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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第 1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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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灰点”临时安全屋金属墙壁的回音里,被拉得黏稠而缓慢。林序觉得自己像一株被移栽到贫瘠土壤里的植物,在昏睡、惊醒、疼痛和消毒水气味构成的循环里,艰难地维持着一点点生机。低烧时退时起,腺体的隐痛如同背景噪音,只有沈墨定时涂抹的冰凉舒缓凝胶能带来短暂的缓解。
沈墨大部分时间都守在这个狭小的车厢里。她很少说话,不是擦拭保养那些林序叫不出名字的武器和装备,就是盯着终端屏幕上滚动的加密数据流,灰绿色的眼睛在屏幕冷光下显得格外专注锐利。偶尔,她会离开片刻,去检查外围防御或者补充物资,但每次离开都不会超过十分钟,回来时身上总会带着外界更清冷或更浑浊的空气。
林序最初只是安静地躺着,看着她忙碌,或者盯着头顶单调的条形灯发呆。恐惧沉淀下来,变成一种绵长的、无所适从的焦虑。他想知道周凛的消息,想知道哥哥的下落,想知道自己后颈这个该死的标记到底还会引来什么。但每次话到嘴边,看到沈墨那副“生人勿近”的专注侧脸,又咽了回去。
直到第三次喝下那管味道令人绝望的营养剂时,他忍不住做了个苦脸,很小声地嘟囔了一句:“……像掺了铁锈的糖浆。”
正调试着某个信号干扰器的沈墨,耳朵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她没抬头,但嘴角似乎勾了一下,快得像是错觉。“挑食?有的吃就不错了。这玩意儿能量密度高,顶饿。”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少了几分之前的公事公办。
林序被她接话惊了一下,随即胆子大了些,看着那管空了的银色包装,小声反驳:“……能量高,但不好吃。”
“那你想吃什么?胡萝卜蛋糕?”沈墨终于抬起头,灰绿色的眼睛斜睨过来,带着点似笑非笑,“现在可没地方给你弄那个。”
林序耳朵尖一热,没想到她还记得自己之前提过。“……也不是非要蛋糕。”他声音更小了,带着点病中的委屈,“就是……太甜了,腻。”
沈墨放下手里的工具,抱起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哟,要求还挺多。小兔子,我们现在是在逃命,不是度假。等头儿把‘母巢’那帮孙子端了,你想吃满汉全席都行。”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从旁边的储物箱里翻了翻,摸出一个小巧的银色扁罐,扔给林序,“喏,这个,军用高能巧克力,黑巧,苦的,凑合吧。省着点,存货不多。”
林序手忙脚乱地接住,冰凉的金属罐入手沉甸甸的。他打开,里面是一排排独立包装的深褐色小块。他掰下一小块,放进嘴里。浓郁的可可苦香瞬间在舌尖化开,带着一丝极淡的咸味,确实比那甜腻的营养剂好上太多。
“谢谢。”他含糊地说,眼睛因为这点意料之外的“甜头”而微微弯起。
沈墨看着他因为一点点巧克力就亮起来的眼睛,和那对不自觉微微抖动的、绒毛看起来柔软蓬松的兔耳,灰绿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没察觉的柔和。但嘴上依旧不饶人:“慢点吃,别噎着。就你这小身板,一块够你消化半天了。”
林序慢慢咀嚼着,苦味之后是回甘。他偷眼瞧了瞧沈墨,她似乎心情不错,尾巴在凳子后面以一个放松的弧度轻轻摆动着。他犹豫了一下,小声问:“沈墨姐,你……一直都是做这个的吗?我是说,特别调查组,这么危险……”
沈墨擦拭工具的动作顿了顿,似乎没料到他会问这个。她侧过头,看了林序一眼,嘴角那点似有若无的笑意淡了些。“不然呢?像我这种兽化特征明显的,要么在军队里摸爬滚打,要么在执法部门干点脏活累活。安稳的文书工作?不适合我,也轮不到我。”她语气随意,但林序听出了一丝淡淡的、被深深掩埋的什么。
“你很厉害。”林序由衷地说,想起她冷静击杀蛇面人、背着自己穿越危险地带的样子。
“厉害?”沈墨嗤笑一声,重新低下头摆弄设备,“不过是活久了,见得多了。这行当,要么变厉害,要么变尸体。”她瞥了一眼林序苍白的脸,“像你这样的小兔子,就该待在温室里,种种花,吃吃蛋糕,离这些破事远远的。”
“我不想只待在温室里。”林绪忽然说,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执拗。他抬起头,眼神不再闪躲,“我哥哥不见了。那些坏人想抓我。我……我不想每次都只能等着别人来救。”他说着,手指无意识地揪紧了盖在身上的外套布料,兔耳因为激动而微微立起,又因为虚弱很快耷拉下去一半,显得有些可怜,又有些倔强。
沈墨静静看了他几秒,然后转回头,继续手头的工作,只是尾巴摆动的节奏变慢了。“有志气是好事。但变强不是一天两天。先把你那动不动就晕倒、腺体一碰就出问题的毛病治好了再说。”她语气依旧不客气,但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过,你昨晚那一下,还算有点急智。没吓傻,知道制造混乱。”
这算是……夸奖?林序愣住,随即耳尖又有点发烫。他把脸往外套领子里埋了埋,小口小口地咬着剩下的巧克力。
车厢里再次安静下来,但气氛却比之前那种紧绷的沉默松弛了许多。沈墨不再只是冷冰冰的守卫者,林序也不再只是瑟瑟发抖的受害者。一种奇特的、建立在共同经历危险和一点巧克力分享上的“临时同伴”关系,正在悄然建立。
过了一会儿,沈墨似乎完成了一个阶段的调试,伸了个懒腰,骨骼发出细微的轻响。她起身,走到车厢角落一个简易的滤水装置旁,接了两杯水,递了一杯给林序。
“多喝水,退烧。”她命令道,自己则仰头灌下另一杯,喉结滚动。喝完后,她随意地用袖子擦了擦嘴角,看向林序手里还剩一小半的巧克力,“吃不完收起来,别浪费。”
林序点点头,小心地把巧克力放回扁罐收好。他捧着温水,看着沈墨重新坐回凳子,这次她没有立刻投入工作,而是靠着车厢壁,闭目养神。银色的短发有些凌乱地搭在额前,脸上还带着未擦净的灰痕,眼下的青影在昏暗光线下很明显。即使休息,她的耳朵也依然竖立着,如同最精密的雷达。
“沈墨姐,”林序又轻声开口,“周警官他……一直这么……严肃吗?”
