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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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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夕将我带到了广场西侧一座视野颇佳的观礼小楼。这里不像主看台那样肃穆拥挤,气氛相对轻松。夏夕显然在这里很有人望,一路走来,不断有人与他含笑招呼,称一声“夏夕兄”或“夏师兄”。他也一一从容回礼,风度无可挑剔,偶尔还会向人介绍一句“这是舍妹曦曦”,换来对方或客气或好奇的打量。
我垂着眼,扮演着一个因刚才“失礼”而有些羞怯不安的妹妹,偶尔在夏夕介绍时,才飞快地抬眼,冲对方腼腆一笑,然后迅速低下头。这副样子,倒是符合大多数人对于“修为不高、性格内向、被兄长庇护的世家女”的想象。夏夕对此似乎颇为满意,将我安置在一个既能看清下方擂台,又不至于太引人注目的靠窗位置,还体贴地替我斟了一杯茶,低声道:“就在此处,莫要乱跑。我去与几位前辈打声招呼,很快回来。”“嗯,哥哥放心。”我小幅度地点点头,手指轻轻绞着衣角,声音细弱。他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目光温和依旧,却仿佛带着某种无形的刻度,在衡量我的“乖巧”有几分真心。片刻,他才收回视线,转身走向不远处几位正在交谈的、气息明显更为深沉凝练的年长修士。他一离开,我周围那层无形的、因他存在而产生的关注屏障似乎就散去了。几个原本在不远处低声谈笑的年轻男女,目光若有若无地扫过我,带着几分评估和些许不以为意。毕竟,一个靠兄长庇护、自身修为低微、还刚被当众退婚的女子,实在引不起他们太多兴趣,顶多是茶余饭后的一点谈资。
我乐得清静,端起那杯灵气氤氲的茶,却没有喝,只是借着氤氲的热气,目光悄然投向下方喧闹的广场,以及……更高处的主看台。主看台位于广场正北,地势最高,以整块温白玉石雕琢而成,古朴大气。上面只寥寥坐着数人,每一位都气息渊渟岳峙,仅是静坐在就仿佛自成一界。
正中央的,赫然便是清渊仙尊。他依旧一袭纤尘不染的白衣,面容清冷,眉目如画,仿佛由最上等的寒玉精心雕琢而成。他并未关注擂台上的比斗,也似乎对广场上因退婚风波引起的细微骚动漠不关心,只是静静地闭目养神,周身缭绕着淡淡的、仿佛能冻结空气的寒意。阳光落在他身上,竟似也被那寒意隔绝,泛不起丝毫暖意。
太上忘情道。夏夕的警告在耳边回响。最忌因果纠缠,心思莫测。我回想起刚才,我那近乎挑衅的一瞥掠过他时,系统提示的“微讶+3”。对于一个修太上忘情、本该心如止水的仙尊而言,这“微讶”,已是极不寻常的情绪波动了。他是讶异于我这个本该怯懦哭泣的废灵根少女,竟敢当众反击,还是讶异于我竟然敢将目光,投向高居云端的他?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了一点——他不是全然的泥塑木雕。他有情绪,会被触动。哪怕只是细微的一丝。这就够了。我垂下眼睫,掩盖住眸底一闪而过的思量。指尖无意识地在温润的茶杯壁上轻轻划动。
就在这时,下方擂台上传来一声清越的钟鸣,紧接着是一个浑厚的声音宣布:“下一场,凌云宗内门弟子,叶辰,对阵青阳剑派,赵莽!”
叶辰?我眉梢微挑,目光投向擂台。只见叶辰已经换了一身更为利落的劲装,手持长剑,跃上擂台。他脸色依旧有些沉,但眼神锐利,显然将刚才在我这里受的窝囊气,都打算发泄在这场比斗上。他的对手是个身材魁梧、使一对短戟的壮汉,修为似乎也是炼气后期,气势彪悍。
随着裁判一声“开始”,叶辰率先动了。他身法极快,剑光如练,带着一股急于证明什么的狠劲,直取对手要害。那名叫赵莽的壮汉也不示弱,短戟挥舞,虎虎生风,灵力激荡,竟是硬碰硬的打法。两人瞬间战作一团,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灵力碰撞的气浪掀起阵阵尘埃。台下叫好声、助威声此起彼伏。
叶辰的剑法确实不错,凌云宗的凌云剑诀使得颇为纯熟,灵动迅捷。但他心绪明显不稳,招式虽然凌厉,却少了几分沉稳,多了几分浮躁。反观那赵莽,看似粗豪,打法却扎实稳健,一板一眼,将叶辰疾风骤雨般的攻击一一挡下。数十招过后,叶辰久攻不下,脸上闪过一丝焦躁。他猛地变招,剑势陡然变得更加诡谲狠辣,竟是使出了一式颇为阴险的剑招,直刺赵莽下盘空门。这一招显然有些超出寻常切磋的范畴,带着明显的伤人意。赵莽似乎没料到他会突然使出这等招式,仓促间挥戟格挡,却慢了一线。眼看剑尖就要刺中赵莽大腿——“嗤!”一声轻微到几乎难以察觉的破空声。紧接着,叶辰刺出的长剑,剑尖像是撞上了一层无形而坚韧的屏障,发出“叮”一声脆响,竟被硬生生弹开了半尺,擦着赵莽的腿侧划过,只划破了裤管,带出一线血痕,却并未造成重创。赵莽趁机后退,脸色惊怒。叶辰也愣住了,持剑的手停在半空,脸上满是不解和一丝未能得手的恼怒。
台下响起一阵嘘声和议论。显然,刚才那一剑的意图,明眼人都看得清楚。主裁判,一位气息浑厚的中年修士,微微皱眉,瞥了一眼主看台方向,随即沉声宣布:“叶辰,比武切磋,点到为止。此招过险,念你初犯,不予追究,但需谨记!”叶辰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咬紧牙关,低头抱拳:“是,弟子知错。” 他抬头时,目光下意识地扫向主看台,尤其是清渊仙尊所在的位置,眼神里带着不甘。
刚才那股弹开他剑尖的无形力量……我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一动。那股力量出现得极其隐晦,波动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若非我全神贯注,又对灵力波动有种奇异的敏感,恐怕也会以为是叶辰自己失手或者赵莽运气好。那不是擂台本身的防护阵法。阵法波动是均匀覆盖的,不会只针对一点。那更像是……有人暗中出手干预了。
是谁?
