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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 第五节:大婚前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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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聪九年,七月初六。夜。盛京,柔远馆→多罗贝勒府。
一、柔远馆,最后的教导(戌时)
赵嬷嬷和钱嬷嬷站在西厢房内,烛光将她们的身影拉得很长。
“明日大婚的规矩,老奴最后说一次。”赵嬷嬷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格格是正红嫁衣,坐朱轮华盖彩轿,从柔远馆正门出,进贝勒府正门。”
她的目光转向雅若:“姑娘是浅粉礼服,坐青帏小轿,跟在彩轿后方。下轿后,跟在格格身后三步,垂首,目不斜视。进府后,在洞房外廊下候着,听主子吩咐。”
钱嬷嬷补充道:“按规矩,姑娘今晚该宿在格格房外间,以备夜里伺候。但大妃体恤,许姑娘回自己房中收拾,寅时三刻前过来便是。”
这是恩典,也是最后的自由时刻。
其其格紧张地绞着手帕:“雅若,你陪我吧……我害怕。”
雅若握紧她的手,声音平稳:“格格不怕,奴婢就在外间守着您。”
“不,”衮布大妃从门外进来,声音温和却坚定,“让雅若回去收拾吧。你们姐妹,也该……各自静静。”
话中有话。
雅若深深行礼:“奴才遵命。”
二、西厢房,最后的独处(亥时)
回到自己那间小小的厢房,门一关,世界静了。
阿沅默默地点亮所有蜡烛——四支,不多不少。苏德守在门外,其木格和托娅在整理明日要带的箱笼。
“姑娘,”阿沅轻声道,“奴婢给您梳头。”
雅若坐在妆台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十三岁的脸庞,还带着稚气,眼底却有了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沧桑。浅粉色的礼服挂在衣架上,在烛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阿沅为她解开头发,墨发如瀑散下。
“明日之后,姑娘就是贝勒府的人了。”阿沅的声音很轻,“苏德说,贝勒府东跨院已经收拾妥当,种了槐树,书房里……有一对青玉书镇。”
雅若指尖一颤。
“姑娘,”阿沅放下梳子,跪在她面前,仰头看着她,“奴婢们四个的命,是和姑娘绑在一起的。您去哪,我们去哪。您选什么路,我们走什么路。只求姑娘……别苦了自己。”
泪水模糊了视线。雅若抬手,轻轻擦去阿沅脸上的泪:“傻丫头,该是我护着你们才是。”
门外,苏德的声音传来:“姑娘,其木格和托娅收拾好了。”
“让她们进来。”
四个侍女站在她面前,像四株依偎的小树。
雅若一个一个看过去:
- 阿沅,最沉稳周全
- 苏德,最机警敏锐
- 其木格,最直率热烈
- 托娅,最乖巧贴心
“明天之后,”她开口,声音有些哑,“我们就要进贝勒府了。那里不比柔远馆,规矩更多,眼睛更多。你们记住——”
“第一,护好格格,这是我们的本分。”
“第二,守好自己,别让人抓住错处。”
“第三,”她顿了顿,“若有一日……我真做了什么不得已的事,你们不必跟着,保全自己要紧。”
“姑娘!”四人齐齐跪下,眼眶都红了。
雅若扶起她们,绽开一个笑容,那笑容在烛光下美得惊心,也哀得惊心:
“好了,不说这些。其木格,把我那件旧披风拿来,夜里凉。托娅,去小厨房要碗安神汤。苏德,你也进来,别守着了。”
这一夜,五个女孩挤在一张炕上,像在科尔沁的帐篷里那样。
没有主仆,只有姐妹。
三、多罗贝勒府,不眠之夜(子时)
书房里,多铎站在窗前。
东跨院的图纸摊在书案上,墨迹已干。槐树的位置、书房窗棂的样式、甚至檐下铜铃的纹路,他都亲自定过。
