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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家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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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光透过病房的纱帘洒进来,在白色床单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马叮当推开病房门时,手里拎着的糖果袋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她一眼就看见趴在窗边小桌上、正皱着眉头画符的马小玲——小女孩的毛笔歪歪扭扭地在黄纸上留下一串稚嫩的符文,有几滴墨汁还溅到了袖口上。
"姑姑!"马小玲抬头看见她,立刻丢下毛笔,眼睛亮了起来。
马叮当笑着走过去,从袋子里挑出一根棒棒糖,在小女孩面前晃了晃:"小玲乖,你看看你,画符怎么画成这样。"她用手指轻轻点了点那张歪七扭八的符纸,又掏出手帕擦掉小玲袖口的墨渍,"一点也不用功,你越来越像姑姑了。"说着把棒棒糖塞进小玲手里,"姑姑请你吃糖。"
"谢谢姑姑!"马小玲开心地接过糖,迫不及待地剥开糖纸,粉嫩的小脸上绽放出纯粹的笑容。她含着糖,含糊不清地问:"姑姑今天要演话剧对不对?"
马叮当刚要回答,病床上传来一声虚弱的呼唤:"叮当。"
她转身走向病床,马丹娜苍白的脸色在白色枕套的映衬下更显憔悴。马小玲也跟过来,懂事地扶起马丹娜:"姑姑,你怎么样?姑姑。"
"走吧。"马丹娜突然推开马叮当伸过来想要帮忙的手,挣扎着要下床。她的动作牵动了手背上的输液针,胶布边缘渗出一点血丝。
马叮当连忙按住姑姑的手臂:"去哪儿?"她看了眼床头柜上的闹钟——距离话剧开演还有不到十个小时,她还需要做最后的彩排。
马丹娜的眼中闪烁着异样的光芒,那是马叮当熟悉的、猎手发现猎物时的眼神:"求叔说找到了将臣的踪迹,我们现在就走捉他。"
"现在就去?"马叮当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她下意识摸了下口袋里的演出票,"以后再去行不行?"她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急切。
马丹娜剧烈地咳嗽起来,马小玲连忙递过温水。喝了几口水后,马丹娜的声音更加嘶哑:"以后可能只剩下你一人了,我等不了这么久了。"她枯瘦的手指紧紧抓住床单,"我不信我们两个马家女人,都收伏不了将臣。"说这话时,她想起扫过墙上挂着的马家历代传人的画像,最后落在自己颤抖的双手上。
马叮当咬了咬下唇:"但我今晚要演话剧,"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用词,"我们明天晚上再去吧。"
马丹娜猛地抬头,眼中满是不敢置信:"你不是想告诉我演话剧比捉将臣更重要吧?"
"两者都一样重要。"马叮当的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她的脑海中闪过姜真祖在排练时专注的眼神。
病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马丹娜深吸一口气,声音突然变得严厉:"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说要去读书,不捉将臣我也就算了。"她的胸口剧烈起伏着,"现在叫你去捉将臣,你还推三推四的。"又是一阵咳嗽打断了她的话,"你不为我们马家着想,也要为小玲的下半辈子着想。"
马叮当转头看向窗边的小玲。小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回到小桌前,正一边含着棒棒糖,一边努力模仿着成人画符的样子。阳光透过她细软的发丝,在桌面上投下小小的影子——那身影与二十年前的自己重叠在一起。马叮当记得自己也是这么大的时候开始画符,姑姑告诉她马家以守正辟邪为己任,要努力修炼,不可偷懒。姑姑告诉她马家的女人不能哭,因为眼泪会让法力流失。
如果这次抓到将臣...小玲是不是就不用像自己那样,可以像普通女孩子一样,开心时放声大笑,难过时痛快哭泣?不用在每个夜晚强忍泪水,不用在同学谈论洋娃娃时默默背诵驱魔咒?
