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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梦之始 ...

  •   自那日昆仑镜意外开启,马叮当的脑海便不再属于她自己。
      起初只是细微的杂音,似有若无,像隔着一层水幕听人低语。但不过两日,那些声音便清晰起来,顽固地钻进每一次呼吸的间隙,缠绕每一段思绪的末端。
      “回来吧,回来吧……”
      这声音有时苍老如亘古的风穿过岩缝,有时又稚嫩如孩童梦呓,更多时候,是她自己的声音——却带着她从未有过的幽暗与蛊惑。它总在夜深人静时最响,当她试图凝神打坐,运转马家清心咒时,那声音便贴着耳廓爬进来,冰冷黏腻,如同无形的触手。
      “来吧,放弃挣扎吧。”
      白日里稍好,却也不得安宁。沏茶时,水声里混杂着它;翻阅古籍时,字句间隙回荡着它;甚至与求叔说话时,那低语也会忽然拔高,尖锐地刺穿现实的对话。她开始看见一些破碎的、无法理解的影像——一双双在黑暗中睁开的眼睛,一道道流淌着暗光的符文,还有……一片无边无际的血色迷雾,雾中似乎立着许多人影,朝她伸出手。
      最让她心悸的是第三句:
      “叮当,我们在等你……”
      “我们”是谁?那呼唤里竟带着一种扭曲的亲昵,仿佛呼唤离家多年的孩子,又像引诱迷途的旅人。她不止一次在深夜惊醒,冷汗浸透单衣,因为那声音在梦里化作了实体——一只冰冷的手轻抚她的脸颊,或是一个没有面孔的影子坐在她床沿,一遍遍重复:“叮当,来呀……”
      她知道这定是昆仑镜残存的影响。可理智的认知无法缓解身体真实的耗损。镜子开始映出她眼下的青黑,持符的手指偶尔会不受控制地轻颤,那是心神长期紧绷的征兆。她试过加强封印自身的法术,试过用烈酒麻醉听觉,甚至试过暂时封闭部分灵觉,然而那些声音如同已扎根在她的意识深处,任何外力都只能暂时驱散,不久后便卷土重来,一次比一次清晰,一次比一次……接近。
      更让她不安的是某种难以言喻的“牵引感”。就像心脏上系了一根无形的线,线的另一端,遥遥指向西南方。当她背对那个方向时,会莫名感到焦躁与窒息;而当她望向西南,哪怕只是想想昆仑镜所在的幽寂山脉,那纷乱的低语便会奇异地平复片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几乎让她战栗的……渴望。
      这不对。这很危险。
      马叮当清楚地知道,放任这种联系发展下去,自己可能会变成某种“通道”,或者更糟。将臣那日确实以雷霆手段铲除了所有外逃的妖物,肉眼可见的威胁消失了,可昆仑镜这种上古神物,其真正的诡谲之处,或许本就不在那些有形之妖。
      答案,必须回到源头寻找。
      尽管理智叫嚣着危险,尽管独自重返那片刚发生过异变的不祥之地近乎愚蠢,但马叮当更无法忍受自己逐渐变成陌生声音的容器。她需要弄清楚那镜子里到底还有什么,那些呼唤她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以及——为什么偏偏是她。
      收拾简单行装时,她将马家祖传的几道最强镇魂符贴身放好,伏魔剑擦拭得寒光凛冽。镜中的自己眼神依然坚定,尽管底色已染上疲惫与隐秘的忧惧。
      孤身再赴昆仑镜封印之地,不是无畏,而是别无选择。那座位于西南边陲、仿佛已从地图上被遗忘的幽寂山脉,此刻在她感知中,正如同一个缓慢搏动的黑暗心脏,而她,正不由自主地被牵引向它的核心。
      抵达时正值黄昏。封印之地所在的峡谷笼罩在一片诡谲的紫红色霞光中,两侧岩壁陡峭如削,寸草不生,只有昆仑镜所在的山洞口隐隐流转着淡金色的封印符文。整片山脉寂静得可怕,连风经过此地都会诡异地消音,仿佛万物都在畏惧着什么。
      出乎她意料的是,山洞前已有人影——白衣素净的白素贞与青衫灵动的小青并肩而立,而在她们对面,是将臣。他身边还站着一位红衣女子,那红衣红得纯粹,却莫名令人感到一丝哀戚。
      “叮当!”小青眼尖,第一个发现她,立刻飞身而来,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
      白素贞缓步走近,温柔地握住马叮当的另一只手,指尖微凉却带着安抚的力量:“叮当,你脸色不太好。是不是也听到了那些声音?”
