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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戈壁烽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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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夜,弹指即过。
甘州城像一张拉满的弓,静谧中藏着千钧之力。白日里,商户照常开门,百姓往来穿梭,仿佛对即将到来的大战毫无察觉,可细心观察便会发现,街头巡逻的士兵多了数倍,城门处的盘查也愈发严格,连空气中都弥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紧张。
陆景琰一身轻便铠甲,立于西门城楼之上。甲胄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衬得他原本尚带青涩的脸庞多了几分坚毅。他望着城外黑漆漆的戈壁,风声呼啸而过,卷起沙砾,打在城砖上噼啪作响。
“陛下,夜深露重,披上披风吧。”李德全捧着一件狐裘披风,小心翼翼地劝道。
陆景琰摇了摇头:“不必。将士们在城外埋伏,比朕辛苦百倍,他们都不怕冷,朕岂能畏寒?”
李德全站在一旁,看着年轻的帝王迎风而立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这一路行来,陛下似乎一夜之间长大了许多,不再是那个会在朝堂上与摄政王针锋相对的少年,多了几分帝王应有的沉稳与担当。
不远处,英国公与赵锐正低声商议着伏击的细节。经过这几日的磨合,两人虽仍有隔阂,却能以国事为重,配合得也算默契。
“英国公,羌王的人马大约有多少?”陆景琰走了过去,问道。
英国公回身拱手:“回陛下,据那名影阁成员招供,羌王此次带来了五千部众,皆是精锐。”
“五千?”赵锐皱眉,“我军在西门外埋伏了三千羽林军,加上破风营的两千弟兄,共五千人,兵力相当啊。”
“羌王虽是部落首领,却骁勇善战,麾下将士也多是亡命之徒,不可小觑。”英国公沉声道,“但我军占据地利,又有备而来,定能取胜。”
陆景琰点头:“切记,要留活口,尤其是羌王。朕要亲自审问他,看看是谁在背后指使。”
“臣遵旨。”
夜色渐深,子时将至。按照约定,匈奴此时应已在东门发起进攻,吸引边军主力。陆景琰侧耳倾听,却只听到风声,东门方向一片寂静。
“怎么回事?”赵锐有些焦躁,“难道消息有误?”
英国公也皱起了眉头:“不可能,那影阁成员招供时十分笃定,况且密信也确凿无疑。”
陆景琰的心也沉了沉。事出反常必有妖,匈奴迟迟不动手,绝非好事。
就在这时,一名斥候匆匆跑上城楼,单膝跪地:“启禀陛下,英国公,东门方向传来烽火!匈奴人开始攻城了!”
众人皆是一喜,悬着的心稍稍放下。
“果然来了。”英国公松了口气,“按原计划行事,传令下去,各部做好准备,待羌王人马进入伏击圈,听我号令行事!”
“是!”
斥候领命而去,城楼上下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越来越清晰的风声,以及远处隐约传来的厮杀声——那是东门方向的动静。
陆景琰握紧了腰间的刀柄,指尖微微泛白。他知道,傅晏辞此刻正在东门指挥作战,那里的压力,比西门要大得多。匈奴的兵力远胜羌人,且皆是骑兵,冲击力极强。
“皇叔……”他在心里默念,默默祈祷。
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城外的戈壁尽头,终于出现了点点火光,像一群移动的鬼火,正朝着西门的方向而来。
“来了!”赵锐低喝一声,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
陆景琰与英国公对视一眼,皆是神色一凛。
“各就各位!”英国公低声下令。
城楼上的士兵迅速隐蔽,城外埋伏的将士也屏住了呼吸,握紧了手中的兵器。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只待猎物踏入陷阱。
火光越来越近,能隐约看到人影。大约有数千人之多,步伐杂乱,显然是急着赶来“捡便宜”的。
“羌王果然急不可耐。”英国公冷笑一声,“传令下去,放他们到城下百步之内。”
命令层层传递下去,伏击的士兵按捺住冲动,眼睁睁看着羌人的队伍越来越近。
就在最前面的羌人即将抵达城下时,英国公猛地拔出腰间的长剑,指向天空:“放箭!”
“咻咻咻——”
早已准备好的弓箭手齐齐放箭,密集的箭矢像暴雨般射向羌人队伍。
“啊——”
惨叫声此起彼伏,羌人队伍瞬间乱作一团。他们没想到会遭遇伏击,前队人马纷纷中箭倒地,后队则想掉头逃跑,却被后面的人推着往前挤,场面混乱不堪。
“杀!”