夕阳的余晖透过校园梧桐树的枝叶,在马叮当的肩头洒下斑驳的光影。她站在教学楼后的僻静小路上,手中紧握着那条编织精巧的手绳——马家女人世代相传的信物。红绳间隐约可见乌黑的发丝,那是她今早编进去的自己的头发。
"僵尸王将臣..."马叮当轻声呢喃着这个名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绳上的结。从小到大,这个名字就像一道无法摆脱的诅咒,伴随着每一次符咒练习,每一次法术修习。可此刻,她心里却前所未有地迷茫。明天就要去面对那个传说中的怪物,而她觉得自己连五成把握都没有。
远处传来学生们赶往礼堂的喧闹声,提醒着她演出即将开始。马叮当深吸一口气,将手绳塞进口袋,刚转身就撞见匆匆寻来的姜真祖。他额前的碎发因为奔跑而微微汗湿,在夕阳下泛着金色的光晕。
"观众就快进场,还不快化妆。快点!"姜真祖的语气里带着难得的急切,还有一丝撒娇般的埋怨。他明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期待,那是他们排练数月、朝夕相处积累的默契与热情。
马叮当望着他纯粹的笑容,喉咙突然发紧。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我有话想问你,"她的手指在口袋里紧紧攥住那条手绳,"你喜不喜欢做罗密欧?如果茱丽叶死了,你会怎么样?"
姜真祖的笑容凝固了,眉头微微蹙起:"你怎么这么问我?"他敏锐地察觉到她异常的情绪,向前迈了一步。
"没什么,"马叮当避开他探寻的目光,从口袋里掏出那条手绳,"我有东西送给你。"她递出手绳的动作有些僵硬,仿佛在交付什么重要的誓言。
姜真祖接过手绳,红绳在他修长的指间显得格外鲜艳。他仔细端详着这个突如其来的礼物,声音低沉下来:"是不是有什么事不能解决?说来听听,也许我能帮你。"
马叮当的视线落在他握着红绳的手上,那双手曾在排练时温柔地扶过她的腰,也曾在她忘词时鼓励地拍拍她的肩。此刻她多想把一切都告诉他,但马家的使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横亘在他们之间。
"你答应我,"她终于抬起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不管茱丽叶出了什么事。你都别做傻事,"她勉强笑了笑,"去换衣服吧。"
姜真祖没有动,他敏锐地察觉到事情不对劲:"叮当。"他唤她的名字,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马叮当深吸一口气,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我告诉你一个笑话吧,"她的嘴角扬起一个勉强的弧度,眼神却飘向远处,"我们姓马的这家人世世代代都是捉鬼的,而我们最大的敌人就是叫将臣的僵尸王。"她停顿了一下,声音突然变得很轻,"明天...我就要去捉他了。"
说完这句话,她感到一阵莫名的释然与悲伤。"笑话讲完了,"她后退一步,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轻快,"我们台上再见吧。"
不等姜真祖回应,她转身快步走向化妆间,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小跑起来。她不敢回头,怕看见他困惑的表情,更怕自己会忍不住说出更多。
化妆间的镜子前,马叮当机械地往脸上涂抹着化妆品。镜中的茱丽叶渐渐成型——精致的妆容,华丽的戏服,一切都那么完美。只是当她一切准备就绪,四处寻找她的罗密欧时,却发现姜真祖不见了。
礼堂的钟声敲响七下,观众已经入座,舞台监督焦急地来回踱步。马叮当站在幕布后,手中紧攥着剧本,心里涌起一阵强烈的不安。姜真祖不是会临阵脱逃的人,他那么期待这场演出,那么认真地对待每一个细节...
"有没有人看见姜真祖?"她问遍了后台的每一个人,得到的都是摇头。最终,大幕在观众不满的嘘声中迟迟拉开,马叮当不得不独自完成了一场残缺的《罗密欧与茱丽叶》。
那晚之后,姜真祖就像人间蒸发一般,再也没有在大学里出现过。马叮当找遍了他们常去的每一个地方——图书馆的角落,排练室的老钢琴旁,校园后山看星星的小山坡...但都没有他的踪迹。只有那条她亲手编织的红绳手链,也随着它的主人一起消失了。
有时夜深人静,马叮当会想起那天夕阳下姜真祖困惑的表情,想起他握着红绳时温暖的手指。她始终想不明白,为什么在她最需要他的时候,他却连一句告别都没有留下。
时光荏苒,两年光阴转瞬即逝。终于再次捕捉到了将臣那飘忽踪迹的线索。然而,就在这紧要关头,马丹娜的身体状况却每况愈下,那缠绕她多年的沉疴旧疾,如同附骨之疽,越发凶猛地侵蚀着她的生命。但马丹娜的意志却如磐石般坚定,她深知自己时日无多,无论如何也要在生命之火熄灭前,亲手了结与将臣的千年恩怨。
“不能再等了,”她常常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低语,眼中燃烧着执着的光芒,“这一天,我已等得太久太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