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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影视城的夜戏灯光,将废弃工厂区切割成明暗交错的诡异图景。巨大而沉默的机械骨架投下张牙舞爪的阴影,空气里弥漫着铁锈、尘土和夜露混合的冰冷气味。远处城市的隐约喧嚣被隔绝在外,这里只剩下机器运转的低鸣,和偶尔传来的、刻意压低的指令声。
      《无声证言》剧组正在拍摄一场重头夜戏——心理审讯。
      临时搭建的审讯室内景,四面是故意做旧的、斑驳掉漆的灰色墙壁,只有一张金属桌和两把相对摆放的椅子。头顶一盏惨白的吊灯,光线从正上方泼洒下来,将人脸照得轮廓分明,所有细微的表情都无所遁形。
      陆昭坐在桌子一侧,身上是特警的黑色作战服,领口解开一粒扣子,露出因为长时间追踪而显得有些疲惫、却依旧紧绷的脖颈线条。他双手交握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目光死死锁住对面的人。
      对面,谢屿穿着那身沾满灰尘、甚至还带着几处刻意制造的破损的白色实验服,松松垮垮地套在身上。他靠在椅背里,姿态甚至称得上闲适,一条腿随意地曲起,脚尖轻轻点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顶光的照射下,像两丸浸在冰水里的黑曜石,深不见底,映不出任何情绪,只倒映着对面陆昭紧绷的脸。
      “Action!”
      场记板敲下。
      陆昭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审讯者特有的、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又因为连续追踪和眼前这个人的油盐不进而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姓名。”
      谢屿抬眼,目光平静地掠过他,嘴角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像是听见了一个无聊的笑话。他没回答,只是用指尖,极轻地、有节奏地,敲击着冰冷的金属桌面。
      哒。哒。哒。
      声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被无限放大,像某种挑衅的密码。
      陆昭的眉头蹙紧,眼神更沉:“我再问一次,你的姓名,以及,‘零点’实验室的核心数据,在哪里?”
      谢屿停下了敲击。他微微歪了歪头,像是在认真思考,然后,用那种一贯平稳、甚至带着点学术探讨般冷静的语气反问:“‘姓名’?不过是一个代号。至于数据……”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昭紧握的拳头上,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悲悯的嘲讽,“它们存在于它们该在的地方。就像你,警官,此刻坐在这里,质问一个你根本不了解的人,也是‘该在的地方’吗?”
      他的声音不高,语速平缓,却像一根根冰针,精准地刺向陆昭角色内心的薄弱处——对任务正义性的隐约动摇,对眼前这个高智商罪犯复杂心态的好奇,以及……一种连自己都未察觉的、被对方全然掌控节奏的无力感。
      陆昭的呼吸几不可察地急促了一瞬。剧本里,这里他应该拍案而起,用更强硬的姿态压制。但此刻,对着谢屿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眼睛,他竟有一刹那的恍惚。那不是谢屿,那是电影里那个将人心玩弄于股掌的疯狂科学家。而自己,真的能“演”出压制他的气势吗?