沈墨没睁眼,只是嘴角又扯了一下。“严肃?那是好听的说法。那家伙,根本就是块会走路、会开枪的冰山。”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什么,“我跟他搭档快五年了,没见过他笑几次。任务就是一切,规矩刻在骨子里。不过……”她睁开一只眼,灰绿色的瞳孔斜睨着林序,“对你,倒是破例不少。”
林序的心跳漏了一拍,握着杯子的手紧了紧。“……是因为我哥哥的案子,还有这个标记……”
“或许吧。”沈墨重新闭上眼,语气听不出情绪,“但‘灰刃’那家伙,心里有他自己的尺子。他肯为你动用军用抑制剂,肯把你带到他的私人安全屋,甚至……”她停住了,没再说下去,只是尾巴尖几不可察地快速摆动了两下,显示出她内心的某种波澜,“总之,你对他来说,不一样。”
不一样。这三个字落在林序心里,激起一片混乱的涟漪。是责任?是线索?还是……别的什么?他不敢深想。
就在这时,沈墨一直戴着的耳麦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电流杂音,紧接着是一个简短的、加密过的语音信号,只有几个音节。
沈墨瞬间睁眼,灰绿色的瞳孔里睡意全无,锐利如刀。她迅速坐直,调出终端上一个加密界面,手指快速敲击。
林序的心也跟着提了起来:“怎么了?”
“头儿那边有消息了。”沈墨头也不回,声音压得很低,带着一种临战前的紧绷,“他们找到了入口,准备进入疑似‘母巢’核心的区域。”她飞快地扫了一眼屏幕上的坐标和简码,“我们要保持最高级别静默,随时准备接应或转移。”
她的手指在虚拟键盘上敲下最后几个指令,然后站起身,走到车厢门边,检查了一下外部传感器。回来时,她的目光落在林序脸上,看着他瞬间又苍白了几分的脸色和那双盛满担忧的眼睛。
“害怕?”她问,语气听不出起伏。
林序诚实地点点头,又摇摇头。“……更担心。”担心周凛,也担心那个可能就在“核心区域”某处的哥哥。
沈墨沉默了一下,走到他旁边,拿起那管舒缓凝胶。“转过去,再上一次药。腺体温度又有点上来了。”她的动作依旧利落,但涂抹的力道似乎比之前轻柔了一点点。“担心没用。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稳住,不给他添乱。”她顿了顿,看着林序后颈那片皮肤,声音低了些,“……他会回来的。那家伙,命硬得很。”
冰凉的凝胶覆盖上来,带来短暂的舒缓。林序闭上眼睛,轻轻“嗯”了一声。
他知道,沈墨的话既是说给他听,也是说给自己听。
车厢内,两人再次陷入沉默,但这一次的沉默里,少了些孤立无援的恐慌,多了些并肩等待的凝重。沈墨重新坐回她的位置,抱起狙击枪,如同守护巢穴的母兽,灰绿色的眼睛在昏暗中熠熠生辉。
而遥远的旧港地下,在弥漫着陈年腐朽和新鲜血腥气味的通道尽头,周凛和他伤痕累累的队员,正面对着那扇缓缓开启的、通往未知深渊的密封门。
门缝里溢出的,不是光,而是一种更加粘稠、更加冰冷的黑暗,混合着无数信息素沉淀发酵后的、令人作呕的甜腥,以及……某种极其微弱的、熟悉的垂耳兔Omega的气息。
周凛握紧了手中沾满污迹的枪,灰蓝色的瞳孔深处,最后一点属于人类的温度仿佛也被那黑暗吞噬,只剩下猎手锁定猎物时,冰冷决绝的杀意。
风暴眼,就在前方。