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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 2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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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青后的第一个周末,陆昭是在一种浑浑噩噩的状态中度过的。
通告暂时告一段落,周婧给他放了几天假,美其名曰“调整状态,准备迎接下一轮宣传”。公寓里空荡荡,只有他一个人。没了剧组规律的作息和高强度的拍摄任务,时间仿佛被拉长、稀释,变得黏稠而难以打发。
他试图像以前那样,打游戏打到天昏地暗,或者叫上几个朋友出去胡吃海塞,但注意力总是无法集中。游戏画面在眼前晃动,脑子里却总闪过谢屿在绿幕前补拍时沉静的侧脸;朋友在饭桌上插科打诨,笑声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不清,只有手机屏幕上那个始终没有新消息弹出的聊天框,清晰得刺眼。
他觉得自己像一条被突然扔回浅水滩的鱼,不适应这过于平静和空旷的环境。心里那个被强行剥离的缺口,非但没有愈合,反而在寂静中隐隐作痛,扩大成一种无处安放的焦躁和……思念。
是的,思念。
陆昭不得不承认,他想谢屿了。
想他说话时平稳的声线,想他偶尔投来的、平静却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想他手指微凉的触感,想他身上那种干净清冽的气息,甚至……想那个让他方寸大乱、至今心有余悸的天台之吻。
这个认知让他既羞耻又恐慌。他像只困在笼子里、焦躁地来回踱步的大型犬,明明渴望回到那个能让他安心(虽然也时常让他心跳失序)的人身边,却找不到回去的路,或者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不显得自己过于狼狈和急切的理由。
周一晚上,他接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电话。是《沿途》节目组的导演。
“陆昭老师,没打扰您休息吧?”导演的声音一如既往的热情洋溢,“咱们《沿途》第二季的策划案基本定了,想跟您和谢屿老师这边先通个气,看看意向。”
陆昭的心脏猛地一跳:“第二季?”
“对!主题暂定‘回归与成长’,计划还是原班人马,希望能延续第一季的真实和……化学反应。”导演的笑声里透着精明,“您和谢屿老师现在这热度,这话题度,简直是天作之合啊!王导的电影马上也要上了,到时候配合宣传,效果肯定炸!”
陆昭握着手机,手心有点出汗。和谢屿……再次一起录综艺?在刚刚经历了那样混乱的杀青之后?
“这个……我得和经纪人商量一下。”他谨慎地回答。
“当然当然!不急,您先看看初步方案。”导演说道,“另外,我们想在下周安排一个先导片的小型拍摄,就在本市,内容很简单,就是捕捉一些嘉宾们‘回归日常生活’的瞬间,为第二季预热。您看……时间方便吗?”
“先导片?下周?”
“对,很轻松,可能就半天时间,去您常去的地方转转,聊聊天,拍点素材。”导演补充道,“谢屿老师那边,陈默哥已经初步沟通了,时间上应该没问题。”
谢屿……也答应了?
陆昭的心跳更快了。他几乎能想象,周婧知道这个消息后,一定会极力促成。热度,话题,电影宣传……这些都是无法拒绝的理由。
“我……我问问婧姐,尽快回复您。”陆昭说。
挂断电话,他在沙发上呆坐了很久。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最终,他点开那个置顶的聊天框,上一次对话还停留在他那句干巴巴的“你早点休息”和长久的沉默。
指尖悬在屏幕上方,微微发抖。
他该发什么?问“你要录《沿途》第二季吗?”太刻意。直接说“导演刚找我”?又显得像在汇报。
最终,他什么也没发,把手机丢到一边,烦躁地抓了抓头发。
先导片的拍摄定在周四下午。地点是陆昭常去的一家私人健身工作室,以及他公寓附近一家很有特色的咖啡馆。内容确实很简单,主要是跟拍他恢复训练、喝咖啡、看剧本的日常状态,穿插一些关于“杀青后感受”和“对未来的期待”的采访。
陆昭状态调整得还行,在镜头前也能表现得轻松自然,时不时还跟摄影师开两句玩笑。只是当导演状似无意地问起:“和谢屿老师合作感觉怎么样?私下杀青后有联系吗?”时,他脸上的笑容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合作非常愉快,谢屿老师是很专业、值得学习的演员。”他给出标准答案,“杀青后大家都忙,暂时还没机会聚。”
采访结束,导演又提出,想去他家里补拍几个“居家”镜头,比如看书、听音乐之类的,展现更生活化的一面。陆昭犹豫了一下,还是答应了。
一行人来到陆昭的公寓。摄像师调整着机位,导演则在客厅里四处打量,笑着评价:“陆老师家挺……简洁的啊。”
确实简洁,甚至有点空旷。黑白灰的基调,除了必要的家具和几件潮玩手办,没什么多余的装饰,透着一种单身男性居所的冷清感。
陆昭配合地坐在落地窗边的单人沙发上,拿起一本杂志(道具)翻看,阳光落在他身上,侧脸线条柔和。镜头捕捉着这看似静谧的画面。
就在这时,门铃响了。
突兀的声音打破了拍摄的安静。
陆昭愣了一下。这个时间,谁会来?他没叫外卖,也没约朋友。