      监视器后,王导紧紧盯着屏幕,没有喊停。
      镜头里,陆昭的眼神从强装的镇定,渐渐渗入一丝真实的、属于角色本身的困惑和……被牵引。而谢屿,依旧稳稳地坐在那里,像个耐心的猎手,等待着猎物自己踏入陷阱。
      气氛胶着。
      按照调整后的剧本,接下来是一场更近距离的心理压迫。陆昭应该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谢屿面前,俯身,用极具侵略性的姿态和眼神,试图从物理和心理上双重施压。
      陆昭深吸一口气,双手撑着桌面,缓缓站了起来。金属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
      他一步步绕过桌子,脚步声在寂静中沉重而清晰。最后,停在谢屿的椅子前。
      距离瞬间拉近。谢屿依旧靠在椅背里,需要微微仰头才能与站着的陆昭对视。顶光从他上方落下,在他脸上投下更深的阴影,却让那双眼睛里的光,显得更加幽深难测。
      陆昭俯身,双手撑在谢屿椅子两侧的扶手上,将他困在方寸之间。这个姿势,几乎将谢屿完全笼罩在他的阴影下。他能闻到谢屿身上化妆做出的硝烟和尘土味道,混杂着一点点属于谢屿本身的、干净的冷香。能看到谢屿近在咫尺的、微微颤动的睫毛,和那颜色浅淡、此刻却因为剧情需要而显得有些干燥起皮的嘴唇。
      “你以为你不说,我就没办法了?”陆昭的声音压得更低,几乎是从齿缝里挤出来,带着角色应有的狠厉,却又因为距离太近,气息不可避免地拂过谢屿的脸颊。
      谢屿抬着眼,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没有丝毫惧意,反而像是在欣赏什么有趣的事物。他甚至极轻地笑了一下,气息同样拂过陆昭的下颌。
      “办法?”谢屿的声音更轻,几乎成了气音,带着一种蛊惑般的磁性,“你的办法,就是像现在这样……靠近我,试图用……本能吓退我?”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陆昭因为俯身而绷紧的、透出力量感的胸膛和手臂线条,又缓缓移回他的眼睛。
      “警官,你太紧张了。”谢屿说,语气近乎温柔,内容却如毒蛇吐信,“紧张到……连自己到底在追捕什么,都快要忘了。”
      陆昭的瞳孔骤然收缩。
      剧本里没有这句台词!是谢屿临场加的!
      但奇怪的是,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捅破了他刚才那层强撑的“表演”,将他内心深处属于角色的那份迷茫、被吸引、甚至隐隐的恐惧,赤裸裸地拽了出来。那不是陆昭对谢屿的情绪,是角色对角色!但在这一刻,现实与虚构的界限变得模糊。
      他的呼吸彻底乱了。撑在扶手上的手指收紧,骨节泛出用力的青白色。他看着谢屿近在咫尺的脸,看着那双仿佛深渊的眼睛,脑子里一片混乱。是继续按照剧本演下去?还是被谢屿带着走?
      时间仿佛凝固。
      监视器后的王导,眼睛亮得吓人,拳头都不自觉地握紧了。对!就是这种感觉!棋逢对手!危险而迷人的张力!他甚至对旁边的副导演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别出声。
      镜头忠实地记录着这一切——陆昭眼中翻涌的激烈情绪,谢屿平静表象下深不可测的掌控力,还有两人之间那几乎要迸出火花的、令人窒息的对峙。
      最终,陆昭像是被这句话彻底激怒(或是别的什么),他猛地抬起一只手,不是按照剧本去揪谢屿的衣领,而是近乎失控地,一把扣住了谢屿的下巴!
      力道不轻。
      谢屿的下颌骨在他掌心微微凸起,皮肤微凉。
      这个动作完全超出了剧本设计!现场所有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
      谢屿似乎也愣了一下,但随即,他眼底那点冰冷和讥诮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近乎实质的……兴味?他甚至没有挣扎,只是顺着陆昭的力道,被迫将脸仰得更高,脖颈拉出一道脆弱又漂亮的弧线,喉结在灯光下清晰地滚动了一下。
      他的目光,依旧牢牢锁着陆昭,里面翻涌着陆昭完全看不懂的情绪。
      两人就以这种极其亲密又极其对峙的姿态,僵持着。
      陆昭能清晰地感觉到掌心下谢屿皮肤的细腻触感,和他微微急促起来的、温热的呼吸。他能看到谢屿因为仰头而完全暴露的、线条优美的脖颈,和那上面因为用力而微微鼓起的青筋。
      空气灼热得快要爆炸。
      “Cut——!”
