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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军报疑云 ...

  •   翌日清晨,天刚蒙蒙亮,陆景琰便已起身。

      往常这个时辰,他还在酣睡,今日却没了半分睡意。昨夜他在灯下翻了半宿的西北军报,密密麻麻的军情、粮草数目看得他头昏脑涨,却也咂摸出些门道——傅晏辞在西北的布防,果然如传闻中那般滴水不漏,从粮草调度到兵力部署,环环相扣,连匈奴可能突袭的几个薄弱点,都提前增派了人手。

      “陛下,该上早朝了。”李德全轻声提醒,见皇帝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不由得有些心疼。

      陆景琰揉了揉眉心,点头:“更衣。”

      龙袍加身,铜镜里的少年帝王眉眼间尚带青涩,却已透着不容错辨的威仪。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殿门,晨光落在他肩头,仿佛镀上了一层金辉。

      紫宸殿上,气氛与往日并无二致。傅晏辞依旧是第一个到的,一身紫袍立于班首,身姿挺拔如旧。陆景琰走上丹陛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微微颔首,动作标准而疏离,仿佛昨夜秋宴的风波从未发生。

      陆景琰心头那点莫名的期待,悄然沉了下去。

      早朝的议题多是日常琐事,陆景琰一一批复,傅晏辞偶尔插言,两人配合得竟也算默契。直到兵部尚书提及西北边防,陆景琰才抬了抬眼。

      “西北近日有匈奴异动?”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兵部尚书愣了一下,连忙回道:“回陛下,确有此事,不过只是小股游骑,李将军已派人驱逐,并未造成损失。王爷昨夜已看过军报,命臣今日向陛下禀明。”

      陆景琰看向傅晏辞:“皇叔觉得,此事需不需要再加派些兵力?”

      傅晏辞出列:“不必。匈奴此乃试探,若我军反应过激,反倒会让他们察觉我边防虚实。李将军经验丰富,足以应对。”

      “哦?”陆景琰指尖轻叩御座,“可朕昨夜看军报,见西北左翼的烽火台间距过远,若匈奴深夜突袭,恐难以及时传讯。”

      这话一出,殿内顿时安静下来。

      谁都知道,皇帝从未插手过军务,更别说细看军报、点评布防了。兵部尚书脸上闪过一丝惊讶,下意识地看向傅晏辞。

      傅晏辞也有些意外,抬眸看向陆景琰,眼底掠过一丝探究:“陛下看得倒是仔细。左翼多为戈壁,地势复杂,烽火台间距是按地形设置的,且有暗哨巡逻,断不会延误军情。”

      “暗哨?”陆景琰追问,“军报上只说增派了明哨,并未提及暗哨。皇叔是何时加派的?”

      傅晏辞微微一滞。暗哨之事,涉及军机,他并未写在常规军报里,只在给心腹的密信中提过。陆景琰昨夜看的,应当是公开的军报才对……

      他不动声色地回道:“是臣私下安排的,尚未来得及写入军报。陛下心系边防,是社稷之福。”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解释了为何军报未提,又捧了陆景琰一句。可陆景琰却听出了弦外之音——傅晏辞这是在提醒他,有些事,不是他该过问的。

      “皇叔考虑周全,朕自愧不如。”陆景琰笑了笑,笑意却未达眼底,“既然如此,那就依皇叔之意。”

      他没再追问,仿佛方才的质疑只是随口一提。傅晏辞却暗自蹙了眉,退回班列时,指尖微微收紧。

      陆景琰看了军报。

      不仅看了,还看得极细,甚至注意到了烽火台的间距。这绝不是偶然。

      这个年轻的帝王,正在不动声色地渗透他的领域。

      早朝结束后,陆景琰故意磨磨蹭蹭,待百官散尽,才叫住正要离去的傅晏辞:“皇叔留步。”

      傅晏辞回身:“陛下有何吩咐?”

