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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光之残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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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六点,城市还在沉睡。
中央舞台空无一人。晨光从高处的通风窗斜切进来,像一把钝刀,割开黑暗。一半地面被镀上灰白的光,另一半仍陷在阴影里。镜面墙上布满裂痕,昨夜张桂源踩碎的碎片还散落在地,边缘锐利,映着断续的光斑,像未愈合的伤口。
张桂源站在舞台中央,一动不动。
他穿着旧款练习服,袖口磨得发白,领口微微松垮。手插在裤兜里,指尖攥着那个黑色U盘——杨博文备份的最后数据,也是他亲手撕毁日志后唯一剩下的东西。
他没再看屏幕,也没回头。
只是缓缓抬起右手,指尖划过空气,像在拨开一层看不见的幕布。
然后,他动了。
动作极慢,像从深水中浮起。左脚向前滑出半步,脚尖点地,身体微倾。不是任何舞台编排,也不是复刻谁的动作。那是他三年来的轨迹:第一次在宿舍偷偷打开余宇涵的视频,手抖得按不准暂停键;第一次在B3层跳完整支《沉没的王冠》,膝盖磕破,血混着汗往下滴;还有那晚在天台,他撕掉写满“想成为他那样的人”的日记本,笔尖划破纸页,也划破了某种执念。
他转身,手臂抬起,掌心朝上,像捧着什么。
那是他在HAN STUDIO外站了三小时,只为看余宇涵从车里走下来的瞬间。
他单膝跪地,额头几乎贴到地面。
那是他在监控室看完自己三年行为记录后,整个人从内到外被烧空的那一夜。
舞步没有音乐,只有他的呼吸,和通风口低鸣的风声。每一次动作都像在重演一段记忆,又像在埋葬它。
直到他停下。
站直。
从练习服内袋取出U盘,指尖摩挲了一下金属外壳,然后弯腰,将它插入舞台侧边那台老旧音响的USB接口。
动作很轻,却像落下一块巨石。
音响屏幕亮起,自动播放——《追光者》原版伴奏。
前奏钢琴响起,干净、清澈,是他最初仰望时的心跳节奏。没有改编,没有修饰,就是最原始的那一版。他闭上眼,听着,像是在确认什么。
然后,他睁开眼,看向舞台尽头。
那里空无一人。可他知道,有人正往这边来。
直播后台控制室,凌晨六点十三分。
杨博文靠在椅背上,眼睛盯着巡检日志,手指无意识地敲着键盘。他刚查完B3层的电力记录,正准备切换到监控回放,突然,屏幕右下角跳出一条红色警告:
【内网异常数据包传输|来源:移动终端-GZ01】
他猛地坐直。
瞳孔一缩。
“是他……”
手指立刻在键盘上敲击,调出防火墙权限界面。他知道那个U盘的特征码——是左奇函给他的,说是“以防万一”。他一直藏着,没告诉任何人,包括左奇函。
现在,它正在上传。
文件名自动浮现:《Y.H.观测日志·GZ-01专项》
附言:“他们记录你每一次心动,只为决定你是否该被抹去。”
弹幕区瞬间炸开。
“这是真的?公司监控练习生?”\
“GZ-01是张桂源吧……他看了三年涵哥舞台?”\
“等等,R-07是什么意思?”\
“卧槽,这数据太细了,连他凌晨两点练舞的次数都有?”\
“这不是崇拜,这是精神操控吧?”
杨博文的手开始抖。
他知道删掉就能切断传播。只要执行反向追踪,系统会自动封锁源头,甚至能远程清除U盘数据。
可他也知道——一旦这么做,张桂源就真的孤立无援了。
他咬着牙,指尖悬在回车键上,迟迟没按下去。
三秒后,他闭了闭眼,按下指令。
“反向追踪启动。”
屏幕闪动,进度条加载。
可就在即将锁定IP的瞬间,程序突变——数据包非但没被拦截,反而分裂成七股,通过匿名跳板节点,同时上传至微博、豆瓣、知乎、B站、小红书等平台的爆料区。
紧接着,一条系统警报弹出:
【观测体GZ-01已自主公开信息,协议失效风险:97%】\
【Y.H.主服务器触发清除预备程序】
警报声尖锐响起,红灯闪烁。
杨博文瘫在椅子里,手从键盘滑落,搭在腿上。他望着天花板,喉咙动了动,声音轻得像自语:
“我……还是没能护住你。”
六点十九分。
中央舞台入口,左奇函快步走来。
风衣没扣,头发被风吹乱,手里攥着平板。他一路从数据控制室跑过来,额角有汗,呼吸略重。
他看见张桂源还站在舞台中央,音响里放着《追光者》,声音不大,却清晰得刺耳。
他站在入口处,没上前。
“你上传了日志。”他说,声音低而冷,“但系统没停。”
张桂源没回头。他慢慢走到音响前,拔出U盘,收进口袋。
“那就让它看着我掀了它的底。”
左奇函走进舞台,脚步沉稳。他举起平板,屏幕亮着Y.H.系统界面,一行红字闪烁:
【第七项协议未终止|激活信号已发送至Y.H.高层】\
【候选编号:R-07→待执行】
张桂源终于转过身。
两人相距五步。中间是那道裂缝——昨夜他踩碎镜面时留下的,横亘在地,像一道无法跨越的沟。
“你们删数据、藏真相、替我做决定——”张桂源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下来,却更沉,“到底是谁来定义我该不该发光?”