      王导激动的声音终于响起,打破了这濒临失控的寂静。“好!太好了!这条过了!完美!我要的就是这个!这种失控边缘的张力!谢屿,陆昭,你们俩……”
      他的话没说完。
      因为场中的两人,似乎还没从戏里完全抽离。
      陆昭还扣着谢屿的下巴,胸膛剧烈起伏,眼神混乱地看着谢屿。谢屿也依旧仰着头,看着他,眼神深暗,里面有什么东西在无声地涌动,几乎要将陆昭吞噬。
      几秒钟后,陆昭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了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呼吸粗重,眼神躲闪着不敢再看谢屿。
      谢屿则缓缓坐直身体,抬手,用指腹轻轻揉了揉自己被捏得有些发红的下颌,动作慢条斯理。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垂着眼,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眸底所有的情绪。
      “对、对不起……”陆昭声音干涩,语无伦次,“我……我刚才……没控制住……不是故意的……”
      谢屿抬起眼,看向他。那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日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场惊心动魄的对峙只是陆昭一个人的幻觉。
      “没事。”谢屿的声音有些低哑,但语气平淡,“演戏而已。”
      他说完,站起身,对王导点了点头,便径直走向自己的休息区,接过助理递来的水,慢慢喝着,侧脸在阴影中显得格外疏离。
      陆昭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乱成一团。演戏而已?真的只是演戏吗?那他刚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感觉,掌心残留的触感,还有谢屿眼底那一闪而过的、他看不懂的东西……又是什么?
      周围的工作人员开始忙碌地准备下一场戏,没人敢多问什么,只是偶尔投来的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兴奋和探究。
      这一夜接下来的拍摄,陆昭都有些魂不守舍。好在没有他和谢屿的对手戏了。他强迫自己集中精神,但脑海里总是不受控制地回放审讯室里那一幕。
      收工回到酒店房间,已经凌晨。陆昭把自己摔进床上,盯着天花板,毫无睡意。
      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
      是谢屿发来的消息。
      谢屿:【下巴没事。】
      只有四个字。
      陆昭盯着那四个字看了很久,心里那团乱麻非但没有解开,反而缠得更紧。他手指悬在屏幕上方,打了几个字,又删掉,再打,再删。
      最终,他只回了一个字:【哦。】
      发送。
      然后,他把手机扔到一边,用枕头蒙住头。
      笨蛋!他在心里骂自己。演个戏都能搞成这样!谢屿肯定觉得他不专业!
      可是……那种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而隔壁房间,谢屿站在淋浴下,温热的水流冲刷着身体。他闭着眼,水流沿着他流畅的肌肉线条滑落。许久,他才抬手,关掉了水阀。
      浴室镜子上蒙着一层水汽。他伸出手指,在镜面上划了一下,露出一小块清晰的镜面,映出他自己没什么表情的脸,和下颌处那点已经不太明显的、淡红色的指痕。
      他盯着那点痕迹看了几秒,然后,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唇角。
      那笑容很淡,转瞬即逝,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餍足的意味。
      像一只被过于热情(或莽撞)的同伴扑咬了一下、非但不恼、反而觉得有趣的猫,优雅地舔了舔爪子,眼底藏着深意。
      接下来几天的拍摄,陆昭和谢屿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戏里,他们依旧是针锋相对的追捕者与猎物,那种张力在王导的镜头下愈发惊心动魄,甚至比那晚的审讯戏更加火花四溅。两人都拿出了十二分的专业精神,将角色演绎得淋漓尽致。
      但戏外,陆昭总觉得有点别扭。他不敢再像之前那样,自然地凑到谢屿身边说话,甚至偶尔视线相触,也会下意识地先移开。那种在镜头前失控的感觉,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
      谢屿倒是没什么变化。依旧话少,依旧冷静,拍戏时全情投入,休息时便独自待着看剧本或闭目养神,仿佛那晚的插曲从未发生。只是偶尔,在陆昭因为某个动作戏NG多次、有些懊恼地蹲在一边时,谢屿会走过去,用最简洁的语言点出问题所在,或者干脆亲自示范一下——虽然他演的是文弱科学家,但身体协调性和对动作的理解显然远超陆昭。
      这种时候,陆昭又会觉得,谢屿好像……也没那么疏远?
