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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三节:礼物的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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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聪九年,五月二十五。盛京,柔远馆→多罗贝勒府。
一、嬷嬷带来的“问礼单”(辰时初,柔远馆西厢房)
赵嬷嬷捧着个紫檀木匣子进来时,脸上少见地带着三分客气,那客气却像浮在冰面上的油花,不渗底。
“给大妃请安,给格格、姑娘请安。”她行完礼,将木匣放在炕几上,“多罗贝勒府遣人送来问礼单,请教科尔沁大婚的诸般习俗细节。贝勒爷特意交代——”
她停顿,目光转向雅若:“请乌讷楚格格协助核对,因格格通汉蒙双语,且熟知科尔沁婚俗。”
空气凝了一瞬。
其其格先是眼睛一亮(他终于主动联系了!),随即茫然(可为什么是问雅若?)。她下意识看向雅若,眼里是单纯的依赖:“雅若,你帮帮我……”
雅若心头重重一跳。
来了。那道目光,那些审视,那些若有若无的关注……终于,化作了这第一个、合规合理的接触。
她规规矩矩跪下:“奴才遵命。”
木匣打开,里面是三样东西:
正式的礼单折子:汉蒙双语,罗列聘礼。在“予女家亲属见面礼”一项末尾,用极小的字添了一行:
“乌讷楚台吉之女雅若,赐妆缎二匹,湖笔两匣,徽墨二锭。”
(注:这是“给陪嫁侍女的赏赐”,合规,但“湖笔徽墨”的指向性太明显)
一本旧蒙古文抄本:纸张泛黄,是几十年前科尔沁流传的民歌集。其中一页用青色丝线做了标记——
正是《孤雁》。页边有极小的汉文批注,字迹刚劲:
“孤雁南飞,非弃故土;女子离家,非忘旧情。心有所系,处处皆乡。”
(注:多铎的手笔,回应她那日的忧伤)
一方青玉书镇:雕着简单的缠枝纹。底部刻着极小的字:
丙寅年六月初六
(注:天聪六年,三年前他们初遇的日子)
二、雅若的“核对”(书房,一个时辰)
赵嬷嬷坐在一旁“监看”。雅若必须表现得毫无异样。
她先看礼单折子:
指尖在那行“湖笔徽墨”上微微一顿
用朱笔在旁边批注:“蒙俗,陪嫁侍女赏赐多以布帛、首饰,文房少见。若赐,可添荷包、针线,以示周全。”
字迹工整,语气恭谨
再翻民歌集:
看到《孤雁》那页,呼吸几不可察地一滞
目光在那行汉文批注上停留片刻
轻轻合上,放回匣中,未做任何标记
最后拿起青玉书镇:
触手温润
翻转看到日期……丙寅年六月初六
她瞳孔骤缩
(那是三年前,百合谷的那个午后。他怎会知道?巧合?)
赵嬷嬷一直在观察她。这丫头太稳了,稳得不像这个年纪。
雅若将书镇双手捧起,抬头,声音平静:“嬷嬷,这方书镇雕工甚好,只是底部刻的日期,似是汉历。奴才愚钝,不知是否与婚期有关,还请嬷嬷示下。”
——她把问题抛给了规矩的化身。
赵嬷嬷深深看她一眼,接过书镇看了看:“既是贝勒爷所赐,收着便是。许是匠人随手刻的吉日。”
但心里明镜似的:这丫头,滴水不漏。
三、其其格的欢喜与侍女们的警觉(午后,西厢房)
其其格拿着礼单,翻来覆去地看,特别高兴“雅若你也有赏赐”:“贝勒爷想得真周到!”
她完全没察觉其中的异常。
侍女们的反应:
阿沅:默默将木匣收进库房最深处
苏德:低声提醒雅若:“姑娘,那日期……”
其木格:“要我说,贝勒爷这礼备得真周全!”
托娅:乖巧地为主子们换上安神茶
雅若勉强笑着,心头沉甸甸。那句“永远陪着我”在耳边回响。
她第一次清晰意识到:如果她的猜测是真的……那她对其其格,将是何种辜负?
四、多铎的等待与反应(多罗贝勒府书房)
阿克敦躬身回报:“爷,柔远馆那边有信儿了。乌讷楚格格核对了礼单,批注说‘蒙俗,陪嫁侍女赏赐多以布帛、首饰,文房少见。若赐,可添荷包、针线,以示周全。’”
多铎看着那行清秀的小字,先是恼怒(她竟要把“文房”换成“针线”?),随即心疼(是了,她在撇清,在保护自己)。
“那本民歌集?”
“格格翻看了,但未对标记页有特殊反应。”
“书镇呢?”
“格格问赵嬷嬷,底部的日期是否与婚期有关。”
多铎沉默片刻,忽然低笑一声。
好。很好。
惊慌却不失态,警惕却懂周旋。他的百合,不仅有刺,还知道何时该收敛锋芒。
“阿克敦。”
“奴才在。”
“去库里找找,有没有上好的萨日朗花种子。要能种在盆里,四季开花的。”
(注:萨日朗是科尔沁的故乡花,蒙古语“山丹花”)
“嗻。”
“再告诉营造司,东跨院书房的陈设单上添两方书镇。一方雕百合缠枝纹,一方雕萨日朗。要同样的玉料,同样的匠人。”
阿克敦心领神会——这是要配成一对,让她不能退。
五、夜晚,两个失眠人(平行蒙太奇)
柔远馆,雅若对烛:
她坐在妆台前,手里是阿沅悄悄拿来的民歌集
《孤雁》那页摊开着,多铎的批注在烛光下清晰
她轻声念着“心有所系,处处皆乡”,指尖划过那行字
忽然想起母亲说过:汉人男子赠女子诗文,多是……
她猛地合上书,脸颊发烫
多罗贝勒府,多铎对月:
站在书房窗前,手里是把玩着一块相似的青玉料
想象着她看到日期时的表情
是惊讶?困惑?还是……有一丝熟悉的悸动?
