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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看,哥还是最在意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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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维持着同一个姿势,蜷在哥哥的床上,怀里抱着他的枕头,耳朵却竖着,耐心听着楼下传来的每一点动静。
笑闹声,道别声,门开了又关。
最后,是那串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我的心跳,随着那脚步声的靠近,一点点加快。
不是兴奋,而是一种冰冷的算计般的专注。
门把手转动,发出轻微的“咔哒”声。
“岑岑,我回来了。”
哥哥推门进来,眼睛里残留着和朋友玩耍后的愉悦光彩。
但当他看到我依旧蜷在床上,手里还抱着他的枕头,小小的身影在逐渐暗下来的房间里显得有点孤单时,那光彩迅速被一层担忧覆盖。
我适时地抬起头,望向他。
努力让自己的眼神看起来平静,却又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丝被遗忘后的寂寥,还有一点点不易察觉的依赖。
声音放得又轻又软,带着点孩子气的委屈:“哥哥好久。”
四个字,像四颗小小的石子,精准地投进他心湖里那片名为“责任”与“温柔”的区域。
果然。
我看见他脸上的红晕褪去了一些,那点残存的欢快气息迅速消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柔软的愧疚。
他的脚步顿了一下,然后更快地走过来,坐在床边。
床垫因为他的重量微微下陷。
“岑岑,对不起。”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头,又有点犹豫,最后只是轻轻落在我的肩膀上。
他的掌心很热,透过薄薄的衣料透过我微凉的皮肤。
“是不是很无聊?等很久了吗?”他的声音压低了,充满了歉意,“他们难得来找我玩……我下次……”
我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看着他。
目光描摹着他因为愧疚而微微蹙起的眉,眼底那抹因为让我“久等”而产生的不安。
这种情绪,比刚才他在草坪上畅快的笑容,更让我着迷。
那笑容是给所有人的,而此刻的愧疚,是独属于我的。
是他的注意力,从那些“入侵者”身上,完全收回来,重新聚焦在我身上的证明。
“没有很久。”我轻轻摇头,把怀里的枕头抱得更紧了些,这个动作无声地强调着我一直在这里,在他的领地里,等待着他。
“只是……一个人有点不习惯。”
这句话半真半假。
不习惯是真的,但并非无法忍受。
我只是需要他知道,他不在了,我就会“不习惯”。
哥哥的愧疚果然更深了。
他干脆也脱了鞋,盘腿坐到床上,面对着我。
“以后我不会玩这么久了,”他认真地承诺,像在履行一项重要的仪式,“或者,我带你一起去玩,好不好?你可以跟着我。”
带我一起去?
看着他和别人分享默契和欢笑?
不,那不是我想要的。
我想要的是他因为我而提前结束游戏,是因为我而心生歉意,是像现在这样,把所有的关注和补偿心理都倾注在我一个人身上。
“他们玩的……我不太懂。”我垂下眼,声音更小了,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一点自卑和隔阂,“哥哥玩得开心就好。”
以退为进。
我无师自通地掌握了这个技巧。
果然,哥哥立刻急了:“怎么会不懂呢?很简单的!我可以教你!岑岑很聪明的,一看就会!”
他急于弥补,急于把我拉进他的世界,消除那种他感知到的因他而起的“孤独”。
我心里那点冰冷的算计,被他此刻纯粹的急切和关怀微微熨帖了一下,升起一种扭曲的满足感。
看,哥哥。
你的快乐会因为我的“孤独”而打折。
你的时间,应该更多地分配给我才对。
那些朋友,可以分享你的笑容,但只有我,能牵动你的愧疚,你的心疼,你的补偿欲。
我这才抬起眼,看向他:“真的吗?哥哥下次……教我?”
“当然!”哥哥用力点头,脸上重新露出笑容,这次的笑容,是完完全全对着我的,驱散了他最后一丝愧疚阴霾,“我们是兄弟嘛!来,饿不饿?我让吴妈给我们拿点心上来,有你喜欢的草莓蛋糕。”
他跳下床,恢复了活力,但这次,是为了我。
我看着他雀跃的背影去吩咐佣人,慢慢松开怀里已经沾染了我体温的枕头。
嘴角,极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愧疚是一种多么好用的东西。
它会让他一次次回到我身边,一次次将天平向我倾斜。
哥哥,不要觉得抱歉。
你永远不需要对我感到抱歉。
因为,这本来就是你我之间,最合理也是最牢固的羁绊方式之一。
只是,你还没发现罢了。
草莓蛋糕很甜,腻得我舌尖发麻。
但哥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我吃下第一口,问“好吃吗?”的时候,我还是点了点头,努力咽下去,挤出一点笑容。
“好吃。”
他就满足地笑起来,自己也挖了一大勺,腮帮子鼓鼓的,像只偷食的仓鼠。
接下来的几天,哥哥似乎真的把“下次不会玩那么久”的承诺记在了心里。
当那群“朋友”再次按响门铃时,他显得有些犹豫。他站在客厅中央,看看门口,又看看坐在楼梯上假装看图画书的我。
“安安!快出来!今天我们去游泳池!”刺猬头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活力十足。
我翻过一页纸,纸张发出轻微的哗啦声,没有抬头。
但我的每一根神经都绷紧了,捕捉着哥哥的每一个动静。
我听见他轻轻吸了口气,然后朝着门口走去。
心往下沉了一瞬,手指无意识地捏紧了书页边缘。
但哥哥没有直接开门,而是提高了声音对外面说:“等一下!”