“可能是物业?”助理小声说,起身想去开门。
陆昭却不知为何,心里忽然掠过一丝奇异的预感。他放下杂志,说了声“我去吧”,起身走到门边。
透过猫眼看去。
门外站着的人,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是谢屿。
他穿着一身简单的黑色运动套装,外面套了件同色的薄款羽绒马甲,头发有些随意,像是刚从某个户外活动中过来,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
陆昭的大脑一片空白。谢屿?他来干什么?怎么找到这里的?他知不知道里面在拍摄?
无数个问题挤在喉咙口,他的手却像有自己的意识,已经拧开了门锁,拉开了门。
“谢……”陆昭的声音卡住。
门外的谢屿显然也没料到会直接面对镜头——客厅里的摄像机和工作人员在他开门的瞬间,就暴露在视线里。他脚步微顿,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在拍摄?”谢屿问,目光扫过屋内,又落回陆昭有些无措的脸上。
“啊……是,《沿途》的先导片……”陆昭语无伦次,侧身让开,“你……你怎么来了?”
谢屿走进来,对屋内的导演和工作人员微微颔首,算是打过招呼,然后才看向陆昭,扬了扬手里的文件袋:“陈默让我送份东西给你。打你电话没接。”
他的语气很自然,仿佛只是顺路完成一项工作交接。
陆昭这才想起,自己刚才拍摄时把手机调了静音。“哦……抱歉,没听到。”他接过文件袋,指尖碰到谢屿的手,微凉的触感让他心头一颤。
文件袋很轻,里面似乎是几页纸。
屋内的气氛有些微妙。导演眼睛发亮,像是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藏,立刻示意摄影师不要停,镜头悄悄对准了门口的两人。
谢屿似乎并不在意被拍,他的目光在陆昭脸上停留片刻,忽然问:“脸色不太好,没休息好?”
陆昭一怔,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有吗?可能……昨晚睡得晚。”他随口扯了个理由,其实是因为这几天一直心神不宁。
谢屿没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他的视线越过陆昭,看向客厅里那些拍摄设备:“还要多久?”
“啊,快、快了。”陆昭连忙说,“就补几个镜头。你……要不要坐一下?”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谢屿明显是来送东西的,送完就该走了,他留人家干嘛?而且还在拍摄……
“好。”谢屿却答应得很干脆,脱下羽绒马甲,随手搭在玄关的衣架上,穿着里面的黑色运动长袖T恤,走进了客厅。
他选了离拍摄区域稍远的一张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并没有要看陆昭拍摄的意思,只是拿出自己的手机,低头看着,仿佛真的只是顺便坐下等等。
但他坐在那里,本身就像一块巨大的磁石,悄无声息地改变了整个房间的气场。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导演,都不自觉地放轻了动作,眼神时不时地往那边瞟。
陆昭重新坐回窗边的位置,拿起杂志,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能清晰地感觉到谢屿的存在,像一道安静的、却无法忽视的视线,落在他身上。他背脊微微绷紧,努力做出自然的样子,但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蜷缩。
接下来的补拍,陆昭完全不在状态。眼神飘忽,动作僵硬,连导演都看出了不对劲,喊了几次“放松”。
“陆老师,想想开心的事,表情自然点。”导演无奈地提醒。
开心的事?陆昭脑子里一片混乱。谢屿就坐在不远处,这让他怎么放松?怎么自然?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看向窗外,试图分散注意力。阳光很好,天空湛蓝。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谢屿从手机上抬起了头,目光朝他这边看了过来。
不是随意的一瞥,而是带着一种安静的、专注的凝视。
隔着一段距离,陆昭看不清谢屿眼中的情绪,但那目光仿佛有实质的重量,落在他侧脸上,带来微微的灼热感。
他握着杂志的手指,收紧了些。
一种奇异的、微小的电流,悄然在空气里窜动。像两只各自待在领地一端、看似互不理睬、实则时刻感知着对方动静的猫狗。
导演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种微妙的变化,他没有再喊“Cut”,只是示意摄影师拉近景别,捕捉陆昭侧脸上那些细微的、不自然却又无比生动的表情变化——那是一种混合着紧张、不自在、以及一丝连本人都未察觉的、被关注的隐秘悸动。
最终,补拍在一种略显诡异的氛围中结束。导演意犹未尽地喊了“收工”,工作人员开始收拾器材。
陆昭如释重负,从沙发上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
谢屿也收起手机,站起身。
“谢老师,没想到今天能碰到您,真是意外之喜!”导演满脸堆笑地走过来,“咱们第二季的先导片,这下更有看点了!”