      像一只看似高冷、却会在同伴遇到困难时,不动声色伸出援手的猫。
      剧组的拍摄进度很紧,每天收工都已是深夜。高强度的工作和紧绷的神经,让所有人都透着一股疲惫。陆昭更是累得沾床就睡,连胡思乱想的时间都没有。
      这天下午,拍摄间隙,陆昭正坐在折叠椅上,一边让化妆师补妆,一边拿着小风扇对着脖子吹,试图驱散棚内闷热的暑气。忽然,一阵小小的骚动从剧组外围传来。
      他抬头望去,只见几个工作人员引着两个人朝拍摄区走来。
      走在前面的,是柏霖。他今天没穿正装,一身简约的米白色休闲套装,戴着墨镜,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美的果篮,脸上是那副惯常的、无懈可击的微笑。而他身后跟着的,是许悠。
      许悠今天穿了件浅蓝色的条纹衬衫和卡其裤,看起来比之前几次见面时精神了些,虽然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眼神里少了些空洞,多了点……或许是紧张?他手里捧着一个更大的果篮,亦步亦趋地跟在柏霖身后,低着头,但还是能看出,他今天似乎特意打理过头发,整个人清瘦而干净,带着一种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青涩感,和他平时做助理时那种沉闷的样子不太一样。
      “王导!各位辛苦!”柏霖朗声笑着,摘下墨镜,走上前与迎过来的王导握手,“听说咱们剧组拍摄任务重,正好在隔壁棚有个活动结束,顺路过来看看,给大家带点水果,解解暑。”
      他的目光在片场扫过,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正在补妆的陆昭,和站在不远处阴凉处看剧本的谢屿身上。
      “谢老师,陆昭,好久不见。”柏霖笑着打招呼,语气熟稔。
      陆昭连忙站起来:“柏老师。”
      谢屿也合上剧本,走了过来,对柏霖点了点头:“柏霖。”
      两人的招呼都客气而疏离。
      柏霖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在谢屿和陆昭之间转了一圈,笑容更深:“听说两位在片场火花十足啊,王导天天夸。看来这次合作非常成功。”
      “是两位演员都很优秀,配合默契。”王导笑着打圆场。
      这时,一直安静站在柏霖身后的许悠,上前一步,将手里的大果篮递给旁边的工作人员,然后,转向谢屿和陆昭,微微鞠了一躬,声音不大,但很清晰:“谢老师,陆老师,你们好。我是许悠。柏老师带我过来……学习。”
      他的态度恭敬,甚至带着点怯生生的味道,和之前那个沉默麻木的助理判若两人。
      陆昭愣了一下,赶紧说:“你好你好,不用这么客气。”
      谢屿也微微颔首:“你好。”
      柏霖伸手,极其自然地搭在许悠的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像是长辈对欣赏的后辈:“许悠这孩子,刚接了李导那边一个本子,没什么经验。我就想着,带他来你们这儿取取经,看看真正的专业演员是怎么工作的。王导,谢老师,陆昭,不打扰你们吧?”
      王导自然说欢迎。谢屿表情平淡,没说什么。陆昭则有些困惑地看着许悠。许悠似乎不太适应被柏霖这样揽着肩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但很快又放松下来,对着王导和谢屿、陆昭露出了一个有些腼腆、但还算得体的笑容。
      “那你们先忙,我和许悠就在旁边看看,绝对不打扰。”柏霖说着,揽着许悠,走向一旁工作人员临时搬来的两把椅子,坐了下来,真的摆出一副“观摩学习”的姿态。
      拍摄继续。
      接下来的戏份,是陆昭饰演的特警,在一次独自排查线索时,意外与谢屿饰演的科学家在一个偏僻的图书馆遭遇。没有激烈的动作,只有安静环境下,两人之间更加微妙和复杂的心理试探。
      图书馆内景被布置得古旧而安静,高大的书架林立,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窗,投下斑驳陆离的光影。
      陆昭站在一排书架前,假装翻阅着一本厚重的古籍,实则余光一直留意着不远处那个坐在窗边阅读的白色身影。
      谢屿背对着他,阳光在他身上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他垂眸看着手里的书页,姿态沉静,仿佛与世无争。
      按照剧本,陆昭应该慢慢靠近,假装不经意地撞掉谢屿手边的书,然后借机搭话试探。
      陆昭深吸一口气,调整状态,朝着谢屿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放得很轻,在寂静的图书馆里几乎听不见。
      就在他距离谢屿还有两三米远的时候,谢屿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合上了手里的书,缓缓转过头。
      阳光恰好从他侧后方照过来,给他俊美的侧脸轮廓镶上了一圈光晕,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眸,在逆光中显得格外深邃,像两口望不见底的古井。
      他静静地看着走近的陆昭,没有说话。
      陆昭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心脏像是被什么轻轻攥了一下。这个镜头角度,这个光线……谢屿看起来……好看得有些不真实。像一幅古典油画里走出来的、沉默而神秘的贵族。
      他差点忘了台词。
      “CUT!”王导的声音传来,“陆昭,眼神!你的眼神是警惕和试探,不是发呆!”