低语:“乌讷楚·雅若,你到底要怎样才肯相信,这一切不是巧合?”
六、庄妃的“适时”介入(五月二十六,永福宫)
翌日下午,庄妃布木布泰召雅若“叙话”。
永福宫暖阁里熏着淡淡的果香,庄妃穿着一身家常的藕荷色袍子,正坐在炕上摆弄一盆兰草。见雅若进来,她含笑招手:“过来坐,自家姐妹,不必拘礼。”
雅若规规矩矩行礼,只敢挨着炕沿坐了半边。
“听姑姑说,你汉文好,前几日在清宁宫对答得很是妥帖。”庄妃语气亲切,手里修剪着兰草枯叶,“科尔沁的女儿,能有你这般见识,难得。”
“奴才不敢当,是娘娘和大妃抬爱。”
“抬爱也要你接得住才行。”庄妃放下剪子,目光柔和地落在雅若身上,“其其格性子单纯,有你在身边,姑姑和我都放心。只是……”
她顿了顿,声音依旧温柔,却多了几分重量:
“你是聪明人,该知道自己的位置。贝勒爷年轻气盛,有时行事未必思虑周全。你既在其其格身边,就要多提醒着些,守好本分,知进退。这样,对你好,对其其格好,对科尔沁……也好。”
句句温和,字字敲打。
雅若深深低头:“奴才谨记娘娘教诲。”
“去吧。”庄妃重新拿起剪子,“好好照顾其其格。缺什么,短什么,让底下人来回我。”
走出永福宫,雅若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庄妃看出来了。不仅看出来,还在警告她。
七、侍女们的“深夜会议”(五月二十六夜,柔远馆)
其其格睡熟后,四位侍女聚在雅若房里。
苏德先开口,声音压得极低:“姑娘,永福宫今日的召见……不对劲。”
阿沅点头:“庄妃娘娘的话,听着是关心,实则是敲打。她定是察觉了什么。”
其木格急道:“可咱们姑娘什么也没做啊!”
托娅小声说:“是不是因为……贝勒爷的那些赏赐?”
雅若沉默许久,才轻声说:“嬷嬷的敲打,庄妃的警告,贝勒爷的关注……这些事,恐怕都有关联。”
苏德眼神锐利:“姑娘,您是不是……认得贝勒爷?”
雅若摇头,又点头:“三年前在科尔沁,我见过一个穿玄衣的少年,在百合谷。但……那不可能是一个人。”
阿沅握住她的手:“姑娘,不管是不是,咱们都得早做打算。庄妃娘娘今日的话,已是明示。您若再与贝勒爷有任何牵扯,第一个受害的,可能就是格格。”
其其格天真依赖的脸在雅若眼前闪过。
“我知道。”她闭上眼,“从今日起,所有贝勒爷赏赐的东西,一律封存,不动用。苏德,你暗中留意柔远馆内外的动静。阿沅,规矩礼仪上,咱们要做得比谁都好。其木格,管住你的嘴。托娅……多照顾格格。”
四个侍女齐齐应声:“嗻。”
八、多铎的“得知”与应对(五月二十七,多罗贝勒府)
阿克敦将永福宫召见的事回报。
多铎听完,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知道了。”
“爷,庄妃娘娘那边……”
“四嫂是聪明人。”多铎打断,“她敲打雅若,是在保护其其格,也是在提醒我——别太过火。”
他走到窗前,望着皇宫方向:
“告诉咱们在柔远馆的人,一切照旧,但……更小心些。别让人抓住把柄。”
“嗻。”
“还有,萨日朗花种,找最好的。东跨院的工程……缓一缓,等大婚后再动。”
他不能让她成为靶子。庄妃的警告,他听进去了。
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
只是换个方式,更慢,更稳,等到她能名正言顺站在他身边的那一天。
九、余韵:网在收紧,人在挣扎
柔远馆内:
雅若将民歌集和青玉书镇锁进箱底。她开始刻意避开任何可能引起关注的事,甚至减少与其其格的亲密交谈。
其其格察觉她的疏远,委屈地问:“雅若,你怎么了?”
雅若只能笑:“没有,只是嬷嬷说,要更守规矩。”
多罗贝勒府:
多铎站在刚送来的萨日朗花种前,想象着它们将来在东跨院开花的样子。
他的百合在退缩,在害怕。
因为他,也因为这座皇宫无处不在的眼睛。
但他不着急。
狩猎需要耐心,尤其是对最珍稀的猎物。
阳光照在柔远馆的老槐树上,也照在多罗贝勒府的书房窗棂上。
一道宫墙,隔开两个世界。
墙内的人开始筑起心防,在恐惧与责任间挣扎。
墙外的人暂时收敛爪牙,却从未移开目光。
而将他们无形缠绕的,是三年前百合谷的花香,是穿透宫墙的歌声,是礼单上隐秘的关怀,是书镇上刻骨的日期,更是这深宫中,权力、爱情与生存之间,温柔而残酷的博弈。
礼物的试探,结束了。
真正的风暴,还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