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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他的目光像冰冷的刀锋,缓慢地刮过她银白微卷的长发,掠过她尖细的、属于雪狼族的耳廓,最后停在她低垂的脸上。那句带着轻佻审视的“皮毛漂亮”,与其说是赞美,不如说是将最后一点尊严也踩进尘埃的羞辱。

      鹤玖安没有抬头。她能感觉到袖中那截利刃紧贴腕骨的冰冷,以及自己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湿黏的痛感。

      属于原主的恨意在血液里尖啸,催促她扑上去,用这柄祖传的狼牙匕首刺穿那副银色铠甲——哪怕下一秒就被剁成肉泥。

      但属于鹤玖安的那部分灵魂,却死死按住了这股冲动。不仅仅因为恐惧,更因为那双眼睛带来的、近乎荒诞的割裂感。

      傅言深…

      眼前这位,是人族战功赫赫、亲手斩下狼王头颅的年轻元帅。他的手上沾着她“父亲”的血,他的脚下踏着她族人的骸骨。

      可他们有着一模一样的眼睛。不,不只是形状。是那种深不见底、将所有情绪都冻结在冰面之下的冷冽感。

      “抬起头。”他的声音再次响起,命令的口吻,听不出喜怒。

      鹤玖安缓缓吸进一口冰冷的、带着血腥味的空气,依言抬起脸。

      目光不可避免地与他相接。墨蓝的瞳仁里,清晰地映出她此刻苍白狼狈的影子,却依旧没有丝毫温度,仿佛只是映照一件物品。

      他微微眯起眼,似乎也在打量她眼中那份极力压抑的、复杂难辨的东西——不只是仇恨,还有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困惑与审视。

      “恨我?”他问,语气平淡得像在问天气。

      鹤玖安袖中的手指蜷缩了一下,指甲更深地陷进肉里。她没有回答,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属于雪狼公主的眼眸,沉默地回视。回答本身,或许就是一种示弱或承认。

      他似乎低低地笑了一声,极轻,短促得几乎像是错觉。那笑声里没有愉悦,只有某种冰冷的兴味。

      “恨也无妨。”他转过身,重新望向刑柱上那颗头颅,侧脸线条在幽蓝晶石光下显得格外冷硬,“败者除了恨,还能剩下什么?”

      他的话像冰锥,刺进大殿里每一个狼族幸存者的心里。低低的呜咽声再次抑制不住地泛起。

      傅言深仿佛没听见,继续用那种平稳到残酷的语调说:“按照惯例,王室血脉需彻底断绝,以绝后患。”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你,鹤玖安,雪狼王女,本该与你父王一同悬首示众。”

      大殿里的空气瞬间凝固了。几个被缚的狼族长老发出悲愤的嗬嗬声。

      鹤玖安感觉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凉了,但脊背却挺得更直。她等待着那个“但是”。

      “但是,”傅言深果然开口,缓缓转回身,目光再次锁住她,“帝国正值用人之际。北境苦寒,新附之地亦需安抚。雪狼一族虽败,骨血里对风雪的耐性与战力,尚可一用。”

      他的话语清晰,回荡在死寂的大殿中:“我给你,和你的族人,两条路。”

      “一,依律尽诛,王城焚烧,从此北境再无霜狼之名。”

      冰冷的判决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二,”他朝鹤玖安走近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缩短到呼吸可闻。他身上的铁血气息混合着淡淡的、清洗过的血腥味,形成一种极具压迫感的存在。

      “你,以王女身份,代表雪狼族向帝国宣誓永世效忠。幸存族人可免死,贬为平民,部分青壮编入北境戍卫军,受帝国节制。”

      条件听起来像是一线生机,但鹤玖安知道,这是另一种形式的亡族灭种。失去独立,成为附庸,战士被拆散收编……雪狼的魂,将彻底消散。

      “作为诚意,”傅言深的声音压低了些,只有他们两人能清晰听见,那墨蓝的眼瞳深处,终于掠过一丝她无法解读的、近乎幽暗的微光,“你需要留在王城。不,是留在我身边。”

      鹤玖安的瞳孔骤然收缩。

      “为质?”她终于开口,声音因长久沉默和紧绷而微哑,却出奇地平静。

      “你可以这么理解。”傅言深直视着她,“也可以理解为……观察期。我需要确认,霜狼最后的利齿,是真的被拔除了,还是仅仅藏了起来。”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掠过她垂落的宽袖。鹤玖安心头一跳,几乎以为他发现了什么。但他很快移开了视线。

      “或者,”他忽然又补充了一句,语气里那点难以捉摸的东西再次浮现,“你也可能有机会,亲眼看着我如何治理这片你们世代统治、却终究守不住的土地。”

      这话里的意味太过复杂。有征服者的傲慢,有近乎挑衅的展示欲,甚至……还藏着一丝极淡的、扭曲的“给予机会”般的错觉。

      鹤玖安感到一阵荒谬的寒意。他看着她的眼神,像是在评估一件危险而有趣的器物,既想测试其硬度,又似乎隐隐期待着它能带来某种意外的“反馈”。

      这感觉太怪异了。不像是对待一个有深仇大恨的敌国公主,倒像是……在玩一场高风险的、只有他自己知道规则的游戏。

      “为什么?”她忍不住问,冰蓝的眼眸紧锁着他,“为什么是‘我’?为什么……要给我选择?”

