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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擒贼先擒王,将军烈如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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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疆的风比京城更加刺骨。
玄甲军大营辕门外,楚昭明一袭胜雪狐裘,几乎要与漫天遍地的苍白融为一体。他静立风雪中,脸色是经年不见日光的白玉般剔透,唯有唇上一点极淡的胭脂色。
这是他临行前特地点上的,祭奠那些必将浸染这片苦寒之地的鲜血。
车队送达便走了,此时身后仅跟着墨尘等三四名侍从,显得单薄而孤清。
营寨辕门的木材上布满刀劈斧凿的旧痕,远比京畿大营的簇新气象显得粗野凶悍。”
守门的侍卫立着长矛,斜眼打量,饱含蔑视,见那金贵的狐裘便知其身份尊贵。可玄甲军的守卫并不是那等向权贵低头的人:“军营重地,闲人勿进。”
“本王奉皇命而来,还请通传。”
楚昭明轻笑,取出圣旨递给守卫。
守卫接过圣旨,并未恭敬捧持,只是随手捏着一角,草草验看后便嗤笑一声,冷哼道:“呦,逍遥王啊。不过……咱玄甲军有个不成文的规矩,新来的,都得从这寒戟门下走一遭,认认风骨。”
他指了指营门上悬着冰锥的铁索:“这玩意儿不稳当,王爷若怕了,现在回京还来得及。”
寒戟门?
楚昭明抬眸望去,谈吐之间尽显风雅:“何为寒戟门?”
守卫嗤笑,满不在意地耸肩道:“就是这军营大门,走过去就行。不过嘛……这铁索冰锥不稳,可不知道何时会掉下来啊……”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对皇权的下马威。
像他们这种边境守军,最看不上的就是京城那些酒乱情迷的贵公子。
而谁都知道逍遥王是京城里最风月的那一个。
也是最好欺负的那一个。
他向随行的墨尘点了点头,步履从容,却将每一步都踏在了一种微妙的节奏上,仿佛在丈量着与死亡的距离。
守军有些愣住:这京城来的王爷真不怕死?
而楚昭明随行的侍从也捏了把汗,这王爷从小身子弱,命都是千百种药灌出来的。这但凡擦碰一下,又不知道要在病榻上躺多久。
玄甲军一切都是未知的,楚昭明也不知道那冰锥会不会落下。
踏入铁索之下,冰锥的阴影覆面而来。
楚昭明驻足,眼眸轻阖,静待“审判”。
等来的却是马蹄嘶鸣。
“让开!”厉声冷喝传来,马匹如箭冲来,马背之上的人扬起长戟。
守卫本在嗤笑,满不在意地耸肩,突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守卫的脸色瞬间变了,那是一种源于骨子里的敬畏与恐惧。
冰锥碎落,铁索断裂。
楚昭明站着未动,微微睁开双眼,任凭冰锥的碎片擦过脖颈。
冰锥在他颈侧碎裂,溅开一弧寒芒。楚昭明未曾颤动一下,只在心底轻笑:晏将军,你的“欢迎仪式”,本王收下了。
勒马急停,战马前蹄高扬,几乎踏在楚昭明身前半尺之地,溅起的雪泥沾湿了他洁白的狐裘。马上之人却未下马,居高临下地凝视着楚昭明。常年征战使得皮肤略微发黑,眉眼如玄铁,让那俊朗的轮廓多出几分戾气。
他的眼神冷的像冰,配得上北疆风霜。
“晏将军,久仰。”楚昭明抬眼凝视,唇角微扬,不输半点锋芒。
扫过被随意丢在雪地的圣旨:“蔑视圣上,如何处置?”
继而才转向断裂的铁索“辕门重地,谁许你们私设这等儿戏险障?”
守卫脸色煞白,瞬间跪下:“将军恕罪啊……属下只是一时糊涂……”
“军棍三十,自己领罚。”
守卫不再多言,自行退下了。
敢走了多余的人,晏烬宸才翻身下马。他走到楚昭明面前,贴的很近。他比他高了将近半个头,低首看去,压迫感迎面袭来。
“逍遥王。”晏烬宸略微笑道,有些蔑视之意,“军营并非皇宫,没人伺候你。未入玄甲营,殿下还有回头的余地。”
他喜欢这种言语与眼神的交锋。
抬眸相迎,轻笑:“晏将军多虑了,本王携圣旨而来,自无退缩之意。”
面色很是平静,除了逍遥王的风雅外,晏烬宸看不到其余任何波澜。
相望良久,晏烬宸转身朝着主营走去,甩下一句:“跟上。”
楚昭明抬脚跟上,许是站久了,腿脚有些踉跄。
因为冷的。
他的靴子已经被雪水浸湿了,寒气入体。
面前之人未回头,却也传来冷声嘲讽:“娇气。”
楚昭明未答,默默跟上。
……
主营之内,晏烬宸脱下染雪的玄色大氅,在案前坐下,批阅军报。
楚昭明站在营帐之中,身后的炭火融化了衣上的雪。炭火烤着后背,雪水浸湿身前,又冷又热的。
心中不仅感叹自己这具身子还是太弱了些。
而他仍旧一言不发,盯着批阅军报的晏烬宸,这个人从头到脚都是锋利的。
盯着晏烬宸握笔的指节,那上面布满握戟留下的旧茧。一种想要将这力量彻底驯服、据为己有的渴望,在他心底无声滋长。
你要做皇帝的利刃?