      陆昭猛地回过神,脸颊发烫,连忙道歉:“对不起导演!”
      他下意识地看向场边。柏霖和许悠还坐在那里。柏霖嘴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正低声对许悠说着什么。许悠则微微睁大眼睛,认真地看着场内,听到柏霖的话,点了点头,脸上带着一种混合着紧张和求知欲的表情。
      陆昭收回视线,用力甩了甩头,将杂念抛开。
      重新开拍。
      这一次,他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在角色上,走到谢屿面前,按照设计,“不小心”碰掉了谢屿放在桌边的一本厚书。
      书掉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抱歉。”陆昭说,语气带着角色应有的、刻意伪装的随意,弯腰去捡。
      谢屿也同时弯下了腰。
      两人的手,几乎同时碰到了那本书。
      指尖相触。
      微凉的,干燥的,属于谢屿的触感。
      陆昭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下意识地想缩回,但谢屿已经稳稳地拿起了书,直起身。
      他将书放回桌上,目光落在陆昭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笑意,快得像错觉。
      “没关系。”谢屿的声音很轻,在安静的图书馆环境里,却清晰地钻进陆昭的耳朵里,“警官,你好像……总是出现在不该出现的地方。”
      他的语气平淡,像在陈述事实,却让陆昭心头一凛。
      戏里戏外的界限,仿佛在这一刻,又变得模糊起来。
      接下来的拍摄,陆昭强迫自己忽略指尖残留的触感和谢屿那句意有所指的台词,专注于表演。两人之间的对手戏,在镜头下依旧充满了张力,王导很满意。
      中场休息时,陆昭走到休息区喝水,看到柏霖正带着许悠,在和谢屿说话。
      “……所以,眼神的传达非常重要,尤其是在这种没有太多台词的戏份里。”谢屿的声音不高,但很清晰,他正在对许悠讲解刚才那场戏里的一些细节,“你要让观众通过你的眼睛,看到角色的内心活动,而不仅仅是做出表情。”
      许悠听得很认真,连连点头,看向谢屿的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一种近乎崇拜的光芒。
      柏霖站在一旁,脸上带着欣慰的笑容,仿佛看到自家孩子得到了名师指点。
      陆昭看着这一幕,心里有点不是滋味。许悠对谢屿那眼神……是不是有点太……亮了?
      他端着水杯走过去。
      “聊什么呢?”陆昭故作轻松地问。
      “谢老师在给我讲戏。”许悠看到他,眼睛又亮了一下,但随即像是想起什么,眼神闪烁了一下,微微低下头,“陆老师刚才演得真好。”
      “哪有,都是谢老师带得好。”陆昭瞥了谢屿一眼。
      谢屿没接话,只是拿起自己的水杯,喝了一口。
      柏霖笑道:“谢老师肯指点,是许悠的福气。陆昭你也别谦虚,你们俩配合得确实默契。”他话锋一转,状似无意地问,“对了,听说你们后面还有几场重头对手戏?尤其是……感情张力比较强的那种?”
      他的目光在谢屿和陆昭之间扫过,带着不加掩饰的好奇和……探究。
      陆昭心里警铃大作。柏霖这是什么意思?特意来探班,还问这个?