接着,他快步走到我面前,蹲下身,视线与我齐平。
“岑岑,”他声音很轻,带着商量,“朋友们叫我去游泳……你要不要一起去?就在社区会所,很近的。”
游泳。
一群孩子,穿着可笑的泳裤,在水里扑腾,毫无防备。
哥哥也会在其中,被水打湿的头发贴在额前,笑着,和其他人打水仗。
那个画面让我胃部一阵紧缩。
“我……”我垂下眼,长长的睫毛遮住眸底的情绪,“我没有泳衣。”
这倒不是假话。
搬进来匆忙,母亲还没来得及给我置办这些“娱乐用品”。
哥哥眼睛却亮了,像是找到了完美的解决方案:“穿我的!我有一套去年买的,可能有点大,但系紧一点应该可以!”他不由分说地拉住我的手,“走,我们去换!”
他就这样,以一种不容拒绝的热情,将我拉进了他的计划。仿佛只要我参与其中,他就能同时兼顾“朋友”和“弟弟”,两全其美。
我被他拉着,走上楼梯,心里那点不情愿和阴暗的抵触,在他毫无阴霾的热情面前,显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有些丑陋。
但我无法控制。
我不想去那个人多眼杂的地方,不想看到他被那么多人围着,不想分享他出水时甩动头发的样子,不想听到别人叫他“安安”,和他勾肩搭背。
他的泳衣对我来说确实大了,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
哥哥认真地帮我调整肩带。
他靠得很近,身上有干净的阳光晒过的味道。
“好了!”他退后一步,满意地看着我,然后自己也迅速换好,“看,我们穿一样的!”
镜子前,两个穿着同款深蓝色泳裤的男孩站在一起。他比我高,比我结实,笑容灿烂。
而我,苍白,瘦小,泳衣空荡荡的,像个误入他世界的影子。
社区游泳池比我想象的还要热闹。
水花四溅,尖笑不断。
哥哥的朋友们看到我,都愣了一下,随即在哥哥“我弟弟也来玩”的介绍下,敷衍地打了个招呼,注意力很快又回到了彼此身上。
哥哥试图把我拉进他们的游戏。“岑岑,来,我教你憋气!”“岑岑,接着球!”
但我对水有一种本能的源自阴暗记忆的抗拒。
那个醉鬼父亲曾把我按进过盛满冷水的浴缸。
水花溅到脸上让我僵硬,喧闹声刺激着耳膜。
我大部分时间都蜷在浅水区的角落,抱着哥哥强行塞给我的一个游泳圈,看着他们在深水区嬉闹。
哥哥和朋友比赛,被水淋湿的头发贴在额前,笑容是毫无阴霾的畅快。
却也离我很远。
我的手指抠紧了游泳圈粗糙的内壁。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会儿,也许很久,哥哥终于游了回来。
他抹了把脸,喘着气问我:“岑岑,怎么不玩?是不是还是害怕水?”
我不想承认害怕,那显得懦弱。
也不想抱怨无聊,那会扫他的兴。
我松开游泳圈,让它在水里漂开一点,然后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湿漉漉的手腕。
“哥,”我仰起脸,声音不大,确保只有他能听见,“我有点冷。”
这是真话。
我的嘴唇可能都有点发白。
一直泡在相对凉的浅水区,加上心里的不适,让我确实感到阵阵寒意。
哥哥脸上的笑意立刻被担忧取代。
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他的手心因为运动而温热,对比之下,我的手更显冰凉。
“哎呀,怎么不早说!”他懊恼地低呼一声,毫不犹豫地朝还在水里扑腾的朋友们喊道:“你们先玩!我弟弟冷了,我带他回去!”
“哎?安安!这才多久啊!”刺猬头喊。
“下次再玩!”哥哥已经拉着我往池边走了,语气不容置疑,“岑岑不能感冒!”
他把我从水里拉出来,用事先带来的大浴巾把我整个裹住,笨拙但仔细地擦拭着我身上的水珠,尤其是头发。
然后自己也匆匆擦了几下,换上干衣服,又用浴巾把我裹紧了些。
“我们回家。”他说,牵着我,离开了一片喧闹的游泳池。
身后还隐约传来朋友们意犹未尽的叫喊,但哥哥没有回头。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一路都在问我“还冷不冷”,把我的手拢在他掌心揉搓。
我靠着他,浴巾下,身体渐渐回暖。
看,最终还是这样。
无论他走得多远,玩得多开心,只要我给出一点点“需要他”的信号
一点点寒冷,一点点不适。
他就会立刻放下一切,回到我身边。
游泳池的水花和欢笑,仿佛只是一场嘈杂的梦境。
而现在,牵着我手的专注地担忧着我的哥哥,才是唯一的真实。
那些朋友,那些共享的时光,终究抵不过一句“我弟弟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