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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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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台戏拍完后的几天,剧组气氛像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覆盖着,看似一切如常,运转有序,底下却暗涌着某种心照不宣的滞涩。尤其是两位男主角之间。
陆昭觉得自己像是得了一种怪病。症状是:目光无法在谢屿身上停留超过三秒,否则就会心律不齐,脸颊发热;耳朵会自动屏蔽谢屿的声音,尤其是那种低沉平缓的语调,听了会头晕;皮肤记忆变得过于发达,总是不合时宜地回忆起天台狂风里,嘴唇上那片滚烫的、带着侵略性的触感,还有后颈被扣住时,那不容置疑的力道。
他像一个被程序错误困扰的机器人,在片场努力执行着“演员陆昭”的指令,完成每一个走位,念好每一句台词,和王导要求的每一个表情。但只要一离开镜头,他就立刻进入“待机”状态,低着头,要么狂喝水,要么猛翻剧本(其实一个字也看不进去),坚决不和谢屿有任何非必要的视线接触。
像一只被主人突如其来的、过于热情的亲昵吓到、开始怀疑狗生、并决定暂时保持安全距离的大型犬,尾巴耷拉着,耳朵却依旧敏感地竖着,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属于那个人的气息和动静。
谢屿的表现则堪称“正常”的典范。他依旧是那个冷静、专业、话不多的谢老师。拍戏时全情投入,一条过是常态,偶尔需要重来,也会耐心配合导演调整。休息时,他要么独自坐在角落看剧本,要么和导演、编剧讨论角色细节,语气平稳,思路清晰。对于陆昭刻意的闪避,他似乎毫无察觉,或者说,毫不在意。偶尔需要交流戏份,他也只是用最简洁的语言说完要点,便不再多言,目光平静地移开,仿佛陆昭只是一个需要对接工作的普通同事。
这种一方慌乱闪避、一方若无其事的局面,持续了好几天。直到剧组拍摄接近尾声,王导宣布,最后一场戏,是之前天台对峙的补充镜头——一些特写和反应镜头,不需要两位演员直接对戏,但需要在绿幕前单独补拍一些面部表情和肢体细节。
陆昭暗暗松了口气。不用直接面对谢屿就好。
他先进入摄影棚。绿幕环绕,灯光师调整着光线,试图模拟出天台夜晚那种昏暗与远处城市灯火交织的效果。陆昭站在标记的位置上,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震惊,愤怒,被吻住时的茫然,以及心底深处那一丝连角色本身都未曾察觉的、隐秘的悸动和动摇。
“陆昭,表情再复杂一点!”王导的声音从监视器后传来,“不仅仅是愤怒和震惊,我要看到那一瞬间的空白,和被打破防线的……动摇!想象一下,一个你追捕了这么久、视作绝对敌人的人,突然用这种方式……你心里是什么感觉?”
什么感觉?
陆昭闭上眼睛。
不是角色的感觉。是他自己的感觉。
心跳失控,血液倒流,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理智和防备都在那个滚烫的吻里土崩瓦解。那不是演戏,那是谢屿。是谢屿在吻他,用那种近乎蛮横的、不容拒绝的方式。
一股热意猛地冲上脸颊。他睁开眼,眼神里的慌乱和动摇几乎要满溢出来。
“对!就是这个感觉!保持住!”王导兴奋地喊。
镜头捕捉着这张年轻英俊的脸上,每一丝细微的表情变化。愤怒的底色下,是无法掩饰的震惊,震惊之下,是更深层的、连本人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悸动和迷茫。
陆昭补拍完自己的部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摄影棚。他需要新鲜空气,需要冷静。
走到休息区的走廊,他迎面碰上了刚化完妆、正准备进去补拍的谢屿。
谢屿已经换回了那身沾着尘土的白色实验服,脸上的妆效让他看起来有些疲惫和狼狈,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得像深潭。他看到陆昭,脚步微顿。
走廊狭窄,两人不可避免地要擦肩而过。
陆昭下意识地侧身,想给对方让出更多空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谢屿的嘴唇上。那两片颜色浅淡的唇,此刻因为化妆而显得更加干燥,甚至微微起皮。
就是这里……
陆昭的心脏猛地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猛地别开脸,加快了脚步,与谢屿错身而过,连个招呼都没打。
他能感觉到谢屿的目光似乎在他背上停留了一瞬,很短暂。
像被无形的针轻轻扎了一下。
谢屿补拍的时间更长。陆昭在外面等得坐立不安,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矿泉水瓶的标签。周婧打来电话,跟他确认杀青后的几个行程安排,他听得心不在焉,嗯嗯啊啊地应付着。
终于,谢屿出来了。他已经换下了戏服,穿着简单的白色T恤和黑色长裤,脸上带着刚卸完妆的清爽感,只是眉眼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王导和几个主创正在那边说话,看到他们出来,便招呼两人过去。
“谢屿,陆昭,过来一下。”王导脸上带着满意的笑容,“咱们的戏,到今天就算正式杀青了!辛苦两位,这几个月的付出,我都看在眼里。尤其是最后这几场戏,效果远远超出了我的预期!”
