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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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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珩舟前脚刚出寿安堂,后脚老太君便晕了过去。
二房婶母掐着人中,哭天抢地地喊:“作孽啊!谢氏百年清誉,要毁在那个孽障手里了!”
三房叔父阴沉着脸,连声吩咐:“去,把偏院看紧了,不许那小畜生踏出半步!”
消息传到偏院时,谢栖辞正在煎药。
药汁在陶罐里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他听着小厮颤巍巍的转述,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用竹箸拨了拨炭火,让火势更旺些。
“公子,”小厮都快哭了,“大人他……他这是把您架在火上烤啊!”
“火早就在烤了。”谢栖辞盖上药罐,声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只是从前是文火,如今成了武火。”
他端起药罐,将乌黑药汁倒进碗中,一饮而尽。
药很苦,苦得他舌根发麻,却比不上心头那股涩意。
谢珩舟那句“让谢氏为他一起消弭于此朝”,像一把刀,剖开了七年来的所有遮掩。
原来兄长不是不知分寸,而是太知分寸——他知道该在何时、何地、用何种方式,把这场禁忌的血缘之恋,挑到明面上。
可挑明了又能如何?
不过是把两个人的死局,变成三百余口的死局。
亥时,沈墨来了。
他带来一盒蜜饯,说是大人让送的,怕公子喝药嘴苦。
谢栖辞看着那盒子,上好的黄花梨木,雕着海棠花,是内造的款式。
他忽然想起,七年前他刚回府,第一次喝药嫌苦,谢珩舟也是这般翻墙进来,塞给他一包糖。
那时他以为,这兄长是真心待他好。
如今才知道,那包糖里包着的,是愧疚,是补偿,是“不得不”。
“回去告诉你家大人,”他将盒子推回去,“我喝药从不嫌苦,以后不必送了。”
沈墨为难:“公子,大人他今日在寿安堂,也是迫不得已……”
“迫不得已?”谢栖辞笑了,那笑声里带着嘶哑,“他谢珩舟从不会做迫不得已的事。他每走一步,都算得清清楚楚。他今日说那些话,无非是想告诉我——看,我为你做到了这一步,你便该死心塌地地接着。”
沈墨震惊地抬头。
他跟着谢珩舟十年,深知这位主子的心思深不可测。
可他从没想过,在谢栖辞眼中,那些近乎赴死的守护,竟被解读成了算计。
“公子误会了……”
“误会?”谢栖辞走到窗边,推开窗棂。夜风卷着雪沫扑进来,打在他脸上,“七年前,他若真敢护我,为何会眼睁睁看着我被逐出主院?七年后,他若真敢爱我,为何要在寿安堂公开我的身世,把我变成众矢之的?”
他回头,眼底映着的是破碎的月光,“他护的不是我,是他自己的执念。他爱的也不是我,是‘弟弟’这个名分。”
沈墨竟无言以对。
他知道谢栖辞说的不全对,可他也无法反对。
因为谢珩舟的确在算计——算计着如何让谢栖辞的身世从“隐患”变成“筹码”,算计着如何将这场不伦之恋,包装成兄友弟恭的佳话。
只是这算计里,掺了太多真心,真心到让人分不清真假。
***
与此同时,东跨院书房。
谢珩舟独自对弈,黑白子在棋盘上厮杀,杀得难解难分。
他执黑子,落子无悔,可白子的每一步,都像谢栖辞在无声地质问。
“大人,”沈墨回来复命,将蜜饯盒子原封不动地放在案头,“二公子说……”
“说我不必惺惺作态?”谢珩舟落下一子,吃掉一片白棋,“他原话比这更难听吧。”
沈墨不敢接话。
“无妨。”谢珩舟看着被吃掉的棋子,像在看着什么稀世珍宝,“他怨我,是应该的。”
“可大人明明是为了……”