英国公一声令下,埋伏在两侧沙丘后的羽林军与禁军同时杀出,刀光剑影在夜色中闪烁,与羌人展开激战。
陆景琰立于城楼之上,看着下方的厮杀,心脏剧烈跳动。这是他第一次亲临战场,虽然只是在城楼指挥,却也感受到了战争的残酷。
“陛下,您看,那个戴金盔的,定是羌王!”李德全指着一个被亲兵护在中间的身影,激动地说道。
陆景琰望去,只见那人身披金甲,手持长刀,虽陷入重围,却依旧勇猛,接连砍倒了数名禁军士兵。
“赵锐!”陆景琰高声喊道,“拿下那个戴金盔的!”
“末将领命!”赵锐应声而出,提枪直奔羌王而去。
两人很快战在一处,赵锐枪法凌厉,羌王刀法刚猛,你来我往,打得难解难分。
战场局势渐渐明朗,羌人虽悍勇,却在伏击之下伤亡惨重,又失去了指挥,很快便溃不成军,纷纷跪地投降。
“停!”英国公下令鸣金收兵。
厮杀声渐渐平息,只剩下伤者的呻吟与士兵的喝令声。
赵锐押着被卸下盔甲的羌王来到城下,单膝跪地:“陛下,羌王已被擒获!”
陆景琰看着被捆得结结实实的羌王,他头发散乱,脸上沾满血污,却依旧瞪着眼睛,一副不甘的模样。
“羌王,你可知罪?”陆景琰居高临下地问道。
羌王啐了一口:“成王败寇,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朕问你,是谁指使你与匈奴勾结,进攻甘州的?”陆景琰厉声问道。
“哼,要杀就杀,休想让我说半个字!”羌王梗着脖子,不肯屈服。
陆景琰眉头微蹙,正想再问,忽然听到东门方向传来一阵急促的号角声,那号角声并非报捷,而是……求援!
他心中猛地一沉:“不好!东门出事了!”
英国公也脸色大变:“怎么会?摄政王麾下的边军战力强悍,匈奴虽多,也不至于……”
“英国公,这里交给你,立刻清点俘虏,安抚伤员,守住西门!”陆景琰当机立断,“李德全,备马!朕要去东门!”
“陛下不可!”英国公急忙劝阻,“东门战况不明,您万金之躯,岂能涉险?”
“皇叔可能有危险,朕必须去!”陆景琰语气坚决,“此事不必再议!”
他翻身从城楼旁的马道跑下,李德全连忙跟上,牵来马匹。陆景琰翻身上马,不顾英国公的劝阻,疾驰向东门而去。
一路之上,能看到不少受伤的边军士兵正往城内撤退,神色慌张。
“发生了什么事?”陆景琰拉住一名士兵问道。
那士兵见是皇帝,挣扎着跪下:“陛下!匈奴人太多了,而且……而且他们有内应,打开了东门一角,王爷正率军拼死抵抗!”
陆景琰心头一紧,策马更快:“快,带朕去!”
士兵在前面引路,不多时,便到了东门。
远远望去,东门城楼火光冲天,厮杀声震耳欲聋。匈奴的骑兵像潮水般涌向城门缺口,边军将士们用身体堵住缺口,与匈奴人展开殊死搏斗,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皇叔!”陆景琰目眦欲裂,高声喊道。
他在混乱的战场中搜寻着傅晏辞的身影,终于在缺口处看到了那个熟悉的紫色身影。傅晏辞的左肩伤口似乎裂开了,鲜血染红了半边衣衫,却依旧手持长剑,指挥着士兵抵抗。
“杀!”一名匈奴将领瞅准机会,挥舞着狼牙棒,朝着傅晏辞的后背狠狠砸去!
“小心!”陆景琰失声喊道,心脏仿佛要跳出胸腔。
傅晏辞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猛地回头,却已来不及躲闪,只能勉强侧身。
“砰!”
狼牙棒狠狠砸在他的右臂上,傅晏辞闷哼一声,长剑脱手飞出,整个人踉跄着后退了几步,撞在城墙上。
“王爷!”边军将士们惊呼。
那匈奴将领见状,狞笑着再次挥棒打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陆景琰策马赶到,抽出腰间短刀,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那匈奴将领掷了过去!
短刀破空而去,精准地刺入了匈奴将领的脖颈!
“呃……”匈奴将领瞪大了眼睛,倒在地上。
陆景琰翻身下马,冲到傅晏辞身边,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皇叔!你怎么样?”
傅晏辞看着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是浓浓的怒意:“谁让你来的?胡闹!”
“先别说这个!”陆景琰看着他变形的右臂,声音颤抖,“你的胳膊……”
“没事。”傅晏辞咬着牙,推开他,“陛下快离开这里!这里危险!”