      马叮当心中一暖,点点头。那日昆仑镜前共患难的情谊,让她们之间生出了一种无需多言的默契。
      将臣此时转过身来。当他目光落在马叮当身上时,整个人几不可察地僵了一瞬。
      ——他又看见了。
      不是眼前的马叮当,而是脑海中那个挥之不去的画面:身披马家战衣的她浑身浴血,手持伏魔剑,决绝地刺向他的后背;女娲为他挡下那一剑,重伤倒地;而他,在崩溃中亲手……
      那画面太过真实,每一次重现都像是将他的心脏狠狠攥紧。他能感受到指尖贯穿血肉的触感,能看见她眼中最后的光熄灭,能听见自己灵魂碎裂的声音——这不该是他该有的情绪,他是将臣,是游离于爱恨之外的存在。可为何这幻象让他如此……痛苦?
      “真祖?”
      轻柔的呼唤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将臣猛然回神。
      是红潮的声音。女娲座下的五色使者。
      这个认知像一盆冷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将臣迅速收敛所有外泄的情绪,压下胸口翻涌的剧痛与窒息感,再抬眼时,已是一贯的平静无波。
      他不能——绝不能在女娲的人面前失态。尤其不能让她察觉,自己对马叮当这份异常的、连他自己都尚未厘清的在意。
      红潮静静站在他身侧,红色兜帽下看不清神情。但将臣知道,五色使者中最是敏感迷茫的红潮,定已捕捉到他刚才那瞬间的失神。她见过他与女娲相处的模样,那是恭敬的、守护的、保持着恰当距离的。而此刻他对马叮当的反应……截然不同。
      马叮当同样敏锐地察觉到了将臣那微不可察的僵硬。她太熟悉他了——熟悉到能从他呼吸节奏的细微改变、眼底转瞬即逝的暗流中,读出那些他从不宣之于口的情绪。刚才那一瞬,他看她的眼神里有什么东西碎裂了,那绝不是面对故人应有的平静。
      一个念头如冷针般刺入心底:他的异常,是否与她有关?是否……他也听到了那些声音,看见了那些破碎的画面?抑或是昆仑镜让他看到了某种关于她的、不好的未来?
      她想问。话到了嘴边,却被另一种更汹涌的情绪压了回去——她竟在害怕。害怕他的答案会是疏离的“与你无关”,更害怕他的答案会是沉重的“与你有关”。这两种可能都让她心口发闷,仿佛多年前大学礼堂幕布落下时那种空落落的钝痛再次袭来。她终究只是抿紧了唇,将所有疑问与不该有的期待一并锁回心底,唯有指尖无意识地掐住了掌心。
      “这位是女娲座下五色使者,红潮。”将臣的声音平稳地响起,听不出丝毫波澜。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他敏锐地捕捉到了马叮当那束来不及完全收回的目光——带着探究,隐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与忐忑。这目光让他胸腔内那尚未平息的刺痛再度翻涌。他几乎能想象出她此刻心中的疑问,那些问题他自己尚且无解,又如何能应答?
