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5、驯养 ...
-
住进这座“城堡”已经半个月了。
阳光依旧每天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把一切都照得明亮堂皇，却照不进我心里某些悄然滋长的角落。
哥哥那群朋友依旧会来，门铃声时不时打破房子的宁静。
像一群定期迁徙的候鸟，执着地想要落回他们熟悉的枝头——陆鸣安身边。
但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我能很明确的感觉到。
每一次门铃响起，哥哥不再像最初那样，眼睛一亮就下意识朝门口迈步看向他的那群朋友们。
他会先顿住，然后，几乎是习惯性地，将目光转向我所在的方向。
他在看我。
不是敷衍地看一眼，而是认真地仔细地观察。
他的目光会停留在我脸上，捕捉我瞬间的反应，瞳孔细微的收缩，嘴角是否不自觉地抿紧，眼神是会流露出抗拒，还是只是平淡无波地移开。
甚至，如果我慢了半拍才给出回应，那短暂的空白都会被他敏锐地捕捉到，解读成某种无声的不情愿。
然后，他就会立刻做出选择。
“今天……算了吧，”他会对着对讲机，或者直接走到门口对等着的朋友们说，声音带着歉意，但更多的是不容更改的坚决，“岑岑不太舒服或者‘岑岑今天想在家玩’、‘我得陪岑岑写点东西’，我们下次再约。”
看。
多么奇妙。
那场短暂却足够惊心动魄的高烧，像一道分水岭。
烧退之后，留下的不仅仅是病愈的身体，还有一种更深层次的“标记”。
它吓到他了，在他心里烙下一个清晰的认知：这个新来的弟弟，是脆弱的，是需要他时刻关注和保护的。
任何可能让我不适着凉或者仅仅是不开心的因素，都成了他需要优先排除的隐患。
那群朋友，那些曾经占据他大半暑假时光的玩伴，在他们和我之间，他几乎是不假思索地一次又一次地，选择了我。
这认知像温热的蜜糖，缓慢流淌进心底，填补了那些因过去而龟裂的空洞，也滋养着某种更为隐秘的近乎暴戾的满足感。
看，哥哥。
是你让我知道，谁才是最重要的了。
不，或许更准确地说，是我让你“知道”了。
让你“知道”陆岑比那群未来不一定会一直在一起的朋友重要。
午后，哥哥坐在书桌前，对着一些我看不懂的作业本皱眉。
我坐在不远处的地毯上，假装摆弄他给我的一套新积木，余光却是一直在哥哥的身上看着，偶尔哥哥抬起头看向我这边我才装作刚刚反应过来的样子玩着积木搭房子，然后仰起头看着哥哥。
哥哥就会走过去揉揉我的脑袋或者递颗糖然后轻轻说一声：“再等等哥哥，哥哥暑假作业写完就陪你玩。”
看。
脑子里忽然闪过一些破碎的句子。
是以前，在那个充满霉味和噪音的老楼房，半夜从隔壁传来断断续续的读书声。
一个念高中的女孩，声音清亮，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她念的什么，我大多忘了，只记得一些零散的词句，像飘在水面上的碎花。
“……小王子……”
“……驯养……”
“如果你驯养了我，我们就会彼此需要，对我来说，你就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我对你来说，也是世界上独一无二的了……”
驯养。
当时听到这个词，我只是觉得怪异。
人怎么能驯养人呢？
像马戏团里那些被鞭子和糖果训练得会钻火圈的动物一样吗？
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控制和残忍。
可现在，看着阳光里哥哥安静的侧脸，这个词猛地从记忆深处跳了出来。
驯养。
不是单向的驯服，而是建立联系。
是花费时间，投入情感，制造羁绊，让彼此成为对方生命中“独一无二”的存在。
陆叔叔似乎总是很忙，在家的时候不多。
母亲沉浸在新的婚姻生活里，也在努力适应陆家主妇的角色。
这座大房子，大多数时候，空旷得只剩下哥哥，一群沉默的佣人，和那只被喂得越发圆润的橘猫‘拆拆’。
哥哥一个人，其实是孤单的吧？
那些朋友来来去去，终究只是玩伴。
哥哥是“小王子”，拥有光鲜的城堡和衣食无忧的生活，但他也是孤单的。
他的那些朋友，来了又走，分享的只是表面的嬉闹。
然后，我来了。
一个带着伤痕和警惕，却又偏偏只对他露出依赖和柔软的“弟弟”。
我只需要稍稍示弱，表露一点需要，他就会毫不犹豫地将注意力倾注过来。
因为我给了他一个明确的具体的“责任”，一个可以让他付出关怀和陪伴的对象，一个填补那巨大房子空旷回响的“声音”。
看，哥哥。
是你选择了我。
不是被迫接纳，而是在潜意识里，你选择将时间和情感投资在我身上。
你担心我生病，顾虑我的情绪，为了我的“不习惯”而放弃和朋友出游的机会。
你在驯养我的同时，又何尝不是被我驯养？
我们彼此需要了。
对你而言，我或许从一个需要照顾的“责任”，渐渐变成了某种情感投射和陪伴的对象。
而对我而言，你是我全部世界里，唯一的光源、热源和意义。
我们成为了彼此独一无二的存在。
至少，在我这方寸已然扭曲的天地里，是的。
我放下手里捏了许久的积木，它已经被我掌心的温度焐热。我站起身，轻轻走到书桌边。
哥哥察觉到我，从作业本里抬起头，眼神有些疑惑，随即化为熟悉的温和：“岑岑？怎么了？积木搭好了吗？”
我没说话，只是伸出手，轻轻拉住了他睡衣的袖口，一个无声的带着依赖的小动作。
他果然立刻笑了，放下笔，反手握住我的手：“累了？还是无聊了？作业有点难，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然后陪你玩，好不好？”
他的掌心干燥温暖，包裹住我微凉的手指。
我点了点头，顺从地靠在他椅子边。
目光落在他摊开的作业本上，那些复杂的符号和文字我依然不懂。
但我懂得更重要的东西。
驯养的关系已经建立。
独一无二的纽带正在收紧。
哥哥，我们会一直这样彼此需要下去。
直到……谁也离不开谁。
谁也不能把我们分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