      灭族永绝后患,对征服者而言不是更简单干脆吗?

      傅言深沉默了。他看了她很久,久到鹤玖安几乎能数清他睫毛颤动的次数,久到周围士兵的呼吸声都显得粗重起来,久到殿外呼啸的风声似乎都暂时停歇。他脸上的线条依旧冷硬,没有任何情绪泄露,但那双眼睛深处,仿佛有极遥远的东西在翻涌,又迅速被更厚的冰层覆盖。

      “或许,”他最后缓缓说道,声音轻得像是午夜的自语,却又带着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钻进她耳朵,烙印在她脑海,“因为你这双眼睛里的东西,比单纯的恨意……有意思那么一点。”他顿了顿,补充道,“也仅此一点。”

      这个回答近乎虚无,什么实质信息也没有透露,却更加重了鹤玖安心头的迷雾。有意思?什么是有意思?在亡国灭种的废墟上,在父王头颅的注视下,她眼中除了恨,还能有什么“有意思”的东西?

      他后退一步,动作流畅而稳定,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那令人窒息的距离,也恢复了那位杀伐果断、冷酷无情的帝国元帅的全部姿态。那短暂的、近乎窥探般的交流仿佛从未发生。

      “选择吧,王女。”他抬手指向刑柱上那颗头颅,动作干脆、冷酷而直接,没有半分犹疑,“为了你那剩下的、瑟瑟发抖的族人,选择生存,背负着枷锁活下去。”他的指尖在空中微微停顿,然后划向下方染血的地面,“或者,保留你最后的骄傲,去陪你父王,用鲜血为雪狼的历史画上句点。我给你们……三十息的时间。”

      鹤玖安随着他的动作,再次看向那颗高悬的、死不瞑目的狼王头颅。无边的悲恸和恨意几乎将她淹没。袖中的匕首蠢蠢欲动,杀了他!哪怕同归于尽!

      可脑海里,那道清脆的童声却又冒了出来,带着一丝焦急:“主神!冷静!你现在动手成功率是0.03%!而且会立刻导致所有幸存族人被屠杀!剧情不是这样走的!”

      剧情?什么剧情?

      而眼前,傅言深那双与记忆中重叠的、深不见底的墨蓝眼眸,正静静地看着她,等待着。那双眼睛里,有冰冷的审视,有杀伐果断的残酷,但此刻,鹤玖安似乎也捕捉到了一丝极微弱的、近乎疲惫的复杂神色,一闪而逝。

      矛盾的情绪在她心中剧烈撕扯。亡国之恨,族人性命,眼前这个似敌非人、又仿佛与过去有着隐秘联系的征服者……以及,脑海中那个自称“一二”的诡异声音。

      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任由指尖的疼痛蔓延。

      然后,在族人们绝望或期盼的目光中,在傅言深冰冷无波的注视下,她提起那身素白如丧服的裙裾,向前一步,单膝,跪在了冰冷染血的地面上。

      银发如瀑垂落,遮住了她半张脸,也掩去了她眼中瞬间翻腾又强行压下的所有情绪。

      她抬起头,冰蓝的眼眸望向傅言深,声音清晰而平稳,甚至带着一种凛冽的空洞:

      “雪狼王女鹤玖安……愿率残存族人,效忠帝国。”

      每一个字,都像从冰河里捞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沉重的代价。

      傅言深垂眸看着她。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墨蓝的眼底,似乎有什么东西,几不可察地沉了一下,又归于一片深寂的寒潭。

      “明智的选择。”他淡淡说道,听不出是赞赏还是讥讽。

      他转身,不再看她,对着那文官吩咐:“安排下去。依令行事。”

      “是,元帅!”

      鹤玖安依旧跪在原地,冰冷的石地寒意穿透膝盖,浸入骨髓。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将活在一座更精致的囚笼里,而看守,正是这个亲手摧毁她一切、又给予她一线生机、且让她感到无比矛盾的男人。

      傅言深走向殿外,深灰披风拂过地面。经过她身边时,脚步似乎微不可察地顿了一瞬,但他没有停留,也没有再看她一眼。

      只有那句低语,仿佛随风飘来,又仿佛只是她的幻觉:

      “好好活着,公主。别让我这么快就……失去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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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文较长,后期会不定时更,有喜欢的宝子可以蹲一蹲哦,求大家评论收藏呀~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