      于是他将视线从她身上彻底移开,转而面向白素贞与小青,姿态礼貌而周全,却也筑起了清晰的界限。每一个动作都精确得如同衡量过距离,不再给她任何窥探的缝隙,也断了自己任何可能流露软弱的可能。他必须让她,让所有人,尤其是让红潮看见——马叮当于他,不过是一段已落幕的过往戏文中的旧识,再无其他。
      只是转身背对众人时,将臣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他必须找到答案。在这一切被女娲知晓之前,在那些画面不只是画面之前。
      几人简单见礼后,小青便迫不及待地开口:“我们脑海中总是出现破碎的画面,姐姐看见的是许仙,我看见的是姐姐……我们担心是那日妖物残留的影响,便想来查探。没想到叮当你也……”她担忧地看向马叮当。
      马叮当望向将臣。他站在那里,身姿依旧挺拔如松,可她敏锐地察觉到那双深邃眼眸中翻涌着某种近乎痛苦的情绪——那不是将臣该有的神情。
      将臣避开她的目光,转身面向山洞。那个画面每日每夜折磨着他:马叮当死前最后望向他的一眼,没有恨,只有一种深沉的、他读不懂的悲哀。而女娲倒下的瞬间,他感到的是灭顶的恐慌。两种情绪撕扯着他,让他分不清哪一份痛苦更甚。
      他必须知道真相。这画面是预言?是幻象?还是某种恶意的挑拨?
      所以他找来了红潮,请她将自己脑中的影像抽出封存——可他心底清楚,即便画面能被抽离,那种刺痛却已烙印在灵魂深处。他更要亲自来查,昆仑镜究竟为何会让他看见这样的“可能”。
      “我先检查封印。”将臣声音低沉,抬手间,洞口的金色符文应声而解,如轻烟消散。
      白素贞与小青对视一眼,暗自心惊。那日她们三人合力才勉强开启的封印,在将臣手中竟如若无物。
      将臣步入山洞,其余人紧随其后。洞内比外界更加死寂,昆仑镜仍悬浮在中央石台上,镜面黯淡无光,仿佛只是一面普通的古铜镜。将臣将手悬于镜面上方,金色能量缓缓注入。
      “第一重封印完好,妖物也清理干净了。”他收回手,眉头却未舒展。
      马叮当上前一步:“那为何我们都会——”
      “真祖,”红潮忽然开口,声音空灵如叹息,“会不会是第二重封印也开启了?”
      将臣眼神一凛。昆仑镜共有三重封印,第一重封妖物,第二重封记忆与幻象,第三重……传闻封着连神魔都畏惧的东西。他不再犹豫,更强大的力量涌向镜面!
      金色光芒注入的瞬间,异变陡生!
      昆仑镜猛然震颤,镜面爆发出刺目的白光,那光芒如有实质,瞬间吞没了整个山洞、整片山脉!原本死寂的峡谷地动山摇,岩壁崩裂,封印符文在空中寸寸碎裂,化作金色光点消散。一股古老而浩瀚的气息自镜中席卷而出,仿佛沉睡了万年的巨兽正在苏醒。
      “小心!”将臣喝道,试图阻挡,但那光芒太过霸道,顷刻间便将五人全部吞没!
      最后的意识中,马叮当只感到白素贞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小青扑过来护在她身前,而将臣——
      将臣在光芒淹没视野的最后一瞬,看向了马叮当。那个画面又一次尖锐地刺入脑海,但这一次,随之浮现的还有另一个久远的记忆:
      大学礼堂的舞台上,灯火通明。他穿着中世纪礼服,念着罗密欧的台词;而对面的马叮当一袭长裙,是朱丽叶。戏至尾声,罗密欧服毒自尽,朱丽叶醒来,悲恸中执起匕首——
      “这里永远照耀着光明,我的身体却将长眠于永恒的黑暗。”
      匕首刺入胸膛,她倒在他身旁。那时候马叮当还笑着对他说:“这结局真傻,为什么非要死呢?活着不好吗?”
      活着不好吗?
      白光彻底吞噬了一切。昆仑镜的光芒冲天而起,整座山脉的封印彻底瓦解,原本死寂的峡谷开始扭曲、变化,岩壁上浮现出从未见过的古老图腾,空气中弥漫起潮湿的、带着腥气的迷雾,仿佛这片土地正在变回某个遥远纪元的面貌。
      而镜中的世界,已向他们敞开深渊般的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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