“为了他好?”谢珩舟打断,唇角勾起一抹自嘲,“我若真为他好,就该在他十三岁那年,将他送得远远的,送到我看不到的地方。而不是把他留在身边,一日日地看着,一日日地熬着,熬到今日这步田地。”
他伸手,抚摸那盒蜜饯,像在抚摸谁的侧脸:“舍不得。”
舍不得三个字,说得极轻,轻得像怕惊扰了谁。
沈墨忽然间明白了什么,这对兄弟之间,不是误会,是死结。
一个拼了命地给,一个拼了命地躲,一个把爱说成愧疚,一个把守护解读成算计。
他们都太清醒,清醒到不敢承认,自己早已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翌日清晨,宫中传来消息。
柳贵妃连夜召见东厂督主,密谈半个时辰。随后,东厂档头便带着人,以“清查前朝余孽”为名,在京中展开了搜捕。
首当其冲的,便是京郊白云观。
谢珩舟得到消息时,正在用早膳。
他听完沈墨的禀报,手中的筷子“啪”地一声折断。
“备马。”他霍然起身,“去白云观。”
“大人,那是东厂的地盘,此刻去,无异于……”
“栖辞的身世还没捂热,柳贵妃就坐不住了。”谢珩舟冷笑,“她这是要逼我,在谢氏和栖辞之间,做一个选择。”
他换上一身常服,从密室取出一卷泛黄的文书,塞进怀中。
那是父亲临终前留下的,关于谢栖辞身世的全部真相。
白云观外,东厂番子已将道观围得水泄不通。
领头的档头见谢珩舟策马而来,皮笑肉不笑地行礼:“次辅大人,这是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我来接个人。”
“接谁?”
“废太子妃的陪嫁嬷嬷。”谢珩舟翻身下马,径直往观内走,“她是我谢府的证人。”
档头脸色一变,拔刀拦住:“大人,这嬷嬷涉及前朝秘辛,没有贵妃娘娘的手谕,谁都不能……”
“手谕?”谢珩舟从袖中抽出一份黄绫文书,“这是陛下的密旨。七日前的御书房,陛下亲口允我来查证前朝旧案。你要抗旨?”
档头盯着那黄绫,脸色阴晴不定。
他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正僵持间,观内传来一声惨叫。
谢珩舟脸色大变,顾不得许多,提气掠入观中。
偏殿内,一个白发老妪倒在地上,胸口插着一柄匕首,已然气绝。
她手中紧攥着半块玉佩,正是与谢栖辞怀中那枚碎玉严丝合缝的另一半。
“来迟了。”谢珩舟闭上眼。
身后,档头阴恻恻地开口:“大人瞧见了,这嬷嬷畏罪自尽,死前还妄图销毁证据。这玉佩,便是前朝信物。”
他伸手去夺,却被谢珩舟抢先一步。
“证据?”谢珩舟转身,眼神冷得像冰,“这明明是我谢府的家传玉佩,嬷嬷窃走,如今物归原主罢了。”
他将玉佩收入怀中,俯身抱起老妪尸身,大步走出道观。
东厂番子不敢拦。
***
偏院,谢栖辞刚刚醒来。
他昨夜睡得极不安稳,梦中全是谢珩舟在寿安堂说的话。
醒来后,心头空落落的,像被人挖走了一块。
小厮进来,递上一封信。
信是谢珩舟写的,只有八个字:
“午后动身,南下暂避。”
谢栖辞攥着信纸,指节发白。
他忽然明白,兄长这是在安排后路了。
白云观的嬷嬷一死,他的身世便再无人能证伪。
柳贵妃可以将那半块玉佩塑造成任何她想要的模样,而谢珩舟,必须用整个谢氏来填这个窟窿。
“南下暂避”,说的好听,不过是流放的开端。
七年前,他也是这般被“暂避”到偏院,一避就是七年。
“告诉送信的人,”他将信纸凑近烛火,看着它化为灰烬,“我不走。”
“公子?”
“我若走了,谢氏就坐实了窝藏罪名。”他咳嗽着,每咳一声,脸色便白一分,“我若不认,谁能奈何?”
他起身,从箱底翻出一卷琴谱。
那是他十三岁时,废太子妃——他的生母——托人送来的。
琴谱的扉页,有她的笔迹:“吾儿栖辞,琴为心声,莫忘来处。”
他当年不懂,如今明白了。
来处是深渊,是火海,是谢珩舟用命替他挡了七年的劫。
“备琴。”他说,“我要入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