谢屿神色平淡:“巧合而已。”
“是是是,缘分,都是缘分!”导演搓着手,目光在谢屿和陆昭之间转来转去,“那……我们不打扰了,陆老师,谢老师,你们聊!”
工作人员很快撤离,公寓里重新恢复了安静。
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空气瞬间变得粘稠而安静。
陆昭站在客厅中央,看着几步之外的谢屿,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刚才被围观的尴尬和紧张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无所适从的局促。
“那个……你要喝点什么吗?”陆昭干巴巴地问,走向开放式厨房,“水?还是茶?”
“水就行。”谢屿说,也跟着走了过来,靠在料理台边。
陆昭从冰箱里拿出两瓶矿泉水,递给他一瓶。指尖相触时,他又飞快地缩回手。
谢屿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目光扫过略显凌乱的客厅(拍摄造成的),又落回陆昭脸上。“先导片?”
“嗯。”陆昭也喝了一口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压下些许燥热,“第二季的预热。导演说……你也接了?”
“陈默在谈。”谢屿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像是讨论一件寻常工作,“看档期。”
“哦……”陆昭应了一声,手指无意识地抠着矿泉水瓶上的冷凝水珠。他想问“你会接吗”,又觉得这问题太私人,太像在期待什么。
两人之间又陷入了沉默。只有冰箱运行的低微嗡嗡声。
过了片刻,谢屿忽然开口:“文件袋里,是王导电影的一些内部宣传时间节点和注意事项,陈默让我带给你。你看一下,有问题联系他。”
“哦,好,谢谢。”陆昭连忙拿起被他随手放在岛台上的文件袋,打开,抽出里面薄薄的几页纸。确实是宣传安排,还有一些对媒体提问的建议口径。他快速浏览着,心思却完全不在上面。
谢屿就站在他旁边,不到一臂的距离。他能闻到谢屿身上很淡的、像是刚运动过的清新汗味,混杂着一点冷冽的须后水气息。这种居家的、近距离的、脱离了剧组和镜头的感觉,陌生又熟悉,让他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文件上,却感觉身边的谢屿动了一下。
谢屿放下了喝了一半的水瓶,伸手,从他手里抽走了那几页纸。
陆昭一愣,抬头看他。
谢屿拿着那几张纸,垂眸看着,指尖捏着纸张边缘,指节分明。他的侧脸在厨房顶灯的照射下,线条清晰利落,睫毛在眼睑下投出小片阴影。
“这里,”谢屿的手指在某一行文字上点了点,声音平稳,“关于角色关系的解读,可能需要再和你经纪人确认一下口径。王导不想过度炒作CP,但也不能完全避开。”
他的语气完全是公事公办的冷静。
陆昭凑过去看,鼻尖几乎要碰到谢屿的手臂。他嗅到更清晰的、属于谢屿的气息,脸颊微微发热。“嗯……我回头跟婧姐说。”
“还有这个,媒体可能会问到的,关于天台戏份的细节。”谢屿又指向另一处,“统一回答‘尊重剧本和导演要求,一切为角色服务’就行,不要展开描述。”
“好。”陆昭点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从纸张,移到了谢屿近在咫尺的侧脸上。他能看到谢屿耳廓上细小的绒毛,和他微微滚动的喉结。
谢屿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侧过头。
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撞在一起。