      “昨夜秋宴,多谢皇叔替朕挡了安王世子那茬。”陆景琰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寻常事。

      傅晏辞垂眸:“保护陛下,是臣的本分。安王世子失言,陛下处置得当。”

      “是吗?”陆景琰走近几步,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咫尺,他能闻到傅晏辞身上淡淡的墨香,混合着一丝冷冽的松木气息,“可朕总觉得,皇叔似乎并不信朕。”

      傅晏辞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那目光里有探究,有不满,还有一丝他看不懂的执拗。

      “陛下何出此言?”

      “朕说过,安王罪有应得,与皇叔无关。”陆景琰的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无论旁人怎么说,朕信皇叔。”

      傅晏辞的心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下意识地想后退,却被陆景琰的目光钉在原地。

      这三年来,他听了太多恭维,也见了太多猜忌,却从未想过,会从陆景琰口中听到“信”这个字。这个他一手辅佐、却又处处防备他的帝王,竟说信他?

      “陛下……”傅晏辞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应。

      “皇叔不必觉得诧异。”陆景琰忽然笑了,少年气的笑容冲淡了几分帝王的锐利,“朕虽年轻,却也分得清是非。皇叔为大靖做的一切,朕都看在眼里。”

      他说完,没再给傅晏辞反应的时间,转身便走:“朕还有事,皇叔自便吧。”

      傅晏辞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殿门后,久久未动。

      陆景琰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他古井无波的心湖,漾开圈圈涟漪。他看不懂这个少年帝王了。昨日维护,今日示好,是真心,还是另一种更隐晦的试探?

      “王爷,该回府了。”傅忠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傅晏辞回过神,点了点头,转身往外走。阳光穿过殿宇的飞檐,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的脚步却有些沉重。

      他总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朝着他无法掌控的方向滑去。

      而另一边,陆景琰回到寝宫,脸上的笑容便淡了下去。

      “李德全,傅晏辞走了吗?”

      “回陛下,已经出了宫门了。”

      “嗯。”陆景琰应了声,走到书架前,抽出一本兵书翻看起来。

      他方才说的那些话,半真半假。他的确信傅晏辞不会做出谋害先帝之事,也承认傅晏辞为大靖付出良多。但他更清楚,对付傅晏辞这样的人,一味强硬只会适得其反。

      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是他从傅晏辞那里学来的手段。

      只是,方才离傅晏辞太近,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气息时,他的心跳竟有些失序。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混杂着依赖、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悸动。

      他甩了甩头,将这荒谬的念头抛开。他是皇帝,傅晏辞是摄政王,他们之间,只能是君臣,是对手,绝不能有其他。

      “陛下,英国公求见。”内侍来报。

      陆景琰眼睛一亮:“快请。”

      英国公张起是开国元勋之后,手握京畿兵权,为人正直,却因与傅晏辞政见不合,这几年一直被边缘化。陆景琰知道,要想真正掌权,必须拉拢这样的老臣。

      不多时,一个身着铠甲、须发花白的老将走了进来,躬身行礼:“老臣参见陛下。”

      “英国公免礼,快请坐。”陆景琰亲自起身相扶。

      张起受宠若惊,坐下后却开门见山:“陛下今日召见老臣,想必是为了军务之事?”

      陆景琰也不绕弯子:“英国公是军中宿将,朕想问问,西北边防的布防,真如皇叔所说那般无懈可击吗?”

      张起沉吟片刻:“摄政王在西北经营多年,布防确实严谨。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过于依赖李将军等旧部,新人难以提拔。长此以往,恐成尾大不掉之势。”张起的声音压低了些,“老臣听闻,陛下昨夜查看了军报?”

      陆景琰点头:“不错。朕觉得,左翼烽火台确有不妥。”

      张起眼中闪过一丝赞赏:“陛下明察。左翼那片戈壁,三年前曾有匈奴潜入,正是因为烽火台间距过远,才让他们得逞。当时李将军请罪,是摄政王压了下来,只说是小股流寇,并未深究。”

      陆景琰心中一凛。原来还有这事。傅晏辞果然瞒了他。

      “英国公可有良策?”