副导演和制片也在一旁笑着附和。
陆昭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谢谢王导,谢谢各位老师,我学到了很多。”
谢屿也微微颔首:“导演辛苦了。”
“本来应该好好搞个杀青宴,但大家接下来行程都紧,”王导拍了拍两人的肩膀,“咱们就简单点,晚上一起吃个饭,算是告别。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简单的杀青宴安排在影视城附近一家私密性不错的餐厅包间。除了王导、制片、编剧等核心主创,几位主要演员也都到场了。气氛比在片场轻松了许多,大家互相敬酒,说着这几个月拍摄的趣事和辛苦。
陆昭端着酒杯,有些拘谨地坐在那里。他酒量一般,也不敢多喝,怕失态。尤其是,谢屿就坐在他对面。
谢屿似乎也没怎么喝酒,只是偶尔端起茶杯抿一口。他话依然不多,但会在别人说话时安静倾听,偶尔回应一两句,姿态从容。
酒过三巡,气氛更加热络。有人起哄,让两位男主角也说几句。
陆昭硬着头皮站起来,说了些感谢导演、感谢剧组、荣幸参与之类的套话,眼睛却一直不敢往谢屿那边看。
轮到谢屿。他也站了起来,身姿挺拔。他没有说太多感谢的客套话,只是举了举手中的茶杯,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最后,落在了微微低着头的陆昭身上,停留了片刻。
“这几个月,很特别。”谢屿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包间,“不仅是角色上的挑战,也是一段……难得的经历。感谢大家。”
他说得很简略,语气也没什么起伏。但陆昭的心,却因为那句“很特别”和那个短暂的凝视,又不受控制地乱跳起来。
特别?什么特别?因为戏?还是因为……别的?
他不敢深想。
杀青宴在晚上十点多结束。众人互相道别,陆续离开。
陆昭站在餐厅门口,晚风带着凉意吹来,让他有些发热的头脑清醒了些。他的车还没到。
“陆昭。”一个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陆昭身体一僵,缓缓转过身。
谢屿走了过来,手里拿着车钥匙。他已经穿上了外套,夜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露出光洁的额头。路灯的光晕给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柔和的轮廓,却让他的眼神看起来更加深邃难测。
“车还没来?”谢屿问。
“……嗯,快了。”陆昭含糊道,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外套下摆。
谢屿点点头,没再说什么,只是站在他旁边,一起等着。两人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沉默在夜风里蔓延。
过了一会儿,谢屿忽然开口:“接下来的行程,安排好了?”