距离太近,陆昭能清晰地看到谢屿瞳孔里自己有些呆愣的倒影,也能看到谢屿眼中那片深潭里,似乎有极细微的涟漪荡开。
空气仿佛凝滞了。
时间被拉长,放大。
陆昭的呼吸窒住了,喉咙发干。他想移开视线,却像被钉住一样,动弹不得。谢屿的目光很深,很静,里面翻涌着他看不懂,却又本能地感到心悸的东西。
像一只安静蛰伏的猫,终于将目光彻底锁定在眼前这只焦躁不安的狗身上,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或许……还有一丝别的什么。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秒。
谢屿率先移开了目光,将手里的文件重新塞回陆昭手中,后退了半步,拉开了距离。
“差不多就这些。”他的声音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凝望只是错觉,“你看完收好。”
“……哦。”陆昭握着还有些谢屿指尖温度的文件纸,心乱如麻。
谢屿转身,走向玄关,拿起自己的羽绒马甲穿上。
“我走了。”他说,手搭在门把上。
“等等!”陆昭脱口而出。
谢屿停下动作,回头看他。
陆昭张了张嘴,大脑一片空白。他叫住谢屿干什么?他也不知道。他只是……不想让他就这么离开。
“……那个,”陆昭憋了半天,憋出一句,“你……吃饭了吗?”
问完他就想咬掉自己的舌头。这都几点了!
谢屿似乎也愣了一下,看了看腕表:“还没。”
“那……要不要……一起?”陆昭的声音越来越小,脸颊发烫,“我知道附近有家……还不错的面馆。”
他说完,就低下头,不敢看谢屿的表情。像个邀请朋友回家玩、又担心被拒绝的小学生。
沉默。
就在陆昭以为谢屿会拒绝,或者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不用了”时,他听到了谢屿的声音。
“好。”
简洁的一个字。
陆昭猛地抬起头,眼睛亮了一下。
那家面馆离陆昭的公寓不远,步行也就十分钟。店面不大,装修简单,但很干净,这个时间点客人也不多。
两人找了个靠墙的角落坐下。陆昭熟门熟路地点了招牌牛肉面和几样小菜,谢屿则只要了一碗清汤素面。
等待上菜的时候,气氛依旧有些沉默。陆昭没话找话,介绍着这家面馆的历史和特色,谢屿只是听着,偶尔“嗯”一声。
面很快上来。热气腾腾,香气扑鼻。
陆昭饿坏了,拿起筷子就大口吃起来,吃得呼啦作响,毫无形象。谢屿则吃得慢条斯理,动作优雅。
吃到一半,陆昭偷偷抬眼瞟谢屿。暖黄的灯光下,谢屿低头吃面的样子,少了几分平日的冷冽,多了些居家的柔和。热气氤氲着他的眉眼,让他看起来……有点好看。
陆昭的心跳又快了两拍,赶紧低下头,猛扒了两口面,结果呛到了,剧烈地咳嗽起来。
谢屿放下筷子,将自己面前那杯没动过的温水推了过去。
陆昭咳得眼泪都出来了,抓过水杯灌了几口,才缓过气。他狼狈地擦了擦嘴,脸更红了。
“谢谢……”他小声说。
谢屿没说什么,重新拿起筷子,继续吃自己的面。
吃完饭,两人走出面馆。夜晚的风带着寒意,陆昭只穿了件卫衣,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谢屿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只是默默走在了靠风来的那一边,用身体替他挡去了一些寒风。
这个细微的举动,让陆昭心里一暖。
两人并肩走回公寓楼下。路灯将他们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我上去了。”陆昭站在单元门口,对谢屿说。
“嗯。”谢屿点头。
陆昭看着他,脚步却没动。他不想就这么分开。
“……要不要……上去坐坐?”他又一次发出了邀请,声音比刚才更小,更没底气,“喝杯茶……再走?”