      谢屿放下水杯,语气平淡:“剧本需要。”
      “那是自然。”柏霖点头,笑容不变,“我就是好奇,你们怎么把握那种……分寸。毕竟,太过或不及,都不好。尤其是你们现在……关系比较特别。”他刻意顿了顿,才补充道,“在观众眼里。”
      这话就有点越界了。
      陆昭的脸色沉了下来。
      谢屿却依旧平静,他看着柏霖,声音没什么起伏:“演员的职责是完成角色。至于其他,不在考虑范围。”
      他的回答滴水不漏,却带着一种冰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意味。
      柏霖脸上的笑容淡了些,但依旧保持着风度:“说得对。是我多嘴了。”他拍了拍许悠的肩膀,“那你们忙,我们不打扰了。许悠,跟两位老师道别,我们该走了。”
      许悠连忙对谢屿和陆昭鞠躬:“谢谢谢老师,谢谢陆老师。今天受益匪浅。”
      柏霖带着许悠离开。走出几步,许悠还忍不住回头,看了谢屿一眼,眼神复杂。
      等他们走远,陆昭才低声对谢屿说:“他什么意思?”
      谢屿看着柏霖和许悠消失在拐角的背影,眼神深暗。
      “不用理会。”谢屿收回目光,看向陆昭,“专心拍戏。”
      他的语气依旧平静,但陆昭却从中听出了一丝罕见的、冰冷的锐意。
      像一只被不怀好意的同类侵入领地、虽然表面不动声色、但已悄然弓起背脊、露出利爪的猫。
      陆昭看着谢屿沉静的侧脸,心里的那点不安和别扭,忽然就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和他并肩站在一起、共同面对外界一切风雨的冲动取代了。
      他重重点头:“嗯!”
      接下来的拍摄,陆昭更加专注。他不再去纠结那些戏里戏外的模糊界限,也不再在意柏霖那若有似无的试探。他只是竭尽全力,去演好自己的角色,去配合谢屿,完成王导想要的每一个镜头。
      而谢屿,也一如既往地专业、稳定,甚至比之前更加……投入?在某些需要强烈情感爆发的对手戏中,陆昭能清晰地感觉到,谢屿传递给他的那种压迫感和牵引力,比之前更甚。那不仅仅是演技,更像是一种……全然的信任和交付?将他自己的情绪,毫无保留地抛给他,引导他,也激发他。
      两人在镜头下的碰撞,越来越火花四溅,也越来越……浑然一体。
      连王导都私下对制片感叹:“这两人,真是天生该演对手戏。那种化学反应……绝了。”
      然而,这种在专业领域日渐深厚的默契和信任,并没有立刻消弭两人私下那点微妙的尴尬。收工后,他们依旧是各自回房,交流仅限于必要的工作和简单的问候。
      直到一周后,拍摄那场被剧组内部私下称为“终极交锋”的戏份。
      这场戏,是特警终于识破科学家的最终计划,在最后关头赶到,两人在天台上展开最后的对峙。不仅有激烈的言语交锋,还有肢体冲突,以及……一个剧本里写着的、为了干扰对方判断而发生的、意外的、短暂的吻。
      是的,吻戏。
      虽然剧本描述是“科学家在特警因震惊而失神的瞬间,出其不意地靠近,用一个近乎挑衅的、冰冷的吻,扰乱对方的节奏”,但吻戏就是吻戏。
      拿到最终调整过的分镜脚本时,陆昭整个人都是懵的。虽然早就知道有亲密戏,但真看到“吻”这个字,冲击力还是不一样。
      他拿着剧本,在房间里转了好几圈,脑子里乱糟糟的。和谢屿……拍吻戏?虽然只是“近乎挑衅的、冰冷的吻”,但那也是吻啊!
      他想起审讯室那晚失控的触碰,想起图书馆指尖相触的微凉,想起这些天谢屿在戏里看向他时,那种仿佛要将他灵魂都吸走的深沉目光……
      这怎么演?
      他会疯的!一定!
