏览器。
还不是时候。他还没有准备好重新开始工作，重新投入生活。但他知道，总有一天，他会用这笔钱，去做一些有意义的事——也许是开一家小小的设计工作室，也许是用余萧的名字设立一个助学金，也许是其他什么。
但现在，他只需要活着，呼吸，吃饭，睡觉。一天一天，慢慢习惯没有余萧的世界。
他起身做早餐，煎蛋，烤面包，冲咖啡。摆好两份餐具，然后才意识到，只有他一个人吃饭。
他默默收起一套餐具，坐在桌前，慢慢吃着。阳光照在对面空着的椅子上，照在余萧曾经坐过的地方。
吃完饭，他洗了碗，整理了房间，然后出门。没有目的地，只是走着，感受阳光，感受风，感受这个余萧爱过的世界。
经过一家花店时，他停下脚步。橱窗里摆着一束蓝色绣球花，那是余萧最喜欢的花。
他推门进去，买了一束。店员细心地包装好，递给他：“送给重要的人吗？”
沈毅烟点点头：“嗯，很重要的人。”
他抱着花，继续走。最后来到江边，那是他们曾经一起看过烟花的地方。
江水缓缓流淌，阳光下波光粼粼。远处有船只驶过，鸣笛声悠长。沈毅烟在岸边坐下，把花放在身边。
“小鱼，我来看你了。”他轻声说，“花很漂亮，你会喜欢的。”
风吹过江面，带来湿润的气息。沈毅烟闭上眼睛，仿佛能听见余萧的笑声，很轻，很温柔。
“我会好好生活的。”他对风说，“我会抬头看，向前走，不回头。”
“所以，你不要担心。”
风更大了，吹乱了花束的包装纸。沈毅烟睁开眼睛，看见一片花瓣被风吹起，在空中旋转，最后轻轻落在江面上，随着水流，漂向远方。
像一条小鱼，游向大海。
他笑了，眼泪却流下来。
“再见，小鱼。”他轻声说，“谢谢你，爱过我。”
花瓣在江面上越漂越远，最终消失在视线之外。但沈毅烟知道，它还在那里，随着江水，流向更广阔的海洋。
就像爱，不会因为死亡而消失，只是换了形式，继续存在。
在记忆里，在风里，在每一朵花中，在每一次抬头看星的夜晚。
永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