叶辰似乎受到了刚才“失手”的影响,心态有些失衡,接下来的比斗虽然依旧占据上风,但招式间多了几分犹豫和滞涩。最终,虽然凭借修为和剑法优势,勉强战胜了赵莽,却也赢得不算漂亮,身上还挂了几处彩,看起来颇为狼狈。裁判宣布叶辰获胜时,台下的喝彩声稀稀拉拉。叶辰脸色阴沉地跳下擂台,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人群中。我端起已经微凉的灵茶,又抿了一口,压下心头翻涌的思绪。
这个世界,远比我想象的,更加暗流汹涌。
我放下茶杯,指尖轻轻敲击着温润的杯壁。就在这时,一个略显怯懦的声音在我身侧响起:“请、请问……是夏曦师姐吗?”我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外门弟子服饰、面容稚嫩、眼神惶惑的少年,正不安地站在几步开外,手里紧紧攥着一个看起来有些陈旧的储物袋。“我是。有事?”我放柔了声音,问道。这少年身上的灵力波动微弱,甚至比我还不如,显然在外门也属于底层。少年似乎松了口气,又更加紧张,他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储物袋双手递过来,声音压得极低,还带着微微的颤抖:“有、有人让我把这个交给师姐。说……说是师姐掉的东西。”我掉的东西?我微微蹙眉。我今日出门,除了身上这套衣服和那枚刚拿回来的玉佩,并未携带他物。谢无妄给我的储物戒指也好端端戴在手上。我接过那个灰扑扑的、毫不起眼的储物袋。入手很轻,材质普通,上面没有任何标识。“是谁让你送来的?”我问。少年慌忙摇头,眼神闪烁:“是、是一位不认识的师兄,他给了我一枚灵石,让我务必亲手交给师姐,然后就走了……我没看清他的样子。”
我掂了掂储物袋,神识尝试探入——毫无阻碍。这只是一个最普通的、没有认主禁制的低级储物袋。里面空间很小,只放了一样东西。一张折叠起来的、边缘有些毛糙的普通信纸。我心头疑窦丛生,面上却不显,只是对那少年点点头:“有劳你了。”少年如蒙大赦,连连摆手,逃也似地跑了。我捏着那个轻飘飘的储物袋,指腹摩挲着粗粝的布料。我走到窗边一个更隐蔽的角落,背对着楼内其他人,轻轻打开了储物袋,取出了里面那张信纸。纸张粗糙,墨迹很新,字迹却有些歪斜,像是刻意改变了书写习惯,或者……是用不常用的手写的。上面只有寥寥数语,没有称呼,没有落款:
“擂台之险,非叶之过。暗手在侧,意在敲打。”
“小心你哥。”
“戌时三刻,后山寒潭,独自来。”
“——一个,或许能帮你的人。”
字迹在“帮你的人”几个字上,墨迹微微洇开,仿佛书写者在这里停顿了一下。
我盯着这张纸,看了足足三遍。缓缓将信纸重新折好,握在掌心。粗糙的纸张边缘,摩擦着皮肤,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小心你哥。这句话,反复在我脑海中回响。
夏夕方才在竹林里的话语,他温和表象下不容置疑的掌控,他恰到好处出现解围又四两拨千斤将“过错”推回给我的手段,他对我“远离危险”的告诫……这一切,与这张突如其来的警告,奇异地重叠在一起。我深吸一口气,将信纸连同那个储物袋,一起收进了夏夕给我的那枚储物戒指的最深处。
我抬眼,望向窗外。日头已经开始西斜,将天边的云染上淡淡的金红色。楼阁下方,人群依旧喧闹,比试一场接一场。谢无妄正与那几位前辈谈笑风生,侧脸在夕阳余晖中,温润如玉,光风霁月。我轻轻勾起嘴角,露出一丝极淡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为什么不去?
既然水已经浑了。
那我,不妨让它更浑一些。
看看这潭水底下,到底藏着多少,我还没看见的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