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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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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门关上的瞬间,仿佛将外界所有的声音与光线都隔绝了。车内弥漫着高级皮革与冷淡香氛混合的气味,奢华,却冰冷得不带一丝人气。
引擎低吼着启动,平稳地滑入车流。后座宽敞,却像一座冰窖。
江辞紧紧贴着车门坐着,尽可能拉开与父亲的距离。他垂着眼,盯着自己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的手指,全身的肌肉都紧绷着,像一只落入陷阱却不肯露出软弱的小兽。
江父没有立刻说话,他甚至没有看江辞,只是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指尖在真皮扶手上缓慢的敲击,每一下都敲在江辞紧绷的神经上。
漫长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后,江父的声音响起了,不高,甚至算得上平稳,却像手术刀一样精准地切入这片死寂:
“看来转学也没让你长记性。还是这么容易,被一些不知所谓的人,用一点廉价的善意,就耍得团团转。”
江辞的睫毛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指尖深深掐进掌心。
“跟你妈一样,”江父的声音里透出一丝毫不掩饰的厌弃与冰冷的嘲讽,“识人不清,感情用事,最后害人害己。”
“妈”这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猛地烫在江辞最鲜血淋漓的伤口上。他霍然抬头,眼眶瞬间通红,不是因为悲伤,而是因为巨大的愤怒与被亵渎的痛楚。他死死瞪着父亲那张冷漠的脸,声音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嘶哑破碎:
“你不配提她!”
“我不配?”江父终于转过脸,正眼看他,那目光里没有父子之情,只有审视货物的挑剔与不耐,“那谁配?那个利用完你就把你同性恋丑事抖出来、让你身败名裂的学长?还是刚才那个,装模作样、想巴结你的穷小子?”
“谢清晏不是!”江辞失控地低吼出来,他为母亲感到心痛,更为谢清晏被如此污蔑而愤怒,“他跟你说的那些人都不一样!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是……”
“他只是什么?”江父打断他,语气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却更显残忍,“只是看你可怜?只是单纯地想帮你?江辞,你醒醒吧。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好。他看中的,要么是你的成绩,要么是你背后江家的影子。你以为他冲出来说几句漂亮话,就是有情有义了?幼稚!”
“他不是那样的人!”江辞反驳,可父亲那套基于利益与算计的逻辑,像铜墙铁壁,他的辩驳显得如此苍白无力。在父亲的世界里,纯粹的好意是不存在的。
“你拿什么保证?以前你也是像今天这样保证过,结果呢?你被利用、被抛弃、被证明自己本身毫无价值。江辞,别天真了。”
江辞感到一阵灭顶的寒意。
父亲的话像最恶毒的诅咒,逼他直面内心深处最恐惧的阴影。
“我不想再听你的废话。”江父失去了最后的耐心,语气斩钉截铁,轻飘飘地吐出最终判决,“从今天起,和那个谢清晏,断绝一切来往。我会让司机每天准时接送你,你放学后,直接回家。”
家?那个冰冷的、有后妈刻薄目光的别墅?那只是个华丽的牢笼!
江辞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绝望。“你凭什么……”
“就凭我是你父亲!就凭你吃我的,穿我的,住我的!”江父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江辞,我警告你,如果你再不安分,再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搅在一起,试图挑战我的底线……”
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攫住江辞,一字一句,清晰而冷酷地砸下:
“我不介意让你,也让谢清晏,都好好体会一下,什么叫代价。比如,他父母那个赖以生存的菜地,比如,他会不会也突然因为一些品行问题,失去参加高考的机会。”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江辞的心脏。
他知道父亲做得出来。为了维持他那可笑的面子和绝对的控制,他什么都做得出来。母亲当年就是受不了这种控制与冷漠才……而谢清晏,谢家……他们那么普通,那么努力地活着,在父亲的力量面前,脆弱得不堪一击。
愤怒的火焰在江辞胸腔里熊熊燃烧,几乎要将他焚毁。他想怒吼,想反抗,想砸碎这车里的一切!