阿克敦在门外低声禀报:“爷,都准备好了。柔远馆那边,寅时三刻起身,辰时发轿。”
“知道了。”
“还有……庄妃娘娘派人送来一对如意,说是给贝勒爷和福晋的新婚礼。”
“收着,记档。”
“嗻。”
脚步声远去。
多铎从怀中取出那方手帕,展开。素白的棉布,空无一物,只剩记忆里的香。
三年了。
从十四岁到十七岁,从科尔沁到盛京,从百合谷到柔远馆。
他找到她了。
明日,她就会踏进这座府邸。不是以他梦寐以求的方式,而是以最规矩、最不会引人非议的方式——陪嫁侍女。
“也好。”他低声自语,唇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至少,你在我身边了。”
他小心地,从怀中取出一个小锦囊。打开,里面是几片早已干枯粉碎的百合花瓣——三年前,百合谷中,从她摆的蝴蝶上拾起的那几片。
他将花瓣倒入手帕,重新包好,贴胸收好。
这是他的婚礼。
和他的新娘。
虽然新娘不知道。
四、寅时三刻,晨光未露(柔远馆)
雅若轻轻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
她走到其其格床前,看着熟睡的少女。其其格在梦里还皱着眉,呢喃着“雅若……”
雅若轻轻为她掖好被角,低声道:“格格,对不起。”
然后,她走到妆台前,拉开最底层抽屉。
那朵破碎的百合绒花静静躺着。她将它拿起,花瓣簌簌落下。
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晨风带着凉意涌进来。
手一松,绒花随风飘出窗外,落在庭院青石上,瞬间被露水打湿,粘在地上,像一滴干涸的泪。
再见了,百合谷的雅若。
再见了,三年前的午后。
再见了……那个拾起花瓣的少年。
她轻轻关窗,转身。
阿沅已经醒了,默默为她端来热水。苏德守在门外,其木格和托娅也开始轻手轻脚地准备。
没有言语,一切都在默契中进行。
五、辰时,吉时到
柔远馆正门大开。
其其格穿着大红嫁衣,头盖红纱,被女官扶上朱轮华盖的彩轿。阳光照在轿身的金漆上,反射出刺目的光。
雅若跟在她身后,穿着浅粉礼服,垂首静立。
在女官的示意下,她走向后方那顶青帏小轿。
就在她要上轿的刹那——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多铎一身吉服,高踞马上,出现在柔远馆前的长街尽头。
他是来接亲的贝勒,按礼该在贝勒府门前等候。但他来了。
所有人都愣住了。
多铎勒马停住,目光越过鲜红的彩轿,越过惊愕的人群,直直地、毫无遮掩地,落在雅若身上。
四目相对。
雅若如遭雷击,瞬间白了脸。
而多铎,缓缓地、极慢地,对她勾起嘴角。
那不是一个新郎该有的笑容。
那是一个狩猎者,终于看到猎物踏入领地的笑容。
温柔,残忍,势在必得。
然后,他调转马头,扬鞭。
“起轿——”
礼官的高唱划破晨雾。
彩轿抬起,小轿随后。
雅若坐在摇晃的轿中,手心冰凉,心跳如鼓。
刚才那个笑容,那个眼神……
他知道了。
他知道她知道了。
轿外,喜乐喧天。
轿内,雅若闭上眼,泪水终于滚落。
六、贝勒府门前
彩轿落地,鞭炮齐鸣。
多铎下马,按礼踢轿门,扶新娘。
其其格的手在颤抖,被他稳稳握住。
然后,他的目光,再次越过其其格,落在刚刚下轿的雅若身上。
只一瞬,便移开。
但那一瞬,足够。
他在说:游戏开始了,我的百合。
雅若深深垂首,跟在三步之后,踏入那扇朱红的大门。
门槛很高,她提起裙摆,小心跨过。
“嗒。”
脚步落在贝勒府的金砖地上。
从此,她是贝勒府的奴婢,乌讷楚·雅若。
从此,她与他,同在一个屋檐下。
从此,天罗地网,正式收紧。
结尾:
阳光洒满贝勒府的庭院,洒在宾客的吉服上,洒在飘扬的红绸上。
多铎牵着其其格的手,走向喜堂。
雅若跟在他们身后,浅粉的身影在满目鲜红中,像一滴误入的血,又像一朵……即将在鲜血中绽放的百合。
喜乐震耳欲聋。
而在这片喧闹的喜庆中,只有两个人知道——
这场婚礼,不是开始,也不是结束。
而是一场,温柔而残酷的,爱的囚禁的……
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