他觉得自己像个执著推销滞销产品的小贩,明明对方可能并不需要,却还是忍不住一次次尝试。
谢屿看着他,夜色中,他的眼神显得有些幽深。他沉默了几秒,就在陆昭以为这次肯定会被拒绝时,他再次开口。
“好。”
陆昭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随即涌上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欣喜。他赶紧转身,刷卡开门,走在前面,脚步都轻快了许多。
像一只终于把心爱的主人(玩具)成功叼回窝里的狗,尾巴都快摇成了螺旋桨。
再次回到公寓,气氛比刚才更加微妙。脱离了拍摄和餐厅的环境,纯粹的私人空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陆昭跑去烧水泡茶,动作有些手忙脚乱。谢屿则脱了外套,在沙发上坐下,目光随意地打量着客厅。
水烧开了。陆昭泡了两杯茶,端过来,放在沙发前的茶几上,然后在谢屿旁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没敢坐得太近。
两人端着茶杯,小口喝着。茶香袅袅,氤氲在安静的空气里。
“你这里,”谢屿忽然开口,目光扫过略显空旷的客厅,“平时就一个人?”
“啊?嗯。”陆昭点头,“习惯了。忙起来也顾不上收拾。”
“是挺……简洁。”谢屿评价道,语气听不出褒贬。
陆昭有点不好意思:“比不上你那儿……有设计感。”
谢屿没接话,只是放下茶杯,身体向后靠进沙发里,闭上了眼睛,揉了揉眉心,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陆昭看着他,心里一动。谢屿这几天……也很累吧?电影杀青,后续宣传,还有新的工作邀约……
“你……累了吗?”陆昭小心地问。
谢屿睁开眼,看向他,眸光在灯光下显得有些柔和。“有点。”
“那……要不要去我房间休息一下?”陆昭脱口而出,说完又想咬舌头。这邀请怎么越来越奇怪了?
谢屿看着他,没说话。
陆昭赶紧补救:“我的意思是……沙发可能不舒服,你可以去床上躺会儿……我、我不打扰你!”他越说越乱,脸又红了。
谢屿却忽然站起身。
“好。”
陆昭:“???”
他还没反应过来,谢屿已经朝卧室的方向走去,步伐从容,仿佛这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陆昭呆坐在沙发上,看着谢屿的背影消失在卧室门口,脑子嗡嗡作响。谢屿……真的去他房间休息了?
他坐在原地,动也不敢动,耳朵却竖得老高,听着卧室里的动静。里面很安静,只有窸窸窣窣的、像是脱掉外套和鞋子的细微声响,然后,是床垫被压下去的轻微声音。
谢屿……躺下了?
陆昭的心跳得像擂鼓。他该怎么办?进去?不进去?在外面等着?
他坐立不安,最终,还是轻手轻脚地站了起来,走到卧室门口,悄悄探进半个脑袋。
卧室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床头灯。谢屿侧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面朝里,似乎已经睡着了。被子隆起一个安静的轮廓,只有黑发散落在枕头上。
陆昭站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心里涌上一股奇异的感觉。谢屿睡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呼吸着他房间里的空气……
这个认知,让他的心脏又酸又软,胀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他悄悄走进去,在床边的地毯上坐了下来,背靠着床沿。他没有开大灯,也没有发出声音,就这么静静地坐着,听着身后传来的、谢屿均匀绵长的呼吸声。
像一只终于把主人盼回家、心满意足地趴在床边守护的狗。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窗外的夜色越来越深。
陆昭坐得腿有些麻,他悄悄活动了一下,目光落在谢屿露在被子外的一截手腕上。那手腕清瘦,线条流畅,皮肤在昏黄的光线下泛着冷白的光泽。
他想起天台戏时,谢屿扣住他后颈的那只手。力道,温度,触感……
脸颊又开始发热。他赶紧移开视线,将脸埋进膝盖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陆昭也迷迷糊糊快要睡着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点细微的动静。
他猛地惊醒,回头看去。
谢屿不知何时翻了个身,面朝着他这边。眼睛是闭着的,但呼吸似乎比刚才浅了一些,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蹙着,像是睡得不甚安稳。
是做噩梦了吗?