本王偏要你这把利刃,今后只为我出鞘。
不知道你这样的冷面将军,吃哪一套呢?
“将军,本王已经站了一刻钟了。”楚昭明终是没忍住那冰火两重天的“酷刑”,开口的嗓音微微沙哑。
听其开口,晏烬宸并未抬头,只是继续冷声地道:“玄甲军的编制里,没有‘王爷’。”
“额……”
楚昭明暗自失笑:白生了这般好相貌,专会说些煞风景的话。
“从今日起,你就是玄甲军的一名士卒,自行去三营报道。”
“本王的住所?”
“与士兵同住。”
“本王的伙食?”
“与士兵同食。”
“本王的安危?”
“玄甲军的命,是战场上挣来的,不是金銮殿里赏的。你的安危,自然也一样。”
楚昭明不语。
“殿下若是怕死,本将军可以帮忙上本折子。”晏烬宸终于抬头,眼神锋利,无尽戏谑。
楚昭明挑眉,突然笑了:“晏将军果真如京中传闻一般……不近人情。”
目光扫过案上茶杯,只见杯沿沾着一点未化开的深色茶垢,与晏烬宸甲胄上沾染的些许尘泥同色。
是了,这人连喝茶都带着战场的粗砺。
他解下狐裘放在一旁的桌案,缓缓地走到晏烬宸的案前,拿起他的茶杯,轻抿一口。
账中寂静。
晏烬宸也仿佛抓住了什么很有趣的东西:“殿下可知,为什么京中世家弟子口中有关我的,全是传闻?”
“将军口口声声说军中无王爷,怎么还一口一个殿下啊。”楚昭明笑意更胜,就着晏烬宸案前的方位,侧身慵懒一靠,半坐在案沿。
这个角度,恰好将晏烬宸整个人笼在自己的影子里,姿态闲适得像在自家暖阁,而非军中主帅的虎帐。
举起茶杯,一饮而下,饮茶如酒,逍遥风流。
“放下。”
楚昭明恍若未闻,反倒把玩着茶杯:“北境的茶,够烈。”
转身俯首,四目相对,距离近的能在眼中看到彼此。
“将军也够烈。”
晏烬宸眼神一沉,一把攥住他手腕,力道之大几乎捏碎骨节:“我说,放下。”
“将军掌心滚烫,是怕我窥破什么秘密?”楚昭明任由他钳制,非但不退,指腹反而顺势在他紧绷的手腕内侧,轻轻一按,仿佛医者探脉,又似情人间最私密的狎昵,“莫非这茶里,真藏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
“军规,不得擅动主帅之物。”
“原来如此。”楚昭明点了下头,松开了手中茶杯,他将手腕不疾不徐地抽出。肌肤分离的刹那,他微凉指尖似是无意,又似有意,在晏烬宸紧绷的腕脉上轻轻蹭过。
那里是习武之人最敏感的要害之一。
砰……
茶杯掉落在桌发出砰声,如同晏烬宸突然狂奔的心惊。
晏烬宸猛的收起手。
而这个动作在楚昭明看来,像是被惊扰的猎物。
“擅动主帅之物,按军规当杖二十。”晏烬宸扣住他的手腕,声音低沉,同时又碾过楚昭明腕间薄肤,如同讥讽:“二十军棍,殿下这身子,受得住么?”
楚昭明指腹仍在他腕间,轻笑:“将军若想留我,倒不必寻这些借口。”
“狂徒。”
“将军慧眼。”
楚昭明起身后退,整理了一下湿透的衣衫,甩袖转身,语气轻蔑地留下一句:“属下……告退。”
……
夜深营帐中,楚昭明独自靠在简陋的床上。
虽说晏烬宸如此不近人情,但这三营长还是给楚昭明行了些方便,让他一人独住。
晏烬宸,你今天那一瞬的心惊已经被本王捕捉到了。
你心绪已乱,一块玄铁有了温度,便到了能够被锻造的时候。
他从枕下抽出那封写着“雁云关外,狐踪现”的密信,在烛火上点燃。
火光跳跃映他眼底的冷光。
晏烬宸,你该庆幸来的是本王。
而那主帅营帐之中,晏烬宸许久未眠。
回味着那指尖触碰,腕间那一点被指尖按压过的皮肤,竟还在隐隐发烫。
楚昭明,逍遥王。
此人心术之深,不似笼中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