      同样拿到脚本的谢屿,看起来却平静得多。他只是仔细看了几遍分镜和注解,然后对前来沟通的副导演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开拍前,王导特意将两人叫到一起。
      “这场戏,是情感和剧情的高潮。那个吻,不是情欲,是武器,是心理战的一部分。”王导语重心长,“我要的不是甜蜜或缠绵,我要的是那种……冰冷的、充满算计的、却又带着一种诡异吸引力的感觉。谢屿,你要演出那种居高临下、掌控一切的挑衅和试探。陆昭,你要演出被突然袭击的震惊、愤怒,以及……那一瞬间可能被勾起的、连自己都厌恶的动摇。明白吗?”
      “明白。”谢屿点头。
      陆昭也只能硬着头皮:“明白。”
      天台的布景已经搭好。夜晚,狂风呼啸(鼓风机效果),城市璀璨的灯火在远处铺成一片光海,映照着两个对峙的身影。
      陆昭持枪指着谢屿,因为终于揭穿对方真面目而愤怒,因为同伴可能已遭遇不测而焦灼,声音嘶哑:“你逃不掉了!把解药交出来!”
      谢屿背靠着冰冷的栏杆,风吹乱了他的头发和白色的实验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事不关己的淡漠,只有眼睛亮得惊人,像燃烧着冰冷的火焰。
      “解药?”他轻笑一声,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从一开始,就没有解药。警官,你追捕的,从来都是一个……不存在的幻影。”
      他一步步,迎着枪口,朝陆昭走来。
      陆昭的手指扣在扳机上,却因为对方话里的含义和自己内心的巨大冲击而微微颤抖:“你……什么意思?”
      谢屿已经走到了他面前,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微微低头,看着陆昭因为震惊和愤怒而瞪大的眼睛,目光像手术刀一样,解剖着他每一丝情绪。
      “我的意思是,”谢屿的声音压得很低,几乎贴着陆昭的耳朵,气息冰冷,“你太容易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了。包括……现在。”
      话音落下的瞬间,在陆昭因为这句话而心神巨震、眼神出现短暂空白的刹那——
      谢屿猛地抬手,不是去夺枪,而是扣住了陆昭的后颈!
      力道不大,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决绝。
      然后,在陆昭完全来不及反应的惊愕目光中,谢屿低下头,吻住了他的嘴唇。
      不是剧本里写的“近乎挑衅的、冰冷的吻”。
      那个吻,初时是冰凉的,带着夜风的寒意和一丝属于角色的、刻意的冷酷。但紧接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的、几乎要灼伤人的东西,从相贴的唇瓣间汹涌地传递过来。
      那不是演技。
      那是谢屿。
      是他的气息,他的温度,他舌尖不容置疑的侵入,和他眼底那片骤然燃烧起来的、陆昭从未见过的、深暗而汹涌的火焰。
      陆昭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剧本,所有的台词,所有的表演技巧,在这一刻灰飞烟灭。他只能被动地承受着这个吻,感觉到谢屿扣在他后颈的手在微微用力,感觉到自己的嘴唇被厮磨、被吮吸,感觉到谢屿的舌尖撬开他的牙关,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却又无比真实的占有欲,长驱直入。
      世界只剩下呼啸的风声,远处模糊的光海,和唇齿间这片滚烫的、令人战栗的天地。
      时间被无限拉长。
      监视器后,王导屏住了呼吸,眼睛死死盯着屏幕。副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也全都惊呆了。这……这超出了剧本!但……又该死的契合!那种超出预期的、真实的、几乎要毁灭一切的张力!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也许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谢屿终于松开了他,退后半步。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嘴唇因为刚才的亲吻而显得湿润,颜色也比平时深了些许。他抬手,用拇指指腹,缓缓擦过自己的下唇,动作带着一种事后回味般的、慵懒又危险的意味。然后,他看向依旧僵在原地的陆昭,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清晰而冰冷的弧度。
      那是一个属于反派的、胜利者的笑容。
      却又好像,掺杂了一些别的、更深的东西。
      “Cu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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