“啊?哦……安排好了。”陆昭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在问工作,“有几个采访,一个杂志拍摄,然后……休息几天。”
“嗯。”谢屿应了一声,目光落在远处街道的车流上,“注意休息。”
很平常的关心,从他嘴里说出来,却让陆昭心里微微一颤。
“……你也是。”陆昭小声说。
又沉默了片刻。
陆昭的车先到了。司机将车停在了路边。
陆昭像是松了一口气,又像是有点失落。他对谢屿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好。”谢屿也看向他,眼神在路灯下显得有些柔和,“路上小心。”
陆昭拉开车门,钻了进去。关上车门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透过车窗看去。
谢屿还站在原地,身姿挺拔,静静地望着他车子的方向。夜风吹起他的衣角,他的脸在光影中半明半暗,看不清表情。
车子启动,驶离。
陆昭靠在椅背上,闭上眼睛,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结束了。几个月的拍摄,那些混乱的、悸动的、无法言说的日日夜夜,终于结束了。
可为什么,心里空落落的?
像是有什么东西,被强行从身体里剥离,留下一个隐隐作痛的缺口。
回到久违的公寓,陆昭把自己摔进沙发里,盯着天花板,一动不动。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只有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在天花板上投下短暂的光痕。
杀青了。不用再每天面对谢屿,不用再在戏里戏外挣扎,不用再担心自己会失控。
他应该觉得轻松才对。
可为什么,满脑子都是谢屿?
是谢屿在审讯室里冰冷的眼神,是图书馆指尖相触的微凉,是天台狂风里那个滚烫到令人战栗的吻,是杀青宴上那句意味不明的“很特别”,还有最后,路灯下那个静静伫立的身影。
像一部默片,在他脑海里反复播放,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可怕。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翻身坐起,拿起手机。屏幕上是谢屿的微信聊天框,最后一条消息还停留在他那个干巴巴的“哦”。
他想发点什么。问“你到家了吗”?太寻常。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像打探行程。说“今天杀青宴谢谢你”?没头没脑。
手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终颓然地放下。
他点开微博,用小号习惯性地刷了刷。关于《无声证言》杀青的消息已经上了热搜,各种路透和剧组官方发布的片花下面,评论热闹非凡。
“杀青大吉!期待早日上映!”
“看片花质感不错啊!谢屿那个反派眼神绝了!”
“陆昭的特警造型好帅!打戏看起来也很利落!”
“只有我还在嗑猫狗CP吗?杀青了是不是意味着我的精神食粮没了?”
“楼上+1!求花絮!求售后!求二搭!”
“听说最后天台那场戏非常劲爆?有吻戏?是不是真的?!”
“内部消息,吻戏是真的,而且据说拍的时候……气氛非常微妙[doge]”
“显微镜女孩来了!看这张路透!谢屿和陆昭站在餐厅门口等车!这个距离!这个站位!说没点什么我都不信!”
“姐妹,他们俩从剧组出来就没同框过几次,每次同框都隔着银河系,这也能嗑?”
“你懂什么!越避嫌越有鬼!这叫欲盖弥彰!”
陆昭看着那些评论,脸颊又开始发热。他退出微博,把手机扔到一边,重新倒回沙发里。
欲盖弥彰?
他真的……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连网友都看出来了,谢屿那么敏锐的人,会不知道?
那他为什么……还能那么平静?
是真的不在意,还是……和他一样,在伪装?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像野草一样疯长。陆昭想起谢屿在戏里看向他时,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偶尔掠过的、他看不懂的情绪;想起天台吻戏时,那远超剧本要求的、滚烫而真实的侵略性;想起杀青宴上,那句意有所指的“很特别”……
如果……如果谢屿也……
陆昭猛地坐起身,心脏狂跳起来。
如果谢屿也对他有感觉,那这些天的平静和疏离,是不是也是一种……不知所措的伪装?
像一只被突如其来的亲密弄懵了、只能暂时退回安全距离、暗中观察的猫?