陆昭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碰碰他,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不敢真的落下去。
就在他犹豫的时候,谢屿的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初醒时带着点迷蒙的水汽,少了几分锐利,多了些柔软的茫然。他的目光有些失焦,然后,慢慢对上蹲在床边、有些手足无措的陆昭。
空气安静了几秒。
“……陆昭?”谢屿的声音带着刚睡醒的低哑,有些不确定。
“是、是我。”陆昭连忙应道,“你……你醒了?是不是我吵到你了?”
谢屿没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逐渐清明。他撑着床坐起来,被子滑落,露出穿着黑色运动长袖T恤的上身。他揉了揉眉心,目光扫过周围陌生的环境,又落回陆昭脸上。
“我睡了多久?”他问,声音依旧有些哑。
“没多久……大概一个多小时。”陆昭看了看手机时间。
谢屿“嗯”了一声,掀开被子下床。他的头发因为睡过而有些凌乱,几缕黑发不听话地翘着,少了平日的整洁,却多了几分居家的随意和……难得的柔软。
陆昭看着他,心跳又不争气地快了起来。
谢屿走到窗边,撩开一点窗帘,看了看外面浓重的夜色。
“很晚了。”他说。
“啊……是啊。”陆昭也站起身,腿因为蹲坐太久而有些发麻,踉跄了一下。
谢屿回头看他。
“你……”陆昭咽了口唾沫,鼓起勇气,“你……睡得还好吗?”
谢屿沉默了一下,才缓缓开口:“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陆昭脸上,补充了一句:“很安静。”
很安静?是指环境,还是指……他?
陆昭不太明白,但心里却因为这句简单的评价而泛起一丝甜意。
“那就好。”他小声说。
谢屿走到他面前,距离很近。他身上还带着刚从被窝里出来的、温暖的体温,和一丝极淡的、属于陆昭床上用品的柔软香气。
“我该走了。”谢屿说,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
“……哦。”陆昭低下头,心里涌上一股强烈的失落。他不想让谢屿走。但他没有理由留下他。
谢屿看着他微微低垂的脑袋和抿紧的嘴唇,眼神深了深。
他没有立刻转身离开,而是抬起手,用指尖,极轻地、碰了碰陆昭因为低头而露出的、毛茸茸的发顶。
像安抚,又像某种无言的告别。
“早点休息。”谢屿说完,收回手,转身走向门口。
陆昭站在原地,感受着发顶上那一点转瞬即逝的、微凉的触感,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像是被掏空了。
他看着谢屿拿起外套,拉开门,走了出去。
门轻轻关上。
房间里只剩下他一个人,还有空气中残留的、属于谢屿的、温暖干净的气息。
陆昭慢慢走到床边,坐下,手抚摸着还带着谢屿体温的被褥。他把脸埋进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那里面的味道,混合着谢屿的气息和他自己常用的洗衣液香味,交织成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感觉。
他想起了谢屿那句“很安静”。
也许……谢屿也喜欢这里?
这个念头,像一颗小小的火星,落进他心里那片早已干涸的荒原,瞬间点燃了熊熊大火。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念头,破土而出,迅速生根发芽,再也无法抑制。
他猛地站起身,冲到门口,拉开门,冲了出去。
电梯正在下行。
陆昭等不及,转身冲向安全通道,一步两三个台阶地往下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只有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咚咚的脚步声。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追下来,不知道追上了要说什么。他只是本能地,不想让谢屿就这么离开。
冲到一楼大堂,正好看到谢屿的背影即将走出单元门。
“谢屿——!”陆昭大喊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堂里回荡。
谢屿的脚步顿住,转过身。
陆昭喘着粗气,跑到他面前,因为跑得太急,脸颊涨红,胸膛剧烈起伏。他看着谢屿平静中带着一丝讶异的眼睛,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后只化作一句颤抖的、带着孤注一掷勇气的问话:
“你……要不要……搬过来和我一起住?”
话音落下。
世界仿佛静止了。
大堂里灯光冷白,映照着两人近在咫尺的脸。陆昭的眼睛亮得惊人,里面盛满了紧张、期待、和豁出去的决绝。谢屿则看着他,脸上的平静缓缓褪去,露出一种罕见的、近乎怔忡的神情。
时间被无限拉长。
陆昭屏住呼吸,等待着他的宣判。心脏像是悬在万丈高空,随时会坠落。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谢屿的喉结,几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
然后,他缓缓开口,声音比刚才更加低哑,却清晰地砸在陆昭的耳膜上: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