左奇函没动。
“我们只想让你活着走到最后。”
“可你们连选择的权利都不给我。”张桂源的声音哑了,“你们怕我被清除,怕我被标记,怕我被注销档案……可你们有没有问过我,我想不想当个被保护的废物?”
左奇函眼神动了动。
“我不是在保护你。”他说,“我是在拖时间。”
“拖到你能自己看清。”
“可我已经看清了。”张桂源冷笑,“我看清了你们把我当成实验品,看清了系统把我当清除目标,也看清了——你们根本不敢让我知道真相,因为你们怕我不够‘安全’。”
他逼近一步。
两人之间只剩一步距离。空气紧绷得像要裂开。
左奇函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汗味,还有练习服被汗水浸透后的潮湿气息。他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见张桂源,那孩子站在舞蹈室角落,安静地看别人跳舞,眼里有光,却不敢靠近。
现在,那道光还在,但不再仰望,而是直射过来,灼人。
“你以为删掉日志,我就不会痛?”张桂源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你以为瞒住真相,我就不会醒?”
左奇函沉默。
他想说“我们别无选择”,可他知道这话太轻。
他想说“我是在救你”,可他也知道,救与囚,有时只有一线之隔。
最终,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低头看了眼平板,屏幕上的【R-07】仍在闪烁。
然后,他转身。
风衣下摆划过空气,背影沉入入口的阴影。
那道裂缝,横在他俩之间,再未弥合。
六点二十四分。
天台角落,张奕然蜷缩在水泥地上。
手机躺在他腿上,屏幕黑着。他两条胳膊搭在膝盖上,头低着,发丝垂下来,遮住眼睛。脸上还沾着昨夜的烟灰,嘴唇干裂。
火已经灭了。直播断了。世界安静得像死了一样。
突然——
手机震动了一下。
屏幕自动亮起。
没有信号,没有Wi-Fi,电池图标却是满格。
一条消息弹出。
无发送人信息。
只有一行字:“你不是失败者,是引信。”
他盯着那行字,手指微微发抖。
然后,另一条推送跳出来——是《Y.H.观测日志》的片段截图:
【候选编号:R-07,状态:待激活】
他盯着“R-07”三字,眼神从茫然到恍惚,再到某种近乎疯狂的亮光。
“R-07……”他喃喃,“R-07是我……是我……”
他猛地抬头,望向城市方向,嘴角抽动,继而狂笑出声。
笑声在空旷的天台回荡,带着哭腔。
眼泪顺着脸颊滑落,他却还在笑。
“你们都说我疯了……说我执迷不悟……”他抓起手机,狠狠砸向地面,“可你们谁看见我了?谁听见我了?”
手机没碎。他捡起来,手指颤抖地滑动屏幕。
又一条消息弹出:
“你点燃了火,我来让它燎原。”
他怔住。
然后,慢慢站起身,望向远方。
眼中火焰复燃。
六点二十六分。
城市苏醒。
地铁站电子屏突然黑屏。
一秒后,跳出白字:
**“光之载体,正在觉醒”**
字体简洁冷峻,无署名,无来源。
十秒后,屏幕恢复正常。
同一时刻,商场广告牌、公交站电子屏、写字楼外墙大屏——全部同步黑屏,弹出相同文字。
**“光之载体,正在觉醒”**
有人拍照,有人录视频,话题#光之载体#迅速冲上热搜。
“这是艺术展?”\
“黑客攻击?”\
“张桂源新歌预告?”\
“R-07是不是指重生体?”
HAN STUDIO 录音室内。
余宇涵戴着耳机,正在混音。窗外阳光洒进来,照在调音台上。
突然,他抬起头。
望向窗外对面大楼的LED屏。
那行白字正静静显示。
他摘下耳机,站起身,走到窗边。
手指轻轻贴在玻璃上,仿佛能触到那句话。
然后,他嘴角微微动了动。
不是笑,也不是哭。
像是一种久等的回应。
六点二十八分。
数据控制室。
左奇函坐在终端前,屏幕幽幽发亮。
他调出个人档案页面,光标停在“永久删除”按钮上。
手指悬在鼠标上方,迟迟未点。
片刻后,他打开离线存储库,上传一段加密视频,标记为:“GZ-01 ONLY”。
视频封面是一张旧照:高中舞蹈教室,阳光洒在木地板上,少年时期的左奇函和张桂源并肩而立,穿着校服,手里拿着舞蹈评分表。题字是手写的:“有一天,你会比光更亮。”
他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
然后,轻声说:
“对不起……这次,我没能陪你走到最后。”
鼠标点击。
【确认删除】
屏幕一闪,档案消失。
终端归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