      “依老臣之见,陛下可下一道旨意,命京中禁军抽派一支精锐,前往西北‘协防’。名为协防,实则可借机了解边防虚实,也能让摄政王明白,军权并非他一人独有。”张起顿了顿,“只是此事需得隐秘,否则……”

      “朕明白。”陆景琰接口道,“此事就交由英国公去办。人选、时机,都由你定。”

      张起眼中闪过一丝激动,起身抱拳道:“老臣遵旨!定不负陛下所托!”

      送走张起,陆景琰站在窗前,望着宫墙外的天空。云层厚重,仿佛预示着一场风暴即将来临。

      他知道,这步棋走得极险。傅晏辞若是察觉,必定会有所反应。但他别无选择。权力的博弈,本就没有退路。

      傍晚时分,傅晏辞正在府中处理公文,傅忠忽然匆匆进来:“王爷,京中禁军有异动。”

      傅晏辞抬眸:“哦?何事?”

      “英国公麾下的一支精锐,今日午后悄然离京,去向不明。”傅忠低声道,“老奴已让人去查,看是不是往西北方向去了。”

      傅晏辞握着狼毫的手停住了,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英国公……禁军……离京……

      几个词在他脑海中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的答案。

      陆景琰。

      他终究还是忍不住了。

      傅晏辞缓缓放下笔,指尖抚过那张被墨染污的宣纸,眼神晦暗不明。他早该想到的,昨日陆景琰查看军报,今日又特意提起烽火台,绝非偶然。

      这个他看着长大的孩子,终于要亲手撕开那层温情脉脉的面纱,与他正面交锋了。

      “不必查了。”傅晏辞淡淡道,“他们要去西北,就让他们去。”

      傅忠一愣:“王爷?这……”

      “陛下长大了,有自己的想法,是好事。”傅晏辞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传令下去,让李将军好生‘招待’京来的‘贵客’,但切记,不可与禁军发生冲突。”

      “是,老奴明白了。”傅忠虽满心疑惑,却还是躬身退了下去。

      书房里只剩下傅晏辞一人。他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老槐树。秋风萧瑟,吹落了满地枯叶,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他想起陆景琰小时候,总爱爬这棵树,每次都要他亲自去抱下来,然后板着脸训斥几句,却又会偷偷塞给陆景琰一颗糖。那时的陆景琰,眼睛亮得像星星,会甜甜地叫他“晏辞叔叔”。

      时光荏苒,当年的孩子成了手握权柄的帝王,而他这个“叔叔”,却成了他必须逾越的障碍。

      傅晏辞轻轻叹了口气,拿起桌上的一枚玉佩。那是先帝赐给他的,与当年他摔碎的那枚是一对,一直被他珍藏着。玉佩温润,却暖不了他此刻冰凉的指尖。

      他知道,陆景琰的试探只是开始。接下来,还会有更多的风浪。

      而他,该如何应对?是继续强硬地将他护在羽翼之下,还是……放手,看着他在风雨中独自成长?

      这个问题,傅晏辞第一次觉得,如此难以回答。

      夜色渐深,摄政王府的灯亮到了天明。而皇宫深处,陆景琰也一夜未眠。他站在地图前,指尖划过西北的疆域,目光坚定。

      他不知道傅晏辞是否已经察觉,但他知道,从禁军离京的那一刻起,他与傅晏辞之间,就再也回不到过去了。

      这场权力的棋局,已然落子。接下来,便是无声的厮杀。

      只是,在这刀光剑影的博弈之下,那悄然滋生的、连他们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情愫,又会走向何方?

      大靖的朝堂,注定要因为这对特殊的君臣,掀起一场不寻常的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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