可是,谢清晏清澈的眼神,谢家温暖的灯光,谢母夹菜时慈祥的笑脸……一幕幕闪过眼前。他不能,不能再把谢清晏拖进泥沼,不能让那个唯一给过他温暖的家,因为他而遭受无妄之灾。
那股支撑着他怒吼的力量,如同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得一干二净。熊熊怒火熄灭后,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灰烬。
他所有的挣扎,所有的反抗,在父亲绝对的力量和冷酷的威胁面前,都成了笑话。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挺直的脊背,一点点佝偻下去,仿佛承受着千钧重压。
最终,他低下头,碎发遮住了满是红血丝的眼睛,也遮住了里面最后一点光亮。
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而麻木的一个字:
“好。”
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车内,重归死寂,比之前更加冰冷,更加绝望。
江辞觉得,心里那盏刚刚被谢清晏点燃的、微弱却温暖的小灯,在这一刻,被父亲冰冷的话语,彻底地、无情地,掐灭了。
只剩下一片黑暗。
车子平稳地行驶,驶向那个华丽而冰冷的牢笼。江辞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逐渐亮起的万家灯火,其中再也没有一盏,是为他而留,也再也没有一个人,会在他被拖走时,不顾一切地冲出来,试图将他护在身后。
他缓缓地、极其轻微地,将口袋里那张谢清晏之前给他写下的便签纸,揉成了一团,紧紧攥在汗湿的掌心。
仿佛那是他偷来的,最后一点余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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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彻底吞没了天边最后一丝光亮。谢清晏拖着沉重的脚步,回到了家。
狭小却温暖的屋子里灯火通明,饭菜的香气扑鼻而来。谢母正端着最后一盘菜从厨房出来,谢父则摆好了碗筷,见到儿子独自进门,两人都愣了一下。
“小晏回来啦?快洗手吃饭,我做了你们俩爱吃的糖醋排骨和酸菜鱼!”谢母笑着招呼,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往他身后望去,“诶?小辞呢?没跟你一块儿回来?”
“江辞家里临时有点事,被他父亲接回去了。”谢清晏尽量让语气显得平常,可“接回去”三个字,在他舌尖微微泛苦。那分明不是归家,是押解。
饭桌上,热气氤氲。父母关切地询问着考试情况,絮叨着家常。谢清晏机械地回应着,筷子夹起的饭菜却味同嚼蜡。
他的思绪早已飘远,牢牢系在那个被黑色轿车带走的人身上。
江辞此刻如何?是否正承受着冰冷的斥责,或是更伤人的谩骂?那张苍白的脸,在那样令人窒息的环境里,会是何种表情?是惯常的阴郁倔强,还是彻底死寂的绝望?
一股陌生的、强烈的保护欲,在谢清晏胸腔里横冲直撞。这感觉如此鲜明,甚至压过了他初来乍到时的惶惑与对自身处境的忧虑。
他想起江辞讲解难题时,眼中偶尔闪现的、属于真正天才的锐利光芒;想起他烦躁时扯头发的孩子气,想起他默默吃掉谢母夹来的每一块肉时,那近乎珍重的细微表情。
那样惊才绝艳的一个人,心思敏锐如琉璃,本该在更广阔的天地里绽放光华,如今却要被硬生生囚禁在父亲控制的牢笼里,磨去棱角,榨干灵气,变成一具精致的行尸走肉吗?
这何尝不是另一种谋杀?这与前世他那场溺毙于湖水的阴谋,本质何其相似!都是将美好与才华,摧毁于最亲近之人的私心与冷酷之下。
只不过,前世他是毫无防备的受害者。而这一世,他既然看见了,便不能再眼睁睁看着同样的事情,发生在江辞身上。
一种近乎同病相怜的痛楚,与超越同情的心心相惜,紧紧攫住了他。他们仿佛站在命运长河的两岸,隔着遥远的时空,却承受着同样被剥夺成果的寒意。他失去了寒窗十年换来的功名与性命,江辞则正在失去用天赋和汗水挣来的未来与自我。
他救不了前世的自己,但或许……可以试着拉住眼前的江辞。
这个念头一旦升起,便如同野火燎原,再也无法遏制。他需要做些什么,必须做些什么。
“小晏?怎么光扒饭不吃菜?是不是考试太累了?”谢父粗粝却温和的声音打断了他汹涌的思绪,“还是有心事?”
谢清晏猛地回神,抬眼望向父母关切的脸庞。这个家给予他的,是毫无条件的温暖与支撑。而江辞,什么都没有。
一个清晰而迫切的念头,骤然击中了他——联系。他必须重新建立与江辞的联系。在这个时代,那最普遍、最关键的纽带是……
他放下碗筷,坐直身体,所有的纷乱思绪沉淀为眼底一抹坚定的光。
“爸,妈,”他开口,声音因之前的内心激荡而微微发紧,却异常清晰,“这次模拟考,我感觉考得还行。如果……如果我的名次能进步很多,”他顿了顿,斩钉截铁地说出了那个已成为他新目标的工具,“我能不能买一部手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