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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八章·空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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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中拜谢之后不过数日,镇国公府便收到了长公主府的来信。
不是公文。
是私下传话。
来人言辞极为周全,说是奉顾文修之意——为即将到来的春日宴做准备,担心她久在边关,不熟京中礼仪,特请她到长公主府小住,由安阳郡主萧宁珂身边的教习嬷嬷亲自指点。
话说得极好听。
“既是补礼仪,也是弥补父女之情。”
孟影儿听完,指尖在茶盏边沿轻轻一顿。
她不是没见过“好话”。
只是她见过的好话,大多都带着刀。
她想拒——拒了,便是不给长公主脸面。
她想去——去了,便是主动把自己送到对方手里。
这念头在心里一闪而过,像有人在暗处掐住她的喉结,让她呼吸都细了一点。
她低下头,像是被这份“恩典”吓到了,声音微颤:
“影儿自小在边关长大,确实不懂规矩……能得长公主殿下如此照拂,是影儿的福分。”
她说得不够顺。
刻意留了一点点笨拙——像是紧张得把话背错了一句。
来人显然更满意了,笑着安抚:“小姐放心,公主殿下与郡主定会好好疼你的。”
孟影儿点头,低眉顺眼,像一枚毫无棱角、任人安置的棋子。
可等人一走,她回到内室,才轻轻吐出一口气。
那口气,带着一点压不住的急促。
不是怕。
是她忽然意识到:
她已经没有退路了。
入长公主府,不是作客。
是入局。
她让管家把衣物、饰物一件件摊开。
太寒酸,会被踩;
太体面,会被疑。
她在挑选时,手曾停在一支玉簪上。
那支玉簪不算贵重,却温润得很,像母亲会用的样式。
她指尖收紧了一下,最终还是放回去。
她不能在长公主府里,带着“像母亲”的东西。
太危险。
随行的人选,她也反复衡量。
多带,显得有备;
少带,显得软弱却更安全。
最后她只带了最“合理”的人数——
看起来像被动接受安排,又不至于真成了任人宰割的羊。
夜深后,隐卫悄然现身。
带来的,是一封来自北方的急报。
孟影儿拆开信时,指尖几乎是无意识地发冷。
她告诉自己:不要急。先看完。先判断。
可当那四个字映入眼底——
草庐空了。
她的眼前,竟短暂地发黑了一瞬。
人去楼空。
没有打斗痕迹,没有遗留书信,甚至连她曾经用过的药碾、银针盒,都消失得干干净净。
像是从未有人在那里生活过。
像是那八年,只是她一个人的幻觉。
她坐在灯下,手指慢慢握紧,握到指节发白才松开。
她想笑一下,告诉自己:这样也好。彻底干净。彻底断。
可记忆偏偏不听话。
初到边关时,她高烧不退,他守了她一整夜;
第一次握针不稳,被他按着手,一遍遍纠正;
冬夜读书,他替她添炭,却从不多言;
她受伤时,他严厉斥责,却在她睡着后替她换药。
他从不说宠。
却把她护在最安全的距离里——
直到她不小心往前迈了一步,才发现那距离原来是一条线,一碰就断。
八年。
她从一个瘦小的孩子,长成今日的模样。
而她的情感,也在那样日复一日的无声照料中,悄然生根。
起初只是依赖。
后来是眷恋。
再后来,是她自己都不敢承认的深陷。
直到那一次——
她终于藏不住。终于越界。
她闭上眼。
泪水毫无预兆地落下来。
一滴。又一滴。
她很久没哭过了。
在边关,她学会了忍;
在回京的路上,她学会了演;
在宫里,她学会了藏。
可这一刻,所有的克制都失了效。
他走了。
没有告别。
没有一句话。
像是刻意抹去了他们之间的一切。
她抬手擦去眼泪,动作却越来越慢。
原来有些离开,比诀别更残忍。
因为连恨,都无从生起。
灯火摇曳。
她独自坐了一夜。
天亮时,眼眶已红,却再无泪水。
她把信重新折好,放入暗格,像是把那个人也一并锁进去。
然后她起身,换上得体的神色。
明日,她便要入长公主府。
而那座空了的草庐,被她轻轻压进心底最深处。
那里,不再触碰。
至少——在她有资格回头之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