“朕不走!”陆景琰固执地站在他身边,“要走一起走!”
就在这时,匈奴人再次发起猛攻,缺口处的边军渐渐抵挡不住,开始后退。
“守住!给朕守住!”傅晏辞嘶声喊道,想要上前,却因右臂受伤,行动不便。
陆景琰看着越来越近的匈奴人,又看了看身边脸色苍白的傅晏辞,心中一横,捡起地上的长剑,指向匈奴人:“大靖的将士们,随朕杀!”
说完,他竟率先冲了上去!
“陛下!”傅晏辞大惊失色。
边军将士们见皇帝竟亲自冲锋,皆是又惊又佩,士气大振,纷纷跟着陆景琰杀向匈奴人。
陆景琰虽自幼习武,却从未真正上过战场,剑法生疏,全凭一股蛮力。很快,他便被几名匈奴士兵围住,险象环生。
“陛下小心!”一名边军士兵扑过来,替他挡了一刀,自己却倒在了血泊中。
陆景琰眼眶一红,更加奋力地挥舞着长剑。
傅晏辞看着他在乱军之中厮杀,心提到了嗓子眼,急得额头冒汗。他强忍着右臂的剧痛,捡起一把掉落的刀,也冲了上去,护在陆景琰身边。
“皇叔!”
“别分心!”傅晏辞一边格挡着匈奴人的攻击,一边喊道,“跟在朕身后!”
两人背靠背,在乱军之中艰难地抵抗着。陆景琰虽剑法不佳,却也能勉强自保,偶尔还能替傅晏辞挡下一两招。傅晏辞则凭借着丰富的战场经验,指挥着陆景琰避开危险,寻找反击的机会。
不知不觉中,两人竟配合得愈发默契。
就在这危急关头,远处传来一阵震天的喊杀声,一支骑兵从侧面杀了过来,为首的正是英国公!
“援军来了!”边军将士们欢呼起来。
原来,英国公安顿好西门的事宜后,担心东门有失,便率领剩余的羽林军赶来支援,正好赶上了这场激战。
匈奴人见援军到来,士气大挫,渐渐不敌,开始撤退。
“追!”傅晏辞下令。
边军与羽林军乘胜追击,追杀了数里地,才鸣金收兵。
东门的战事终于平息,天色也渐渐亮了起来。
城楼上,火光依旧在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士兵们在清理战场,救治伤员,一片狼藉。
陆景琰瘫坐在地上,浑身是汗,手臂酸痛不已。他看着身边的傅晏辞,他的右臂已经被简单包扎好,脸色苍白如纸,显然失血过多。
“皇叔,你怎么样?”陆景琰扶着他,声音依旧带着后怕。
傅晏辞看着他,眼神复杂,有愤怒,有担忧,还有一丝……欣慰。他叹了口气:“你啊……真是拿你没办法。”
他伸出左手,轻轻拍了拍陆景琰的肩膀:“这次,多谢你。”
陆景琰一愣,随即笑了起来,笑容里带着少年人的纯粹:“我们是君臣,也是……叔侄啊。”
傅晏辞看着他的笑容,心中一暖,点了点头。
或许,一直以来,都是他太过执着于“君臣”二字,忽略了那份早已存在的亲情。
“陛下,摄政王,羌王招了!”一名侍卫匆匆跑来,手里拿着一份供词。
陆景琰接过一看,瞳孔猛地收缩。
供词上写着,指使羌王与匈奴勾结的,并非朝中大臣,而是……早已被圈禁的安王!
安王竟在圈禁期间,暗中联络羌王与匈奴,策划了这场叛乱,目的就是为了借匈奴与羌人的手,除掉他与傅晏辞,然后趁机夺回权力!
“安王……”陆景琰捏紧了供词,指节泛白。他没想到,那个看似懦弱无能的王叔,竟有如此深的心机与狠辣的手段。
傅晏辞看着供词,眼中闪过一丝冷意:“看来,京中是该好好清理一下了。”
陆景琰点了点头,目光变得坚定。
甘州之战,以大靖的胜利告终。但这场胜利,也让陆景琰明白了许多事。权力固然重要,却不及人心与信任。他与傅晏辞之间的猜忌与隔阂,在这场生死与共的战斗中,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为深厚的羁绊。
只是,安王虽已暴露,但其背后是否还有其他势力?京中的暗流,是否会因此而更加汹涌?
陆景琰望着东方升起的朝阳,心中清楚,甘州的烽烟虽已平息,但属于他的战场,才刚刚开始。而这一次,他不再是孤身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