这个猜测太大胆,太荒谬,却又带着致命的诱惑力。
陆昭在黑暗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久到四肢都有些发麻。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重新拿起手机,点开那个置顶的聊天框。
指尖因为紧张而微微颤抖。
他删删改改,打了很长一段话,又觉得太啰嗦,太矫情。最后,他只发了三个字:
【睡了吗?】
发送。
然后,他屏住呼吸,死死盯着屏幕,像是等待审判。
时间一秒一秒流逝。
屏幕暗了下去。
陆昭的心,也跟着一点点沉下去。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手机屏幕忽然亮了。
一条新消息弹了出来。
谢屿:【还没。】
只有两个字。
陆昭的心跳瞬间飙到一百八。他手忙脚乱地解锁,盯着那两个字,脑子一片空白。没睡?那……在干什么?他该怎么回?
就在他绞尽脑汁想下一句的时候,谢屿又发来一条消息。
谢屿:【有事?】
陆昭:“……”
他咬了咬牙,一鼓作气,飞快地打字:【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杀青了,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发送完,他就后悔了。这问的什么废话!跟刚才想的完全不一样!
这次谢屿回复得很快。
谢屿:【休息。看剧本。】
言简意赅,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陆昭看着那六个字,心里的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迅速泄去。他垂头丧气地打字:【哦。那挺好的。你早点休息。】
发送。
然后,他盯着屏幕,等着谢屿回复“嗯”或者“你也是”。
但等了半天,屏幕再也没有亮起。
陆昭失望地把手机扔到一边,把自己埋进枕头里,发出一声挫败的哀嚎。
笨蛋!怂包!话都不会说!
他就不该发那条消息!自取其辱!
而城市的另一端,顶层公寓的落地窗前。
谢屿手里拿着手机,屏幕还亮着,显示着和陆昭的聊天界面。他穿着深灰色的家居服,站在窗前,看着脚下璀璨如星河的城市夜景,久久未动。
屏幕上,陆昭最后那句“你早点休息”显得有些小心翼翼,甚至带着点笨拙的讨好。
像一只试探着伸出爪子、碰了碰主人、又迅速缩回去、眼巴巴等着反应的狗。
谢屿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最终,还是没有回复。
他关掉屏幕,将手机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琥珀色的液体。冰凉的酒液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灼热的暖意。
他看向窗外,眼神深邃。
杀青了。
戏演完了。
那些借着角色之名,肆无忌惮的靠近、试探、甚至……越界,也都该结束了。
可有些东西,一旦点燃,就很难再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就像天台那个吻。
那不是演戏。至少,不全是。
那是他长久以来,压抑在冰冷理智之下,某些连自己都未曾完全厘清的情感的,一次猝不及防的、失控的爆发。
他扣住陆昭后颈的力道,他唇舌间不容拒绝的侵入,他眼底那瞬间燃烧起来的火焰……都是真实的。
真实的渴望,真实的占有欲,真实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心惊。
所以,当戏份结束,他选择了后退,选择了沉默,选择了用最冷静的姿态,来消化这份失控带来的余震,和审视自己内心那片被搅乱的深潭。
陆昭这几天的闪避和慌乱,他看在眼里。那是意料之中的反应。那只傻狗,总是把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
而他,需要时间。
需要时间想清楚,这份超出掌控的情感,究竟意味着什么。需要时间评估,在这个聚光灯永不熄灭、每一步都如履薄冰的名利场里,放任这份情感蔓延,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也需要时间……确认陆昭的心。
那只傻狗,对他,到底是戏里的依赖,还是一时冲动的迷惑,亦或是……和他一样,藏着更深、更真的东西?
谢屿将杯中剩余的酒一饮而尽。
酒精带来轻微的眩晕感,却让思绪更加清晰。
他走到书桌前,打开电脑。屏幕上,是经纪人陈默发来的下一阶段工作计划,密密麻麻,排得很满。其中一项,用红色标注了出来。
【《沿途》第二季录制邀请(暂定)。拟邀原班人马,主题“回归与成长”,预计下季度启动。】
谢屿的目光在那行字上停留了片刻。
《沿途》。
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
那个让他们从“死对头”变成……现在这种复杂关系的地方。
他移动鼠标,点开了陈默附上的初步策划案。
夜色渐深。
城市在沉睡,而有些人的心,却醒着,在无声的战场上,进行着另一场更加隐秘而激烈的交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